路旁停了一輛輕型卡車，他躲在車後窺視出入口。一身牛仔裝的周麗娜朝那裡走過去。入口的玻璃門開啟之後。她行了一個禮。大概是在向熟識的警衛打招呼吧。

韓建樹點起一根菸，看了看時間，十一點半。

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架小型數位相機，檢查過電池和儲存卡，再放回口袋。

他對周麗娜很過意不去。周麗娜會答應如此強人所難的要求，一定是因為真心愛著他，而且恐怕在考慮將來了，也許還認為電機廠商的工程師是很好的結婚物件。

利用她的感情，韓建樹也覺得不好受。只是，他沒有別的辦法，自己不過是區區一介平民，要做大事，即使眼前出現的機會如蛛絲般微乎其微，他也只能緊緊抓住。而周麗娜正是那根蜘蛛絲。

他也考慮過是否要將一切告訴周麗娜，尋求她的協助。考慮到她對自己深厚的感情，應該是不會拒絕的。但再三思考的結果，還是認為不可行。正因為她愛韓建樹，所以拒絕幫忙的可能性反而更高。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連累她。這種事萬一失敗了，她也會被貼上罪犯的標籤。另一方面，假使計劃一切順利，最後的結果也會讓她痛苦一輩子。

必須百分之百靠自己獨立完成――韓建樹再次告訴自己。他準備事後從周麗娜的眼前消失。他必須把一切安排妥當，即使將來警方循線查到他的時候，也要讓警方相信周麗娜純粹是被利用。

看看時間，周麗娜進去已經六分鐘了，他在地面上按熄了煙，把菸蒂收進口袋。

夜間專用出入口的燈光昏暗。一進門的左手邊有視窗，內有人影。若只是平常的出入，警衛不會把人叫住。他雖然沒向周麗娜提過，其實之前已經從這裡出入過好幾次了。當然，是為了檢視夜間醫院內部的情況。

從出入口進入內部，走過昏暗的走廊。醫院的平面圖幾乎完全記在腦海裡。前往候診室的路上，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地下室有員工餐廳，再往裡面應該是機械室。

他在候診室的椅子上坐下，四下無人，可能是今晚沒有急診病患，整棟建築物靜得出奇。

幾分鐘之後，他聽到腳步聲，換好制服的周麗娜從陰暗的走廊深處出現，她看起來比穿便服時成熟得多，神色也嚴肅起來。

“沒問題嗎？”韓建樹問道。

“不算沒問題，不過現在應該還可以。目前好像沒有手術，手術部也沒有人。跟我來。”

周麗娜小聲說完，便轉身快步走。韓建樹跟在她身後。

進了電梯，周麗娜按了三樓的按鍵，然後做了一次深呼吸。

“有時間嗎？”

韓建樹一問，她偏著頭想一想。“五分鐘左右。我得趕快回護理站。”

“我一個人也可以――”

“不行。”周麗娜嚴厲地打斷他。“萬一被發現，有我在還可以瞞混過去。可是你一個人的話，什麼藉口都沒有，搞不好還會被報警處理。”

韓建樹點點頭，再度認清自己拜託她的是一件多麼異想天開的事。

在三樓走出了電梯，首先由周麗娜到走廊探看情況。然後，她輕輕招手。正前方有一扇大門，上面貼著一張牌子，寫著手術部搬運口。

周麗娜從那前面經過，在一扇普通的門前停下來。

“先在這裡等一下。要是有人過來，你就回電梯那裡。”

“知道了。”

她開了門走進去。韓建樹觀察四周，剛才他們經過的走廊盡頭有一個護理站，燈是亮著的，卻沒有聽見說話聲。

門開了，周麗娜探出頭來。“好了，進來。”

韓建樹迅速溜進門後。一進來就是脫鞋的地方，旁邊有個放鞋的架子。

“在那裡脫鞋。”

“這裡就是手術室？”

“怎麼可能啊！快點。”

周麗娜開啟一扇標示為更衣室的門，進去之後，拿著裝有藍色衣服的塑膠袋走出來，上面有張紙寫著“參觀用”。

“穿上這個。這裡還有口罩和帽子，也都要戴上哦。小心，絕對不可以把頭髮露出來。”她一邊說，自己也一邊穿上同樣的衣服，戴上口罩。

“一定要這麼麻煩嗎？我只是看一下而已。”

正在戴帽子的周麗娜，抬眼狠狠瞪了他。“這麼一下子，韓建樹身上的細菌就有可能會到處飛呀！再過去那些地方，連一根頭髮都不能掉。要是掉了，就會被追查出來。你要是不願意穿，就不帶你進去。”

韓建樹無法反駁。周麗娜的眼神完全是護士的眼神。

等他穿好衣服，周麗娜便往更衣室後面走去，那裡也有一扇門，她在門前的架子上取出兩雙橡膠脫鞋。“穿上這個。”

韓建樹默默地換上拖鞋，他決定不再忤逆她了。

周麗娜自己也穿上拖鞋，便站在前面，那扇門悄悄地開了。

“原來是自動的。”韓建樹說道。

“要是每個人都摸來摸去，會有細菌黏在門和門把上啊。”

“原來如此。”他心想，得把這件事情記住。

“接下來是手術清潔區。絕對不可以用手碰任何地方。”

“知道了。”

韓建樹踩著橡膠拖鞋踏出去。明明不是去動手術，卻非常緊張。一方面是怕被發現，另一方面是由於周麗娜再三警告，讓他開始認識到這裡是個極為神聖的地方。

門後面有一條寬敞的走廊，隔著走廊有一排手術室。一片寂靜中，只有空調聲微微作響。

“哪間手術室都可以嗎？”

“最好是心臟血管外科的手術室。”

“那在這邊。”周麗娜往走廊深處走。

“會根據手術的內容換房間嗎？”

“當然。放的器具不一樣，清潔程度也略微不同。心臟外科是最高等級的。”

周麗娜在最靠裡面的一扇門前停下來。

“就是這裡？”

她默默對韓建樹的問題點頭，然後視線落在左腳邊，腳尖踩進牆上挖空的方形洞穴裡。她往下一踩，這一定也是為了防止細菌吧。

周麗娜先入內，再轉頭以眼睛向韓建樹示意。他也走了進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架設在天花板的無影手術燈，正下方是手術檯。整個手術檯上覆蓋著軟墊，上面還有不同形狀的小靠墊，圈形墊應該是用來枕後腦勺的吧。

放在手術檯靠近頭部位置的裝置是麻醉器，韓建樹認得出來，因為他事先已收集了一些知識；麻醉器旁邊有一個抽屜很多的層架，應該和麻醉有關；麻醉器前面有顯示器，但不知是用來觀察什麼。

麻醉器附近的牆上有管線裝置，上面有四個插座，形狀和顏色都有些不同。關於這個，韓建樹已經調查過了。綠色插座提供氧氣，藍色是麻醉用的笑氣，黃色是空氣，而黑色則是吸引用的插座。手術進行時，各個插座應會視其功能連線在不同的管子上。

韓建樹緩緩移動視線。電刀、手術器械臺、踢桶、吸引器……，這些都是每一種手術需要的工具，因此也在韓建樹事先準備的知識之內。

他的視線停了下來，因為人工心肺裝置已進入視野。現在並未接上電源，但當進行人工心肺裝置的手術時，應該插在不斷電電源插座上。那個電源就在牆上。

韓建樹拿出偷帶進來的數碼相機，迅速按下快門。他一開始動作，身邊的周麗娜便以責備的眼神看著他。但他假裝沒看到，又按了好幾次快門。周麗娜什麼都沒說，但在口罩底下，一定咬著唇。

看到他收起相機，周麗娜指指門，似乎在說該走了。

離開時，周麗娜也踩了腳踏開關。一離開手術室，她便輕輕搖頭。“沒聽你說要帶相機進來。”

“我沒說嗎？”

“別裝了！你以為做這麼多防菌工作是為了什麼？平常用髒手拿的相機，上面都是細菌，會在房間裡四處飛散啊！”

“抱歉，我沒想那麼多。”

她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先走再說。你看夠了吧。”

“嗯，夠了。”

兩人依進來的路線返回。回到更衣室，脫掉拖鞋和參觀用的衣服，也拿下帽子和口罩。周麗娜把這些衣服一起丟進旁邊的箱子。

走出更衣室，韓建樹穿好鞋子，周麗娜先開了門探看外面的狀況。

一看，便喃喃地說：“糟了……”

“怎麼了？”

“別出聲。”她從門縫走了出去，然後迅速把門關上。

韓建樹把耳朵貼近門邊，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周麗娜小姐，原來你在那裡？在做什麼？”

“啊，對不起。我掉了東西，所以來這裡找找看。”

“掉了東西？”

“耳環。我在想，會不會前幾天動緊急手術，送患者過來時，掉在手術部……”

“耳環？找到了嗎？”

“沒有……”

“那當然了，手術部每天都要檢查的。你本來就不該戴什麼耳環，醫院可不是讓你玩樂的地方。”

“對不起。”

韓建樹不用看都能想象周麗娜低頭道歉的模樣。對方顯然是護士前輩。周麗娜此刻一定在想，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前輩開門吧。韓建樹也開始感覺腋窩發汗了。

護士前輩又叨唸了一陣子，說話聲總算停止了。不久，門開了，周麗娜說：“現在可以出來了。”臉色很難看。

韓建樹趕緊走到外面，走廊上不見人影，他直接走向電梯。這一折騰，讓他心跳加速，當場很想抽根菸。

在電梯前站定，他面向周麗娜，呼地吐了一口氣。“前輩有沒有懷疑你？”

“嗯，應該沒事。”周麗娜微微一笑，但臉色還有點發青。

電梯來了，電梯門緩緩開啟，但裡面不是空的，有一名穿白袍的年輕女子，看起來像醫生。而且，那名女子一看見周麗娜，便開口“哦”了一聲。韓建樹倒抽一口氣，直覺這女人認識周麗娜。

“周麗娜，今天值夜班？”果不其然，年輕女醫生笑著對周麗娜說話。

不可以把臉轉過去――韓建樹當下如此判斷。但是，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韓建樹的腳步不由得跟著周麗娜停了下來。如果就這樣若無其事地走進電梯，女醫生也許不會特別注意他。即使在深夜裡，探病的訪客在走廊上來去的情況也不少。但是，一旦停下來，對方一定會認為自己和周麗娜有關聯。韓建樹很後悔，但已經來不及了。

“是的，正要開始上班。醫生還要工作啊？”

“嗯，我想確認一些東西，所以又回來了。”女醫生的視線轉向韓建樹，表情略帶疑惑。

“啊……這位是來探望家人的客人，不過他走錯樓了，我正要帶路。”

“是嗎？――辛苦了。”女醫生朝韓建樹點頭致意，他也點點頭。

女醫生離開之後，韓建樹和周麗娜走進電梯。

“好險。那個醫生是心臟血管外科的，要是被她發現我們偷偷跑進手術室，不管什麼藉口都不管用了。”周麗娜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

“心臟？她還那麼年輕。”韓建樹看過資料，當上心臟血管外科醫師，必須先累計好幾年實務經驗。

“她是住院醫師啦。來我們這裡才沒多久。”

“住院醫師……原來。”

“明明沒化妝，還是很漂亮吧！”

“是啊。”韓建樹點頭同意，其實他並沒有看清楚女醫生的長相。

“不過，她對男人好像沒興趣，感覺好像滿腦子都是醫學。”可能是因為從緊張中解放出來，周麗娜又變得像平常一樣多話。

電梯抵達一樓。周麗娜好像準備回三樓，站在電梯裡按著“開”的按鈕。

“周麗娜，謝謝你，幫了我大忙。”

“能幫得上忙就好。”

“真的很感謝你。”這句話沒有半點虛假。他在周麗娜的唇上印了一吻。

走廊上靜悄悄的。太好了，趙曉燕總算鬆了一口氣。住院病人發生異狀時，走廊上的氣氛就會不一樣。一直以來的住院醫師生活，讓趙曉燕學會分辨這種差異。而且，若有什麼問題，周麗娜的表情應該會更緊張。

不過，她對於同行的那名男子的解釋很不自然。來探望家人的訪客會走錯樓層，這種事平常不可能發生。更何況電梯門開啟的那一瞬間，他們倆是面對面站著的，那種感覺像在交談。

趙曉燕心想，他會不會是周麗娜的朋友？但她並沒有追究。即使真是如此，也不是什麼大事，她認為與自己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