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片上的地址不好找，因為那地方不在餐飲店林立的大路上，怎麼看都是住宅區。這種地方真的有餐廳嗎？趙曉燕正在懷疑，就看到比一般住宅裝飾得還精緻的門廊。往裡面一瞧，玄關門掛著刻了店名的門牌。好隱密的一家店，趙曉燕這麼想，又猜測孫明遠教授和媽媽陳慧芳或許實際上就是在這裡幽會。
一推開門，一名身穿黑色套裝的女子微笑著出現了。
“恭候光臨，我帶您到包廂。”那口吻簡直就像認識趙曉燕一樣。
她帶趙曉燕來到一個獨立包廂，開啟門，向室內說“您的客人到了”。
趙曉燕做了一次深呼吸，才走進房內。
房間中央擺了一張正方形餐桌，媽媽陳慧芳與孫明遠教授隔著桌角相鄰而坐。陳慧芳穿著淡紫色襯衫，脖子上戴的白金項鍊閃閃發光；孫明遠教授則是一身深綠色西裝。
“辛苦了！我們已經開始了哦。”孫明遠舉起細長的玻璃杯，裡面的液體看來是葡萄酒，陳慧芳面前也有同樣的玻璃杯。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趙曉燕說完，在陳慧芳對面的位置坐下。
“你好像很忙喔。不過氣色不錯，那我就放心了。”媽媽陳慧芳露出笑容說道。
“我很好啊。媽呢？”
“嗯，很好。”陳慧芳點頭。
許久不見的母親，在趙曉燕看來似乎瘦了一點。但那種印象並不是憔悴，而是更結實了，至少完全沒有老態。相反的，趙曉燕認為母親這幾年顯得更年輕了。她能夠想到的唯一可能，便是日常生活改變了母親。現在不管怎麼看，母親都是一位幹練的職業婦女。
剛才那名套裝女子前來詢問趙曉燕是否要用餐前酒。她拒絕了。
“你們母女倆久久見一次面，來一杯如何？”孫明遠教授說。
趙曉燕沒有看他，搖搖頭。“醫院可能會找我。”
“今晚的第一呼救不是你，我已經吩咐過了。”
“可是……還是不要好了。回宿舍以後，我還想看點書。”
她感覺孫明遠嘆了一口氣。“現在的確是你的重要時期。那麼，就我一個人喝吧。”
“是啊，你們兩位請喝吧，就像平常一樣。”此話一出，她就後悔了，她看得出陳慧芳的表情僵住了。
餐點上桌了。前菜裝飾得如甜點般美麗，從外表看不出以什麼材料製成，套裝女子為他們說明，趙曉燕還是聽不太懂，但一吃果然美味，滿嘴是至今未嘗過的好滋味。
原來孫明遠平常都讓陳慧芳吃這些――她突然領悟。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為女兒烹調家常菜時，陳慧芳就已經和孫明遠在外面吃這種平常吃不到的菜餚嗎？
趙健華喜歡重口味的菜色，特別愛吃滷成咖啡色的馬鈴薯燉肉。趙曉燕回想起父親拿這道菜下酒看棒球轉播的模樣。她一邊默默將眼前的料飯菜往嘴裡送，一邊想著，爸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世界上有這種滋味吧。
孫明遠向陳慧芳描述趙曉燕在醫院工作的情況，這便是他們會話的進行模式。期間，陳慧芳也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洗衣打掃怎麼處理等等，趙曉燕隨便應付。這麼做盡管孩子氣，但她就是不願意讓他們倆認為吃這頓飯是有意義的。
用餐在這種情況下接近尾聲。孫明遠中途點了紅酒，但趙曉燕沒有喝，陳慧芳也只喝了一杯，所以主菜吃完後，酒瓶裡的酒還剩下大半瓶。
甜點上桌之後，孫明遠離席，他的桌位並沒有甜點，大概是事先吩咐過吧。席間只剩下母女倆。
“你的情形我都是從醫生那裡聽說的，好像很辛苦哦，應付得來嗎？”陳慧芳問道。
“要是輸在這裡，就不知道之前為什麼那麼拼命了。”
是啊，陳慧芳應道。
“媽，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跟我說嗎？所以才託教授安排這次聚餐吧。”
陳慧芳睜大了眼，喝了水杯裡的水，舔了舔嘴唇。
趙曉燕心想，被我料中了，心裡泛起一股莫名焦躁的情緒，有點後悔主動挑起這個話頭。
“也不能算是向你報告啦……，是想和你商量。”
“什麼事？”心跳加速了。當下趙曉燕就想，真不想聽。
“媽媽呀，”說了這幾個字之後，陳慧芳垂下眼，又抬起來注視趙曉燕之後才繼續說，“覺得差不多該決定將來的方向了。”
“將來？”
“就是說……”她又喝了一次水，然後才開口。“媽在考慮要不要再婚。”
脈搏在耳後劇烈跳動。趙曉燕嚥下一口唾液，甚至覺得連吞嚥聲都在耳內轟然作響。
韓建樹把車子停在醫院的牆邊，這輛車是他不久前才買的二手國產車。雖然曾經決定再也不開車，但沒車畢竟不方便。不過，他不像以前那樣悉心裝飾車內，也不為音響或衛星導航系統花錢，買來之後甚至沒洗過。現在，他很清楚車子純粹只是移動的工具。
坐在前座的周麗娜倩然一笑。“今晚謝謝你請客，義大利麵真好吃。”
“可惜不能喝酒。”韓建樹說道。
周麗娜上夜班若遇到他休假，那天在上班前會與他一起用餐，這已逐漸成為他們的習慣。飯後，他會開車送她到醫院。
“護士總不能滿身酒味嘛！而且，韓建樹也要開車。”
也對，他點點頭說。其實，他也不想喝酒。
“那我走了。”周麗娜伸出左手準備開車門。
韓建樹輕輕握住她的右手。“剛才那件事呢？”
周麗娜為難地皺起眉頭。“一定要今晚嗎？”
“那你什麼時間方便？”
周麗娜低著頭沉思。啃咬左手拇指，是她真正傷腦筋時的習慣。不過她本人倒是說，在醫院裡絕不會做出這種動作。
“韓建樹為什麼想看那種東西？”
“就像我剛才講的啊，我想知道什麼機器有什麼用途，這不看現場不知道吧！要不是被調到醫療器材研發小組，我也不會拜託你這種事。”
“可是，這樣的話，依規定向醫院提出採訪申請不就好了嗎？”周麗娜提出合情合理的意見。
韓建樹擺出一臉厭煩的表情。“如果是正式採訪，醫院方面多少也會做做樣子吧？給我們看的，很可能跟平常不一樣。再說，申請採訪的手續很麻煩，要先徵求上級的同意，這麼一來就會被其他同事知道。然後，等我一提出申請，這些人一定都想跟我去。我才不想讓他們佔這種便宜。”
“也就是說，你想偷跑就對了。”
“沒錯，工程師的心眼都很小。”韓建樹故意露出賊笑。
“可是，機器的配置什麼的，手術進行時與現在的情況應該不太一樣哦。這樣也沒關係嗎？”
“看過大概就知道了。總之，拜託你了。”
“可是，搞不好正在動手術啊。上夜班的時候，經常有車禍傷患被送進來，要是其中一個手術房正在使用，其他房間也就不能進去了。”
“要是那樣，我就死心。”
“有時候還會有緊急手術……”
“不會太久的，只是看看而已。”韓建樹雙手合十。
周麗娜一臉為難地嘆了一口氣。“要是被發現就慘了，而且今晚偏偏跟一個特別囉嗦的前輩一起值班。”
“我看一下，馬上就走。不然，你也可以不用陪我，你只要帶我到手術室，我自己進去。”
“說是這麼說……”周麗娜皺起眉頭。但是，她朝韓建樹看了一眼，很不情願地低聲說：“真的只有一下子哦。”
“我知道，欠你一份人情。”
“看那個，會有什麼幫助啊？”周麗娜不解地開啟車門。
她下了車，朝夜間出入口走去，走到門口附近，停下腳步。
“警衛認得我，要是我們一起進去，他會覺得奇怪。我先進去，你過五分鐘再進來。先在候診室等，我換好衣服馬上過去。不過，我可能會被前輩叫去，所以要是你等了超過十分鐘我還沒出現，那今晚就不行，這樣好不好？”
好，他說著點點頭。他不想強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