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手上袋子裡的包子也已經涼了,留下水蒸氣附在袋子裡頭。
走進了一條巷子,陸叔遠遠得看到遠一棵大楊樹立在院子裡頭,風不是很大,樹枝丫慢慢搖著,似乎在招手。
每多走一步,陸叔的腳便多沉重了一分。
不一會兒陸叔牽著柴米到了地方。
那是一個老式的三合院,外面看著,有棵楊樹,走近了院子裡頭,能看到鋪子的模樣。不像是老陳說的那樣邪門,這三合院看上去挺好的。
陸叔站在院子裡頭,環顧著四周,一塊木牌上大大得寫著“不問東西,存限十年”。
“是來寄存的嗎?”聞聲看去,一個二十六七模樣的年輕人出現在院子左邊的鋪子裡,陸叔看那人的臉像是在哪裡見過,格外的熟悉。
“你是這兒的老闆嗎?這裡什麼東西都能寄嗎?”陸叔牽著柴米,走近了鋪子。隨著陸叔的步子靠近年輕人,那年輕人的眼圈微微得紅著。
年輕人伸出了手示意讓陸叔坐到廳堂“我是這兒的老闆,你可以叫我劉述。這兒什麼都可以寄存。”
陸叔走到廳堂的椅子旁,環顧了下四周,感覺越發得熟悉,坐到椅子上後,“老闆您好。我姓陸,叫我陸叔就行,我聽鎮子上老陳說在你這兒寄存過家譜。我今天也是相來寄存的。”說完,看向了身旁的柴米。
“是來寄存這條狗的吧?”劉述望著地上的柴米,柴米也看向了劉述。奇怪的事是一向不親生人的柴米走近了劉述,慢慢地蹭著劉述的腿,搖了搖尾巴。
“看來柴米也很喜歡這兒,也很喜歡你。年輕人,我能寄存他嗎?”陸叔的眼角、鼻子慢慢得紅了。
“當然可以,寄存店不問東西,你想存多久?”望著眼前這位老人,劉述的心慢慢地顫著。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寄存著。”眼中的淚水再也盛不住,滴在了衣服上,“如果可以,年輕人,你能幫我照顧好他嗎?我會給你足夠的錢,他也老了,沒有多少年了。我想你幫我好好照顧好他。”
“錢,不是問題。只是一隻狗,寄存在這也算給我作伴,我可以免費給你寄存。而寄存在我們這兒的物件都會安然無恙。”劉述離開椅子蹲下摸著柴米“重點是你既然只是想要找人照顧它,為什麼不讓你的子女照顧它。”
陸叔擦了擦臉上的淚,“我生來,就住在這雲谷,五六歲我被帶到一家人門口,幾十年過去,經歷過打仗,也看過了那些事。但我這一輩子都過得安安生生的,娶了一個賢惠的妻子,養育了一個兒子,後來兒子也爭氣到了國外發展。我想我這輩子值了,不願意打擾兒子的生活。”
劉述遞過一條手絹給陸叔,“謝謝。他叫柴米,意思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他就是我的生活。跟了我十三年了,乖得很。我有心臟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撒手了,我什麼事都安排好了,只有這柴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前些日子聽一個街坊提到這兒,他說他寄存的族譜都安然無恙。不知怎麼的,我就來了,我相信你們這兒能幫我照顧好柴米。”
望著變了聲的陸叔,一旁的柴米也蔫了一樣,趴在地上。
“行,我這能幫你寄存。跟我到內室籤個寄存契就好。”劉述轉身向西廂房的一個隔間走去,陸叔站起來,拍了拍柴米,又揉了揉溼潤的眼睛。
跟著老闆進了內室,剛開始是黑暗的走道,陸叔的眼神本就不好,但一旁的柴米指引著,怕陸叔摔著碰著。走進了室內一間開闊的古式房間擺在眼前。叫做劉述的男子坐在椅子上,伸手示意讓陸叔坐下桌子對面的椅子。
“那我們就開始籤契吧。”從背後的櫃子上,老闆取下一張紙,一隻毛筆,一盒墨。抬手在紙上慢慢地寫著。
“年輕人你的字倒寫的好看,這年代,少有像你這樣懂書法的人的了。”看著劉述在紙上留下的筆跡,陸叔不住得讚歎,或許把柴米留給這樣一個年輕人,反而是件好事。
“我的寄存店,不問東西,存限十年。契約上的日期也只有十年,十年期限一到,你來取件便好。”劉述知道,陸叔的年紀不會再有任何十年,哪怕……
陸叔嘆著氣,苦笑著“怎麼會有十年。我已經八十五歲了,活的夠本了,再活十年,倒真成老妖精。”說罷,卻抱著好奇心又問了一句,“雖然我知道,柴米也到不了十年那麼久,萬一這契約到了期沒人來取件,你們寄存店怎麼辦啊。”
劉述放下筆目視著老人慢慢地回答著,“寄存者帶著緣來我這寄存店,存下這分緣,若一份緣分盡了,自然能找到另外一份緣。你在這兒簽下你名字,寄存就完成了。”轉過寫好的契約紙送到陸叔的面前。
陸叔聽完望向柴米,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筆,看向契約上的文字:
陰曆癸未羊年,丙辰月壬子日。陸栩安寄壹犬柴米,期限十年。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陸叔在雲谷站認識的人不少,少有幾人能知曉他的全名,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卻淡淡得寫了出來。
“對我而言,我必定知道你的名字。”陸栩安想來這家店也是怪的很,琢磨了下劉述話中的意思,想著應該是作為老闆該知道客人的資訊吧。回過神沒多想,陸栩安執著筆的手感覺越發的沉重,隨著筆落書成,一大滴的淚也印在了紙上。
“汪!汪汪!”好像知道了什麼,柴米向著陸栩安叫了幾聲,又抬了前爪要搭在他的身上。
見此,陸栩安再也忍不住,緊緊得抱住柴米哭得像個孩子,“柴米,你要乖乖的,可不能不吃飯,可不能趕在我前頭走啊。你在這兒好好地活著,等契約到了期,我就來接你回家。”
紙上的墨跡幹得飛快,劉述收好陸栩安的寄存契,將他和柴米送到了院子裡。
陸栩安擦著矇矓的雙眼,剛走向院子外面兩步,後面的柴米不叫不鬧,只是坐在原地望著。老人不捨得回頭望了一眼,“柴米,來過,來。讓我再抱抱。”柴米望了一眼劉述,跑向了老人的懷抱。“老夥計,我怎麼捨得你啊……”柴米眯著眼,嗚咽著舔著老人滿是淚痕的臉。
相擁了一會兒,老人再次慢慢站起來,最後望了一眼柴米,轉身要離開——
“你手上是給柴米買的包子吧。”劉述叫住了陸栩安,老人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柴米。
“對,這是柴米每天都吃的肉包子,今天的這包子都涼了。”眼神還是留在那小小的身軀上。
“包子留下來吧,我等會兒餵它,也是你給它買的,它會想你的。”說完,劉述接過老人手中的包子,停頓了一會兒,“你的生父母,早些年來過這兒,他們希望你能平安快樂的生活,如今看到你好好的,他們會開心的。”
話聲剛落,老人驚詫得看向劉述。陸叔出生後的記憶他從小便不記得,只聽養父母說自己是五歲大小送達家門口的。關於親生父母的模樣,他也沒有任何印象。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能感覺到你有著許多人沒有的能力,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你也要健康長壽啊。也請拜託你幫我好好地照顧柴米。”
老人從口袋中拿出那張和柴米的合照,“這是我和柴米的照片,你能幫我留著和契約放一起嗎?”
接過照片,老人慢慢地轉身離開。晌午還沒到,而春日的陽光卻也溫暖,陽光打在老人遠去的背影上卻避開心房那塊角落。最終,老人的背影一點一點的模糊,一點一點得消失。
院子裡,柴米望著老人遠去消失的巷口,趴在楊樹下。
再聽見陸叔已經是一年之後。
2004年初秋的一個早晨,來寄存的一個老太提及鎮子裡叫陸叔的一個老者過世,遠在國外的兒子在此前連夜訂了機票返鄉守在父親身邊,陪伴了最後一程。
劉述走進籤契室,拿出了一年前陸栩安的契約,還有那張照片。
不愛動彈的柴米耷著腦袋,一拐一拐得靠近了劉述,發出了嗚咽的叫聲。
“你送他最後一程吧,下了那樓梯,你便能再見到他。”指著籤契室房間深處轉角的樓梯,劉述一手看著照片對著柴米慢慢地講著。柴米的年紀上了限,在老人離開後的時間裡,一隻眼已經瞎了,另外一隻也只能看見光,不能看到清晰的事物。聽完劉述的話,柴米也加快了無力的四肢,奮力得走向角落的樓梯。
“你安心吧,他的一生算是平安得度過了。”劉述望著牆,卻又像望著虛無的一切淡淡得講著。手拿著那張陸栩安和柴米一起拍的照片移向了桌上蠟燭,火苗一點點吞噬了整張照片,搖曳著紅色的光,最後變成一攤灰燼。
一個月過去,雲谷站寄存店院子口掛著歇業的牌子,所有櫃子架子上的東西都被搬走。那個叫做劉述的老闆和那隻瞎眼名叫柴米的老狗也不見了身影。
鎮子上有人說寄存店倒閉了,有人說只是暫時的歇業,而有幾個人卻堅信著寄存店還在營業,他們堅稱回到了寄存店取件,而寄存店也是一如往常。關於雲谷站寄存店的訊息越來越少,最後大家都只記得一個朝西三合院在那巷子深處,而院子中間種著一棵大楊樹。
2014年春天一個早上,巷口麵店的老闆聽見一聲響亮的犬吠,老闆正好奇誰家的狗走丟了進了這巷子,卻看到那個久久未開的三合院打掃得乾淨,掛著牌子“不問東西,寄存十年”,院子裡一個年輕人一頭清爽利落的短髮坐在楊樹下,旁邊一直精神奕奕的棕黃色狗立著耳朵看向自己。
“汪!”麵店老闆被狗這一叫,嚇了一跳。後退了兩步。
“柴米,不許叫。”椅子上的年輕人喚了一聲身邊這隻叫做柴米的狗,看向了院子口的麵店老闆。
“你是新搬進來的嗎?這院子以前就是個寄存店,沒想到拾倒乾淨之後還挺好。”麵店老闆前幾年剛搬到雲谷站,在這巷口開了家麵店,聽了不少人說道巷子裡頭的空院子,聽說以前是家寄存店,也傳說這寄存店的風水不怎麼好。
“你知道不,這院子啊,風水不好。”麵店老闆是個大嘴巴,喜歡跟別人聊各種起奇怪事,也包括這家寄存店。
“這家寄存店以前就是我父親開的。”聽了年輕人這麼一說,麵店老闆像嘴裡塞了根了一個大蘿蔔。千不該萬不該,跟人家說什麼寄存店,這可好,碰到人家院子主人了。老闆客氣得打了下招呼,離開了院子。
後來也有寄存店的老客回來取件,看見了店老闆都不約而同吃了一驚,得到的回答也都相同“前老闆是我的父親,我打小便住在其他地方,今年才回到雲谷。”
“喲,真想不到老闆年紀輕輕的兒子都這麼大了。”得到的驚訝聲也都不佔少數。
“家父模樣生的年輕,早前離開雲谷站的時候已經有三十二三了。”
“哎喲,真噠,可能我記錯了。我上了年紀了,總也記不住東西,現在想來,你父親好像是比你長相成熟看上去看大一些。”聽完,老闆不禁一笑。
有些老客看到老是乖巧跟著老闆的柴米,也有不禁感嘆的“你父親以前也養過一隻狗,好像就叫柴米,那狗比起你這隻可有歲數了,眼睛瞎了,估計搬走之後,那狗也不再了。”
每次聽完,一旁的柴米總是興奮得搖著身子和尾巴。
等著院子裡沒人,老闆就會拍著柴米“你可算高興了,人人都說你長得漂亮。”柴米只是張著嘴,吐著舌頭,望著老闆。
在院子西廂房房樑上掛著一本營業執照,上面寫著:法人代表,六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