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竹笙和雨心畢業的第一年他們還在電視臺工作。
那年冬天都城特別冷,罕見的氣溫降到零下二十多,竹笙是個南方人,以為來了幾年已經適應了這裡的天氣,可沒想到這一年他總覺得凍得屁股都沒地方放,再加上天乾物燥,好多人就跟著天氣的走向感冒、打針、吃藥。
那是他們剛畢業不長時間,他倆都住在各自單位的宿舍裡,那天竹笙的宿舍暖氣爆裂,洗刷牆壁不說,他挨著暖氣的床鋪被暖氣中噴出的水,噴了滿滿一床鋪,狀況屬實慘烈。
恰好倒班的幾人都不在寢室,那暖氣直到報警才停下來被人家關了閥門,晚班下班後,他回到宿舍,不僅一股寒意襲來,而且看著床鋪溼的都掉水滴,那暖氣水髒的,他連自己白床單都沒認出來。頓感他鄉淒涼,無人心疼。
夜已過半,才下班看著月光照進宿舍,又加上他一個人,突然想起那首“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感嘆著……感嘆著……不經自嘆“學識多了,都自嘆不如啊”。
繼而那瞌睡勁上來就躺在隔壁床上睡了,漸漸的適應寒冷,入了夢中,睡夢中總覺自己進了冰窖中,有一個人死活喊他過去,他走著過去,走了好久,又不見人的影子,四處又開始發起大水,他一個勁的跑一個勁的逃,可就是逃不出去。
似夢非夢的感覺讓他覺得壓抑,又無法從夢中醒來,總是在逃亡,卻總也離不開原地,而身體卻使勁的拽著被子往頭上蓋,身軀捲縮著。
那種夢境持續了很久,直到後來他鼓起勇氣靠近看那個叫著他的臉龐,像是他的領導,又像是他的搭檔。
早上,陽光已經照進屋裡,不過寒氣遠比屋外要嚴重,那種冰窖的感覺如他夢境一般。
竹笙醒來是被一陣急促的電話聲響起而驚醒,對方問著“竹笙,起來吧,今天你過生日啊”。
“恩,雨心,我有點不舒服,晚上一起過吧,我再睡會”。
話音剛落就聽見敲門聲,宿管喊著“有人沒?修暖氣。”
竹笙虛弱的回道“等會。”隨後起身過去開門,進來三個人,一個是他認識的宿管,兩個是維修工人,宿管笑呵呵的對著他,隨後給維修工人指著壞的地方,不過很快宿管要回身和他說話,被他的打電話動作而欲言又止。
“你怎麼了竹笙?聽你說話,怎麼……”雨心在另一頭詢問,不過她已經坐著的車快到他們單位宿舍的樓下。
竹笙已經虛弱的連自己都不知道,他恍惚中判斷著雨心的來電,回去又將被子往緊蓋了蓋,結束通話電話。
宿管看著竹笙結束通話電話,走到竹笙的床邊,俯身問“你沒事吧?這麼冷不能在這睡了,你要是困去我的屋裡睡吧。”
竹笙掉轉身體朝著牆繼續朦朧的睡著,回道“沒事,叔……”
宿管也只當是沒事,就繼續跟著維修的人看了兩眼管道,隨後接了通電話離開。
雨心聽著聲不對,下了計程車就進了他們宿舍樓,好在她來過多次,門衛和宿管都認識她,所以一路暢通無阻的跑上樓去,一進門頓時覺得比屋子外都冷,看著竹笙躺在被窩裡瑟瑟發抖就像一個大冬天迷路的小動物,縮在一團。
雨心伸手摸著竹笙的額頭,連平時摸不出人家發燒的人都摸得出來發燒,她頓時覺得自己有些慌了。叫竹笙也不怎麼應答,只是微弱的呢喃兩句。
另一旁的維修工人偶爾回頭看一下,不過也因為事不關己所以沒怎麼搭理她和竹笙。
那天,她真的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還有配上樑靜茹給的勇氣,一個人連扶帶揹著竹笙出了宿舍樓,打了車去醫院,那時候她已然忘記120這回事,可能她也覺得120會耽誤,還不如自己帶著走的快。
在計程車上竹笙醒來兩次,第一次看著自己在車上,旁邊坐著誰沒看清就覺得自己想睡覺,第二次醒來,是他剛掛上液體的時候,看見自己掛著吊瓶,周圍一切都在他眼中朦朧著,似乎是他沒戴眼鏡還是他燒糊塗,他沒判斷清楚就繼續糊塗的睡著。
去了醫院,醫生都說這次流行性感冒很嚴重,怎麼能這麼不注意,弄得這麼嚴重。
雨心央求著加急給看看,哭的跟怎麼了呢。
那時候她哪知道後來真正的痛、真正的無助、真正的絕望是什麼樣子的。
所以,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世界都崩塌了。
醫生看過後,也大不過是掛點滴,竹笙還是一塌糊塗。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竹笙總喊著“媽,想你了”。眼角流出淚水。
雨心坐在病床跟前,伸手抱著他,一個勁的哄著,再後來竹笙又朦朧睡去,過了不大一會又喊著“媽,我想吃罐頭”。
雨心答“好,一會給你買”。
就那樣竹笙哼哼唧唧的差不多到了晚上才醒來,醒來看著醫院,又看著周邊,有點好奇,旁邊另外一床的看護告訴他“你媳婦剛出去給你買東西去了,又給你擦背又給你降溫的,看把人家也累夠嗆,你這一直說夢話,人家一直哄著你,真是幸福啊”。
竹笙試圖起來,但覺得渾身沒勁,就跟被人抽了勁似得,就繼續躺著看著天花板,聽著周圍議論。
大抵能聽到幾句誇獎雨心的話。
比如,還說現在年輕人不懂事,看看那女孩子,真是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個人翻來覆去的給擦背。
還說如今賢惠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看那人吐得,我都噁心。
……
竹笙依稀記得夢中,整整齊齊的一塊大海綿,忽然擰巴成亂七八糟,以至於他一個沒剎住就噁心的吐了,可是他吐完睡下看著吊瓶的時候才有點記憶,其他完全不記得了。
……
其實,中午剛過時候竹笙睡得似乎很沉的時候,雨心去中醫要了個物理降溫的方法,竹笙輸完液體後,看著還是糊塗的,就拿著人家給的酒精擦著竹笙的後背,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力氣,只是覺得竹笙很難受,她要幫著他早點擺脫難受。
後來,忙完後,她打電話給竹笙母親,因為是竹笙的手機,所以電話一接起來,竹笙媽媽先說“笙兒”。
雨心吭哧了一下溫柔的說“是我——雨心,阿姨。”
“啊,雨心啊,怎麼你給阿姨打電話呢,是笙兒讓你給打的是不是?”
“不是的,阿姨,這不是竹笙生日嘛!我想問您,他喜歡吃的一個罐頭是什麼牌子的。”
說完對方一陣沉默。
“是不是笙兒生病了,他只要生病就喜歡吃罐頭,他在哪裡?嚴不嚴重?你讓他接電話。”
“阿姨,他沒有生病,以前他給我聊起來說自己最喜歡吃的一個罐頭,今天我想悄悄給他買,給他一個驚喜。您放心,他有我照顧呢,不會生病的,而且我們工作還挺忙,哪能顧上生病,這年頭生病多奢侈。”
“呵呵,這孩子,真是費心了,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阿姨,阿姨的話笙兒還是聽得,你要記得都照顧好身體,有空來家裡玩……那個罐頭是一個老牌子,就怕你在你們那裡找不到,老上海梨罐頭,就吃梨罐頭其他的一口不吃。”
“哦,好,老上海梨罐頭。”
“阿姨今天給他打電話沒回,怕是他在上班,還沒祝他生日快樂。”
“他在加班,我也是剛透過他們同事拿到他的手機,還沒見到人,明天我讓他給您回電話”
“好,那你……”竹笙媽媽欲言又止不知道要說什麼,似乎老人家察覺到什麼,但坐在電話的這一端又不好多說,只是手下意識的揪著自己的衣服,作為母親總是像有種感應似得,能夠感受到什麼,也加上這個梨罐頭確實只有竹笙一直以來感冒就要吃梨罐頭。
“阿姨怎麼了”雨心問。
“沒事情的,等你們工作穩定了再說吧!”竹笙母親繞開話題,轉到他倆的婚事上去,也許母親是希望兩人。在那裡結了婚,住在一起都也有個照應,不像是現在她要求多了不行,不要求也不行,想關心離得太遠,不關心吧怎麼可能。
這句話大概雨心也有了些許判斷,當然判斷到結婚的事情上,所以她慶幸她欲言又止,否則難道要她去提親。
繼而雨心說“那我先掛了。”
原本站在樓道里打電話的雨心一個勁的躲著身邊人的叫喊,生怕一個聲音傳過去,竹笙媽媽起了疑心更加擔心的不得了,七繞八繞站定的位置就跟和自己氣場不和似得,它不認識她,她不認識它。等電話結束後她在抬眼看著周圍這個地方,她發現自己朝向哪裡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要從哪裡出去。
……
大概過了一會,雨心才問著醫院的護士走出了醫院。
都城的日新月異真的是讓他們這群住在這裡的人跟不上節奏。周圍很多舊建築拆了蓋,基本都是換成嶄新的模樣,不過這家醫院到是沒有多大變化,想必大醫院總是能夠經得住時間的檢驗。
這家醫院,對於她,根本無法想象幾年後她是以送別竹笙的方式再來到這裡。
出了醫院雨心走了好多超市、便利店都沒有找到這個牌子的罐頭。偶爾看著相似的真想拿起就回去,可終歸心裡過意不去,又打車到了老街那條巷子,也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找了大概三四家的時候終於找到了哪個牌子的罐頭,就連包裝都是舊樣式,可能這就是他們這群80後的記憶吧。
……
在醫院的竹笙醒來躺了一會。
不大會,雨心拎著兩瓶他喜歡吃的那個罐頭回來。
雨心看著竹笙醒來,便急忙過去。“怎麼樣了感覺?”雨心伸手摸著他額頭。覺得自己手涼,還是溫度還沒降下去,她有點沒判斷清楚。就皺著眉頭看著,搓了搓手繼續去摸,確被竹笙抓過那雙手捂在胸前,雨心又抽出來,罵道“你在感冒啊,再涼著了,我可不管你”。
竹笙淺笑靜靜的看著。
看著雨心拿起罐頭,擰了又擰擰不開。
竹笙說他來,可他軟的連自己都抬不起來,就沒擰開,直到讓旁邊的才擰開,還不耽誤又垮了幾句雨心。
竹笙繼續淺笑看著。
雨心先給竹笙喝了粥暖暖腸胃,又用勺子一點一點給竹笙喂著罐頭,大概那計量只是小兒的計量,她不想讓他多吃,又不想讓他太難過,太想家,太無助。所以也不多說竹笙那狼狽的樣子,只是喂著,後來,半開玩笑的說“堂堂七尺男兒啊”。
又說“祝你生日快樂”。
竹笙細看著雨心褲子上、外套上還有他吐得留下的痕跡。微微點頭還是不說話的看著雨心忙前忙後。
雨心又用棉籤給他擦了擦嘴,彼此看著。
過了很長時間,雨心突然發現氣氛壓抑,才問“怎麼不說話”。
“我想你”。
“我不是在這呢嘛”。雨心俯身將東西放在床頭櫃裡。抬眼看著竹笙說。
“那我也想你。”竹笙少有的撒嬌,不過又見竹笙遲疑了一會“你抱抱我……”聲音酥軟,真的綿化了雨心的心。
雨心笑著站起來,坐到床邊抱著他坐起來。
竹笙抬著軟綿綿的手順著雨心的頭髮撫摸,悄聲說道“好想把你抱得緊一點,不然你跑了怎麼辦?”
雨心便抱得緊緊的回道“我不會跑的,現在交通這麼發達,隨便個交通都比跑快。”
“哈哈哈”逗得竹笙笑的咧著嘴。
……
那時候他似乎能想象雨心本來就不太識路,對於她去處理這麼多事情是多麼不容易。
那時候,各自有各自忙碌的事情,誰都不能陪伴在身邊,只有她在身邊,然而,只有她就夠了。
自那之後他很少感冒,一來自己堅持健身,二來自己很注重照顧自己,後來很久之後他都覺得那是最幸福的時光。
……
竹笙好點之後,雨心一直堅持給他做物理治療,以至於沒出幾天,他就又開始活奔亂跳。
她也一直未提他在夢裡喊著他找媽媽吃罐頭,她也未說她找了無數個超市、商店、小賣鋪才找到他媽媽說的那種罐頭,直到後來大概她見過竹笙母親的面之後的時候,無意間竹笙媽媽提起罐頭的事情,竹笙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