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語音訊息……
是樹姐在這張追憶照片裡，提前設定好的留言嗎？
不對，不是這樣！
明明白天第一次啟用這張追憶照片時，並沒有觸發留言機制的跡象，什麼都沒聽見。
而且，語音訊息的內容，是約自己明天下午三點，在和樹姐她最後分別的地方，香榭爾酒店見面。
這是條即時的訊息！
雖然不知道樹姐是透過什麼辦法，能往自己的腦波電臺，傳送這段語音訊息。
但方圖南能確定的是。
樹姐，她還活著！
方圖南的精神，頓時振奮了起來。
謝天謝地！
樹姐她沒出事就好！
將見面的時間地點牢記於心，方圖南繼續眼下要做的事情。
面前四塊未被探索的記憶碎片，先伸手觸碰最右邊的這塊。
幽藍色的光芒亮起，方圖南墜入時空蟲洞。
這次，和之前的潛意識投影不同。
方圖南親眼實身，感受到了時空蟲洞之中的可怕景象。
漆黑色黏著的宇宙暗物質。
層層堆積，死去億萬光年的恆星塵埃。
無數粒子碰撞糾纏的蟲洞引力，光速之弓宇宙弦繃緊的恐怖牽拉力場。
危險！
危險！
危險！
哪怕是乘坐鈦合金製造的堅不可摧宇宙飛船，也會在一瞬之間，化為齏粉。
可方圖南身上的潛水服，這套意識流變的鎧甲，看似脆弱不堪，卻是無論多麼強橫的物理方式，都無法破壞。
就好似無法用刀砍斷的水，無法被火點燃的光，無法被子彈擊穿的電磁波。
介質隔絕。
在向宇宙展現著合理的法則。
兩秒鐘後，方圖南穿越到了蟲洞的另一端。
一條靜靜流淌著的寬闊河流，水面泛著漁舟，景象安靜祥和。
凌空懸浮在河流之上，方圖南用廣闊的視野，環視俯瞰周圍。
西邊河岸的成片銀杏樹林，葉子已經枯黃凋落，更遠處的稻田一片金黃飽滿，野鴨盤旋於上，伺機躲避農戶的視線偷吃稻穗。
東邊河岸，是方圖南最熟悉的地方。
和林依然無數次牽手走過的，小吃街南面的東大埂街道。
天色接近傍晚，大埂上的住家戶們升起炊煙，孩童們不顧母親開飯的喚喊，坐在灰白色的水泥堤壩上嬉笑玩鬧。
是熟悉懷念的過去生活。
煙火氣濃郁，時光流淌的總是很美好，很慢。
在轉瞬之間，從宏觀壯闊的宇宙蟲洞，置身微觀的河邊街道，方圖南難免有些恍如隔世的疏離感。
恍神大概十幾秒後，方圖南擺脫情緒。
“樹姐呢？樹姐她在哪兒？這是她的記憶碎片，空間座標點該是她現在所處的位置附近。”
瞪大眼睛，仔細在東大埂街道上搜尋。
很快，方圖南在一個公用電話亭旁，發現了那道顯眼的倩影。
立刻朝著樹姐游去，腿不過輕輕一蹬，就竄出去十幾米遠。
“我的天，成為時潛者後，在穿越時空裡行動的迅捷度，也太離譜了！”
這遊動速度，只能說是體內裝載了加速齒輪的菲爾普斯！
快到河岸邊時，方圖南特意提前下潛，藉著河水的倒影，看了眼自己現在的模樣。
自己用潛意識幻化構建出的這套潛水服，外型看起來，和潛水怪人的蒸汽朋克復古風格，電波幽靈的貼身輕便化纖布款式，都不相同。
月白色和靛藍色相間，充氣般層疊膨脹，頭上是封閉一體化的透明玻璃頭盔，比起潛水服，更像是宇航服。
“有點像是《海綿寶寶》裡，那隻松鼠珊迪穿的那套潛水服，反正比那兩個傢伙身上的好看多了。”方圖南還算滿意。
繼續划起泳姿，不過十幾秒鐘，方圖南就來到了樹姐的身邊。
今天的樹姐，穿著一件淡綠色的絨絨開衫，下身是白色的麻布長裙，黑長直的秀髮披在肩上。
站在橘黃色的電話亭旁，讓人一見傾心的氛圍感，像是文藝畫報裡定格的女模特。
斜挎著書包，手中還拿著一個便籤本，樹姐望眼欲穿，遙望著腳下的這條下坡階梯路。
“樹姐今天像是特意打扮過了？在等誰呢？男朋友？可我記得樹姐高中乃至大學，都沒談過男朋友啊。”方圖南很是好奇。
這時，一個黑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著電話亭這邊跑了過來！
樹姐的臉上，也頓時綻放出笑容，用力的對著這人揮手。
那傢伙來到樹姐的面前，當即叉腰大喘氣。
“對……對不起，樹姐！我來晚了！”
“嗯，沒事，我也沒等多久。”
“到底是叫我來，執行什麼絕密任務啊？神神秘秘的！”
“嘿嘿，小事，只是幫我打個電話而已。”
看著正在對話的二人，方圖南愕然。
穿著件黑色衛衣，脖子上掛著紅繩玉墜，清秀白皙的臉龐，笑起來傻乎乎的樣子。
這傻小子。
不就是年少時的自己嗎？
這時，方圖南也喚醒了記憶。
“哦……這天，我有印象，樹姐讓我幫她，打電話給身在國外的一個男孩……不對！是一個小畜生！”
方圖南眼看著樹姐，把手中的便籤本，遞給傻小子。
“你待會兒幫我打這個號碼，是他們留學生宿舍公寓的電話，接通後，找一個叫布萊斯的男孩，先跟他隨便瞎扯一會兒，不要提及我，就說你是我媽朋友的兒子，找他諮詢出國留學的事。”
“啊？這個布萊斯是誰啊？樹姐你異國戀的男朋友嗎？沒聽你說過啊！”傻小子很是詫異。
“不是，是我弟弟。”樹姐搖頭。
“哦哦哦，那你為什麼……非要我給他打電話，還不能提及你的名字？”傻小子疑惑問道。
“因為他不接家裡任何人的電話，哪怕用陌生號碼打過去，如果他聽到我的聲音，也一定會立刻把電話掛掉。”樹姐神情黯然道。
“什麼！這狗屁小子！是叛逆期發作了嗎？我要是有你這麼好這麼溫柔的姐姐，我做夢都笑醒了，他居然還不知道珍惜！”傻小子憤憤不平道。
“或許……嗯……他的確是到了青春叛逆期吧！總之，你先幫我打這個電話，接通後先跟公寓管理員找人，需要英文交流，喏，需要用的單詞和音標，我都給你寫好了。”樹姐用白嫩的小手，指著便籤本上的字跡。
傻小子卻是自信擺手。
“開什麼玩笑？樹姐！不需要這種東西，相信我！我的英文口語非常好！”
隨即，二人擠在電話亭裡，樹姐投下硬幣後，傻小子撥通號碼。
接通後，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
“hello，Massachusetts，CambridgeCity，Parkstreet，apartment12，HowmayIdirectyourcall？”（你好，馬薩諸塞州劍橋市，派克大街，12號公寓，找哪位？）
傻小子表情從容自信，用蹩腳的工地英語說道：“噎死！癌……癌王特！死逼克吐……不賴屎！”
“holdon，please。”（請稍候。）
約莫一分鐘後，電話轉接，一個聽起來還沒進入變聲期的稚嫩男孩嗓音響起。
“hello？Whoisspeaking？”（請問哪位？）
“布萊斯啊！我是你老家……永安縣的老鄉，我媽是唐姨的好朋友，我想找你諮詢一下出國留學的事情，能耽誤你一會兒時間嗎？”傻小子說道。
“啊，當然可以。”
隨後，傻小子按照樹姐剛才說的，跟她的弟弟，這名叫布萊斯的男孩，東拉西扯詢問出國留學的事宜。
樹姐全程用耳朵緊貼著話筒，靜靜聽著布萊斯的聲音，雙眼有些泛紅。
拿著圓珠筆，樹姐在便籤本上寫下：“問他生活條件好嗎？每天能不能吃飽？在那邊累不累？想辦法讓他說實話。”
傻小子點頭，說道：“布萊斯啊，其實我最關心的，是你那邊生活條件怎麼樣啊？苦不苦累不累？因為我是那種嬌生慣養，受不得委屈吃不了苦的人，你可要跟我老實回答，別坑我啊！”
“呃……方南哥哥，那我只能告訴你，肯定是沒有你想的那麼舒服自在，飲食習慣不同，吃不慣吃不飽，都還只是小事，人生地不熟的孤獨感，才是最讓人難受的，而且我現在就讀的預科班，選拔名額只有三個，競爭壓力非常大，室友還有歧視霸凌行為，現在我每天睡眠時間不到五個小時，精神都快崩潰了……”
聽到布萊斯這番抱怨的話，樹姐捂住嘴巴，眼淚無聲的順著臉頰落下。
看著樹姐這個模樣，傻小子心疼無比。
不能再忍了，傻小子憤怒質問道：“喂，布萊斯！你既然能坦陳耐心的回答我這麼多問題，看起來你人還不錯啊！那為什麼你對你姐姐那麼冷漠？都不肯接她的電話？你知道她有多掛念多擔心你嗎？”
“啊？你怎麼知道我和我姐姐的事？”布萊斯驚訝道。
“因為她現在就在我旁邊！你知道嗎？她為了能知道你過的好不好，特意讓我給你打了這個電話，她對你的愛！卑微到了這個地步！連句話都不敢跟你說！就只是站在我旁邊！偷偷聽你的聲音！我說你……”
可傻小子的正義怒斥，突然被電話那邊的一連串忙音聲，無情的打斷。
“我幹！這個小兔崽子！他把我電話掛了！”傻小子怒目圓睜。
“沒事……我先前跟你說了，他一直……都是這樣的，謝謝你啊，方同學，能幫我……這個忙。”樹姐努力忍住淚水，哽咽說道。
但下一秒，她卻是傷心難忍，眼淚決堤崩塌，雙手捂著臉頰，嚎啕大哭起來。
傻小子急忙抱住樹姐，輕拍著她的背。
“別哭了！樹姐！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弟弟！不值得你為他傷心！簡直連塊叉燒都不如！”
電話亭外旁觀著的方圖南，也是痛心的嘆氣。
據他後來的瞭解，樹姐的這個弟弟，基本上再也沒主動跟家裡聯絡過，也沒有再回國。
確實是個不折不扣，連家人都不在乎的純純小畜生！
而後，樹姐情緒平復後，年少時的自己把她送回了家。
“看來這個時空，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資訊，回去吧。”方圖南心想。
按照電波幽靈之前說的，不能貿然直接抽離，先回到之前降落的空間座標點，確定蟲洞路徑沒有錯誤後，才敢屏住呼吸返程。
回到腦波電臺區域，方圖南依次觸碰剩下的三塊記憶碎片並穿越。
遺憾的是，在這三塊記憶碎片所連線的時空，也都沒能探查出什麼情報線索。
第二塊記憶碎片，是高二校運會的那天，樹姐拿下田徑專案大滿貫的人生高光時刻，好朋友們也都陪在身旁，為她驕傲自豪。
第三塊記憶碎片，是樹姐的爺爺七十大壽那天，一家人幸福美滿的齊聚一堂，歡聲笑語的溫暖時光。
第四塊記憶碎片，也是關於高中時，樹姐生日那天的美好回憶。
看起來樹姐是個樂觀的人，人生中所銘記的最深刻記憶瞬間，除了被小畜生弟弟傷透心那次之外，都是開心幸福的時刻。
此時，最後一個記憶碎片通往的時空中。
方圖南跟隨著樹姐，目送她在放學後，抱著裝滿生日禮物的書包回到家，一路上都很是開心，輕聲哼著歌。
方圖南的心情，也是被感染的非常好，坐在路燈上，靜靜看了會兒他所懷念的縣城老街景象。
“今晚的穿越旅程，就到這裡吧。”
可這時，一個熟悉的人影，拎著一個牛皮紙袋，鬼鬼祟祟的貼著樹姐家的牆，像個小偷似的，來到了樹姐房間的窗戶下面。
“怎麼又是你這個傻小子啊？”方圖南皺眉看著這傢伙。
哦，對了，方圖南想起來了。
生日禮物。
這傢伙準備的生日禮物，因為太過羞恥，不好在教室裡當著大家的面送，只能私底下偷偷送。
“樹姐！你在嗎？”傻小子壓低聲音，對著窗戶喊道。
樹姐探出半個小腦袋：“誰啊？咦？方同學！”
“樹姐，我的禮物還沒給你呢。”
“啊？你之前在學校裡怎麼不給我啊？還特意跑一趟？”
“這份……禮物，比較特別，我不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面給你。”傻小子有些羞澀的說道。
“你等等，我剛洗完澡，正在換衣服，馬上下去。”
一分鐘後，穿著睡衣，頭髮還溼漉漉的樹姐，接過傻小子手中的牛皮紙袋。
“哇！好漂亮的項鍊啊！綠水晶材質的！還是樹葉的形狀！對應我的名字！方同學！你實在是太有心了！可這會不會太貴重了？”
“不會，我姑姑開了家精品店，我是按照成本進價買的。”
滿眼歡喜的看著項鍊，樹姐連忙讓傻小子幫忙，戴在她白皙修長的脖頸上。
“不用照鏡子，我都知道超級好看，不過……這件禮物，有什麼羞恥的啊？”樹姐突然反應過來。
“嗯……羞恥的不是這件禮物，是另一件。”
隨即，傻小子漲紅了臉，無比扭捏的從牛仔褲的後兜裡，掏出一本藍色封皮的筆記簿。
“這什麼？”樹姐疑惑的眨眼。
傻小子臉紅的像是猴屁股一樣，囁喏說道：“我……我在學校裡……一直寫的東西，上個星期剛寫完，這一本除了我自己，誰都沒有看過，你不是……一直想看嗎？不過等你看完了……不要嘲笑我……如果一定要嘲笑，不要嘲笑的太厲害。”
樹姐愣了下，一雙杏仁眼中，綻放出無比感動的光彩。
她情不自禁的撲向傻小子，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可短暫幾秒後，她又反應過來，連忙鬆開手臂，眼中愧疚之色一閃而過。
退了半步，同時恢復了禮貌的距離和微笑，樹姐點頭道：“嗯，謝謝你的信任，方同學！我會很認真很用心的拜讀！之後還會給你寫意見和觀後感的！”
傻小子倉皇點頭，轉身一溜煙逃走。
樹姐目送著他遠去，然後低頭，小心翼翼把筆記簿封皮上的褶皺撫平，抱在胸口，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返回家中。
這一幕的美好悸動，還有樹姐方才的一系列微表情變化，讓方圖南內心情緒有些複雜翻湧。
可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
“方同學。”
這個稱呼提醒了方圖南。
那段語音訊息的原話。
“方南，明天……下午三點，香榭爾……酒店。”
可是，從認識的那天開始，樹姐對自己的稱呼，一直都沒變過。
透明玻璃頭盔下，方圖南的神情，瞬間變的無比凝重。
“樹姐她……一直都只會稱呼我為方同學。”
“她從來。”
“都沒有喊過我方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