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小築那晚之後,聽竹小築的門檻,尉遲燼踏得愈發頻繁了。
他與戚月知之間,形成了一種無需言明的默契。
每當他體內那該死的血契之力開始狂躁,他便會來到這裡,坐在那張軟榻上,一言不發。
而戚月知,則會取出那把黃楊木梳,隔著寸許的距離,為他緩緩“梳理”著周身紊亂的氣息。
他只當這是戚月知某種特殊的、能安撫魂魄的手段,卻不知,每一次的“梳理”,都讓他那被煞氣和詛咒侵蝕得千瘡百孔的魂魄,得到了一絲極其寶貴的喘息。
而戚月知,在一次次使用這把舊梳子後,與它的聯絡也越來越深。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把梳子,絕不僅僅是一件能淨化邪祟的法器。
它的內部,彷彿沈睡著一個古老的靈魂,蘊藏著一片浩瀚的星海。
今夜,月色如水,竹影婆娑。
戚月知屏退了莫語,獨自一人坐在房中。
她將那把黃楊木梳平放在掌心,閉上眼,將心神完全沈浸下去。
這一次,她不再是被動地使用,而是選擇了主動的探尋。
她催動“幽冥瞳”,將自己那縷比常人精純百倍的魂力,凝聚成一根細若遊絲的線,緩緩地、試探性地,朝著梳子柄部那些繁複古老的紋路,探了過去。
當魂力絲線與梳柄接觸的那一剎那——“嗡!”
整把梳子,彷彿在瞬間“活”了過來!
它不再只是散發著微弱的清光,而是猛地綻放出一片柔和卻無法逼視的白芒,將整個房間都映照得如同白晝!
戚月知掌心中的梳子竟緩緩懸浮而起,柄部那些古老的紋路,像是被注入了生命,開始在她眼前飛速地流動、拆解、重組!
最終,無數道光線交織,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幅巨大的、立體的、繁複到無法想象的奇異圖譜!
那圖譜,像是一座精妙絕倫的魂術法陣,又像是一篇用光之符號書寫而成的秘術總綱,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古老而神聖的韻味。
緊接著,一股龐大到幾乎要撐爆她識海的資訊洪流,伴隨著一個溫柔而熟悉、卻又比記憶中母親的聲音更顯威嚴和古老的女聲,轟然湧入了她的腦海!
“幽冥之瞳,見常人所不見,亦擔常人所不擔之責……”
“淨魂之梳,非攻伐之器,乃引渡、淨化、平衡之鑰……”
“魂有善惡,亦有執念。引善魂安息,度惡魂往生,化執念於無形,此乃吾族天命……”
那些聲音,像是跨越了萬古時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宿命感,深深烙印在她的靈魂之上。
無數玄奧的法門和秘術,如同醍醐灌頂般,清晰地呈現在她腦海裡——如何更有效地安撫怨靈,而非單純震懾;如何用梳子佈下小型的守護結界,庇護生魂;如何淨化附著在器物上的怨念,而非僅僅驅散;甚至……
還有一種名為“魂之連結”的禁術,可在雙方魂魄完全自願的情況下,搭建起一座橋樑,短暫地共享感知,甚至……
分擔傷害!
龐大的資訊流衝擊著她,戚月知只覺得頭痛欲裂,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
但她依舊死死咬著牙,強忍著神魂被撕裂般的痛苦,瘋狂地記憶、理解著這突如其來的、足以改變她一生命運的傳承。
她終於明白了。
母親留給她的,哪裡是什麼遺物?
這分明是一份血脈相連、沉重到無法喘息的……
傳承!
她的母親,以及母親背後那個神秘的家族,原來,一直肩負著如此神聖而又孤寂的使命。
而她,戚月知,作為“幽冥瞳”的繼承者,作為“淨魂之梳”的新主人,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註定,要走上這條佈滿荊棘的道路。
“痴兒……”
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時,那個威嚴的女聲,忽然化作了母親最溫柔的嘆息,輕輕迴響在她的識海深處。
“這條路……會很苦……”
“但……你不是一個人……”
話音漸漸消散,那漫天的光影圖譜也隨之化作點點星光,重新沒入了那把平平無奇的黃楊木梳之中。
戚月知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癱坐在了冰涼的地板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汗水順著臉頰滑落,但那雙被淚水和汗水浸潤的眼睛,卻在此刻,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奪目的光亮。
玄冰苑。
正在閉目調息的尉遲燼,猛地睜開了眼。
他眉頭微蹙,銳利的目光穿透黑夜,望向了聽竹小築的方向。
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那邊傳來了一股極其精純、也極其龐大的魂力波動。
那波動,與戚月知平時的氣息截然不同,它浩瀚、古老,帶著一種讓他都感到一絲心悸的……
神聖感。
他沈默了片刻,終究沒有起身前去探查。
只是,他對那個女人身上所藏的“秘密”,又多了一層全新的、深不可測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