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淵深處，最後一道灰火凝成的符文緩緩熄滅。

我回頭，只看見筆骨司的身影在灰暗深處緩緩破碎，斷筆折落，發出一聲彷彿萬骨同裂的脆響。

耳邊只剩下一道極輕的迴音：

“焚魂不絕……終將再啟……”

我們跌入荒原盡頭的碎影中，四周漸漸恢復死寂。

我抬頭看火痕，她的臉色比灰骨還白，眼底那一點灰火忽然綻開，映出深不見底的紋路。

“我想起來了……”

符鏈與灰獄邊緣劇烈碰撞的那一剎，彷彿整座灰書之淵都在塌陷。耳邊響起成百上千道低沉的哭聲，像是被封在碑骨深處的棄名者齊齊醒來，張口向我們索命。

我的眼前一陣陣發黑，腳下的裂鏡再無法支撐，碎成無數鋒利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一隻空洞的眼，死死盯著我。

“撐住——”我聽見自己低吼，聲帶被灰火燒得發啞，連靈臺都在隱隱顫。

蘇雁雙臂猛地下壓，咒母印核燃起赤紅魂火，幾條殘鏈順勢纏上裂魂灰獄。她指節繃得泛白，額心浮現出一枚血色咒印，像一朵正在潰爛的花。

“璃瑜！”趙磊聲線低沉，帶著刀鋒般的殺意，“還沒好？”

璃瑜面色蒼白，汗順著下頜滴落，她雙手按在絕律殘印上，靈息起伏得近乎要斷：“再……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話音未落，筆骨司緩緩抬起灰火殘筆，掌心浮現一道裂開的符輪。那符輪在死火中旋轉，每一寸都滲透著荒涼至極的死意。

“無謂的執念。”她沒有五官的臉微微歪向我，空洞的眼洞似乎在透視我的魂頁，“焚魂印……已擇定落筆者。”

“去死吧。”

她話音落下，指尖一抹灰火陡然伸展，如一條細長的火鞭，朝璃瑜胸口刺去。

“住手！”我只覺心頭“轟”一聲炸開，整個人撲上去，左臂狠狠擋在她身前。

火鞭落下的瞬間，燒透了我的袖口，面板裂成焦黑。劇烈的灼痛像刀刃，從骨縫裡一寸寸劈開。

我連叫都來不及，只覺全身氣血在倒退，耳中驟然響起萬千重疊的耳語：“……棄名……棄命……”

忽然，一道低沉到發冷的嘆息傳來。

“夠了。”

我猛地抬頭，心臟似被攫住。

灰獄深處，火痕緩緩抬起頭。她的髮絲在死火裡緩慢飄動，眼底那枚灰符燃起一線極亮的光。那光透著一股古怪的冰冷，好像她已不再是火痕。

“你……”璃瑜聲音顫抖，臉色比石灰還白，“你要做什麼？”

火痕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尖的灰火一點點溢位，緩緩匯向裂魂灰獄。

“焚魂印……已在我體內。”她聲音淡得近乎死寂，“若它要落筆……先寫我的名字。”

“火痕！”我一把攥住她的手，發覺那肌膚冷得幾乎不像活人，“別讓它徹底寫進識海——你會被取代！”

她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一息，彷彿想起什麼，低低道：“若焚後不死，總有人要做終筆者。”

話音一落，裂魂灰獄的灰火忽然被她的魂火牽引，生生倒捲回她掌心。

筆骨司發出一聲尖嘯，那聲音裡帶著某種近乎瘋狂的憎恨：“你不配！”

“我從來都不配。”火痕抬眼，聲音依舊平靜，“可沒人比我更合適。”

她五指緩緩收緊，魂火與灰獄一齊燃燒。所有鏡魂一齊碎裂，化作漫天的灰塵。

我只覺耳邊什麼都聽不見了，唯有心臟在一點點停。

下一瞬，一道黑色的影子自死火中緩緩浮現。

那是一道面孔模糊的男人影子，半邊臉埋在深灰的火焰裡。那雙眼深不見底，彷彿看一眼就會被扯入無底的死淵。

焚後。

他終於顯現了殘魂。

“你以為……”他的聲音像撕裂幹骨，“你能握住這筆？”

“我不必握住。”火痕抬手，掌心燃起最後一道灰火，“我只是要……不讓你寫。”

她話音落下，額心那枚骨符徹底裂開，血與灰火一齊湧入她識海。她身體一陣劇顫，背脊像被千刀剮開，鮮血濺在我的臉上，滾燙得讓我心底發涼。

璃瑜一聲低喊：“停下——你會死的！”

她拼盡魂力，絕律殘印猛地一壓，死淵底部傳來沉悶的碎響。

蘇雁也抬起咒母印核，一道血光轟然沖天，與火痕的灰火糾纏。

“趙磊！”我吼得聲音都快斷，“快——幫她！”

趙磊猛地抬手，魂印燃起一道長鏈，死死鎖住焚後的魂影。

他臉色蒼白，指節被咒力撐得幾乎碎裂，聲音低啞：“快帶她走——我攔不住太久！”

我死死抱住火痕，想把她拉出那片灰火。可她的身體輕得像早已空了，只餘下一顆殘破的魂火在跳。

“走……”她的聲音像風裡最後一縷冷煙，“別再回頭……”

話音落下，她眼底那一點光忽然散了。

整個灰書之淵，驟然塌陷。

無數鏡魂碎片如雨下，拍在我肩上，生生割開血痕。

“走！”趙磊一聲暴喝，魂印猛地崩碎，化作一圈血焰，將所有人往外卷。

我眼前一黑，只覺整個人被什麼東西拖住，飛速墜向無底的深淵。

耳邊只剩下火痕的低語：

“焚魂……不絕。”

“終筆……待落。”

灰暗徹底吞沒了我。

等我再睜眼，四周已是一片陌生的白。

那是荒原盡頭，焚尾碑下。殘陽低垂，血紅的光映在斷裂的碑影上。

璃瑜渾身是血，蹲在碑根，雙手死死抱著裂開的灰骨書匣。蘇雁靠在碑側，臉色蒼白如蠟。

趙磊坐在不遠處，他左臂空空，血沿著碎袖滴落。可他只是看著我，神情死一般平靜。

“她呢？”我聲音乾啞，連呼吸都痛。

“火痕……”璃瑜的喉嚨動了動，淚在眼裡打轉，“她沒出來。”

我緩緩閉上眼，指尖死死扣進掌心，幾乎要把骨縫捏碎。

荒原的風緩緩吹過，吹亂血與灰的氣息。

碑影深處，彷彿仍有一道聲音在迴盪：

“焚魂未絕……”

“命書……不終。”

我抬頭，目光落在那座斷碑。碑面上，有一道極淺的新裂痕，像一筆未曾落完的字。

我忽然明白，這場書裁，從來就不是給誰留退路的。

此生此世，再無全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