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衛國下了車，打量著眼前的房子。

這是一棟二層小樓，外牆貼著白色的瓷磚，在周圍一片青磚瓦房中顯得格外扎眼。

院牆不高，能看到裡面種著幾株月季和冬青，雖然是冬天，但也被打理得齊齊整整，地上連片落葉都看不到。

劉軍拿出鑰匙，“咔噠”一聲開啟了院子的鐵門，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衛國哥，浩子，進來吧。”

王浩一進院子就嚷嚷開：“衛國哥，這小子現在可會享受了。我跟你說，裡頭的裝修，那才叫一個闊氣。走，我帶你開開眼！”

王浩跟進了自己家似的，推開門，從門口的鞋櫃裡拿出一新拖鞋，放張衛國面前。

他擠眉弄眼地朝劉軍揚了揚下巴：“這傢伙現在講究得很，每次來都得讓我換鞋，生怕我把他家地板踩出個印子來！”

張衛國笑著搖搖頭，換上了拖鞋。

寬敞的客廳裡，地上鋪的是瓷磚，擦得一塵不染，能映出人影。

一樓的房間，則鋪著暗紅色的木地板。

客廳正上方，掛著一盞水晶吊燈，雖然沒開燈，也顯得貴氣逼人。

正對門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山水畫，頗有氣勢。

一張長長的黑色真皮沙發靠牆擺著，沙發前的玻璃茶几上，還鋪著一塊厚實的羊毛地毯。

劉軍看張衛國在打量，臉上有些赧然，笑了笑說：“衛國哥，你隨便坐。我這就是瞎搗鼓的，你可別聽浩子胡說八道，他那張嘴就沒個把門的。”

張衛國環視一圈，真心實意地讚歎道：“這房子可是花了真金白銀和大心思的。更難得的是，能收拾得這麼幹淨，一看就是用心在過日子。”

王浩已經毫不客氣地在真皮沙發上坐下，抓起果盤裡的橘子，扔了兩個給張衛國，自己一邊剝一邊說：“衛國哥，這乾淨可不是他的功勞。劉軍他姐家就住隔壁，時不時幫他收拾一通。”

“你小子再胡說，信不信我把你從窗戶扔出去？”劉軍笑罵了一句，轉身進了廚房，“哥，你們先坐，我給你們泡茶。”

張衛國剝著橘子，眼神跟著劉軍進了廚房，然後就看見了讓他也有些驚訝的一幕。

廚房裡，除了嶄新的煤氣灶和白瓷磚貼的灶臺，牆角還立著一臺冰箱。

王浩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立馬又來勁了：“衛國哥，那是雪花牌的大冰箱。這玩意兒，夏天冰西瓜，冰汽水，那叫一個爽。咱這德山市裡，家裡有這稀罕物件的，我估摸著兩隻手都數得過來。”

說話間，劉軍已經端著一個托盤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托盤上放著三個玻茶杯，琥珀色的茶湯正冒著嫋嫋的熱氣，一股清雅的茶香瞬間壓過了客廳裡若有若無的橘子香。

他把茶盤放在玻璃茶几上，推了一杯到張衛國面前，又推了一杯給王浩，自己才坐下。

“衛國哥，喝茶。”

“你別聽浩子這張破嘴胡咧咧，我就是覺得，人辛苦賺錢，圖個啥？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和家裡人過得舒坦點。吃穿住行，這住是首要的，一個地方住得不順心，幹啥都提不起勁。”

“浩子，這話我不是當著衛國哥的面才說你。你小子現在手裡的錢也不少了，別總一門心思補貼你哥和你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趁著現在有本錢，趕緊給自己也蓋一棟這樣的樓。不然以後說媳婦，你打算讓人家姑娘跟著你租一輩子房？”

這還是張衛國第一次聽劉軍提起王浩家裡的事。

他抬眼看向王浩，只見他臉上那股咋咋呼呼的勁兒瞬間就沒了，抓著橘子皮的手也停了下來，眼神有些閃躲。

張衛國放下茶杯，往沙發背上靠了靠：“浩子，小軍這話糙理不糙。他要不是真把你當兄弟，這些掏心窩子的話，當著我的面都說不出口。”

他看著王浩，語重心長的說：“咱們這輩人，家裡兄弟姐妹都多，搭把手幫襯一下是應該的，可凡事都得有個度。你得先把自己這個小家立穩了，才有餘力去管大家。”

“還有，你得讓他們自己立起來。不然有一天，等你成家了，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了，幫不上了，他們不但不念你的好，反過來還得戳你脊樑骨，說你的不是。老話怎麼說的？升米恩，鬥米仇”

“升米恩，鬥米仇……”王浩嘴裡反覆唸叨著這幾個字，顯然是聽進去了。

“衛國哥，你的意思是……讓我帶著他們一起出來賺錢？”張衛國讚許地看了他一眼，孺子可教。

“你直接給他們錢，一次兩次是情分，時間長了，他們就覺得這是你應該做的，天經地義。這人心啊，最經不起慣。時間一長，人就徹底給養廢了，離了你就活不了。”

張衛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讓他們自己下海撲騰，自己去學怎麼掙錢，怎麼跟人打交道，這才是真正地幫他們，是讓他們能挺直腰桿活一輩子的本事。”

劉軍嘆了口氣，接上話：“衛國哥，這話我跟他磨破嘴皮子了。可他呢？總有理由。”

“說他大哥膽小，鋸嘴的葫蘆，見了生人話都說不利索，做生意不是那塊料。說他弟弟，就讀了個初中畢業，腦子不靈光，怕他連個賬都算不清楚，投進去的本錢得打水漂。”

張衛國聽到這，不由得笑了。

“我媳婦雪梅，也是初中畢業，還是個女人。你看她現在，不也把粉店操持得有模有樣，裡裡外外的賬目，清清楚楚的。”

“你還替他們找藉口？說白了，他們過慣了伸手跟你要錢的安逸日子，怕吃苦，怕擔風險。”

客廳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有劉軍泡的茶還在嫋嫋地冒著熱氣。

王浩低著頭，死死地盯著自己手裡那幾瓣被捏得不成樣子的橘子皮，彷彿想從上面看出個花來。半晌，他才從兜裡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又重重地吐出。

煙霧繚繞中，他那張總是帶著幾分痞氣的臉，頭一次顯出了幾分疲憊和迷茫。

“衛國哥，你說的……是這個理。”他聲音有些發悶，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我不是不懂，就是……就是下不了那個狠心。”

這番話，他說得底氣不足，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