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梅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攤開的賬本上，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跡。
她的手，不知什麼時候也攥成了拳頭。
當年的事，一下子就湧到了眼前。
初中那會兒，李雪梅的成績是拔尖的，老師都說，她是個考大學的好苗子。
可家裡窮得叮噹響，下面還有春波要念書，爹孃愁得整晚整晚睡不著。
李雪梅把課本收進了箱子裡，拿起鐮刀和鋤頭，對爹孃說：“我不念書了，我幫家裡幹活。”
從那以後，讀書上學，就像是上輩子做過的一場夢，遙遠得連想都不敢再想。
可現在，這個機會就這麼毫無徵兆地，被丈夫捧到了她面前。
去大城市，去上學，去一個幾百號人的廠裡從事一份體面的工作。
張衛國看出了她眼裡的掙扎，心裡一軟，語氣也放緩了些。
“雪梅，我知道，這事兒來得突然。”
他鬆開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前，是我沒本事，讓你和孩子們跟著我吃了太多苦。現在日子好過了，我能掙錢了，我就想讓你去做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頓了頓，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溫柔：“你去鵬城，不是讓你去給誰打工，是讓你去學本事，去開眼界。”
“這件事，不管你最後去不去，我都支援你。”
“你想去，我給你鋪路。你不想去，咱們就守著這個粉館，守著服裝店，照樣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你是我媳婦，怎麼選，我都陪著你。”
這番掏心窩子的話，終於擊潰了李雪梅心底最後一道防線。
她眼圈一紅，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嗯，你讓我再好好想想。”
第二天是週日，張衛國正在店裡忙著，張振華風風火火地進來。
“哥，嫂子！”
張衛國把身上的圍裙解下來，一把塞到他懷裡。
“振華來得正好，今天店裡你幫著照看一天，我跟你嫂子回趟花溪村。”
張振華接過圍裙，手腳麻利地往身上一套，嘿嘿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哥，你就放心吧，這活兒我熟。”
“等我放了寒假，我就天天過來幫忙。哥，嫂子，你們可不許趕我走！”
李雪梅正從廚房出來，聽到這話，被他逗笑了：“行，嫂子答應你，到時候給你開雙倍工錢。”
張衛國笑著搖了搖頭，轉身上了二樓。
他拿了一雙鞋和一盒餅乾給振華：“這是給你的禮物，等會有空去試試鞋子。”
張振華接過東西，笑著說：“多謝大哥。”
張衛國再次上樓，左手拎著一個大帆布行李袋，右手提著好幾包用塑膠袋扎得嚴嚴實實的禮品，都是從羊城帶回來的特產，下了樓。
他把東西一一搬到店門口停著的三輪摩托車上，用繩子仔細捆好，這才回頭對李雪梅說：“雪梅，東西都裝好了。咱們先不去村裡，繞個道，去一趟車站派出所。”
李雪梅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啊，你不在家這段日子，顧所長跟賀超同志，還來店裡吃過好幾回粉呢。”
兩人說笑著，發動了三輪車。
半個多小時後，三輪車在車站派出所門前穩穩停下。
張衛國熄了火，從車上跳了下來。
李雪梅看著那掛著國徽的牌子，拉了拉張衛國的衣角。
“衛國，我就在外面車上等你吧。”
張衛國看媳婦緊張的模樣，點了點頭，帶著安撫的笑意：“行，你坐著，我很快就出來。”
說完，他幫李雪梅把圍巾攏了一下，轉身邁開大步，朝派出所大門走去。
踏進門，就看到賀超正和小孟湊在一張辦公桌前，指著一份檔案低聲討論著什麼，神情專注。
張衛國見狀，便放輕了腳步，沒往前湊，就站在門口不礙事的地方等著。
他這人做事有分寸，人家在忙正事，他不能沒眼色地上去打攪。
等了約莫兩三分鐘，小孟拿著資料點點頭，轉身回了裡間的辦公室。
賀超這才端起桌上的大茶缸子，準備喝口水潤潤嗓子。
張衛國這才笑著走了過去。
“賀警官，忙著呢？”
這熟悉的聲音讓賀超一愣，他猛地轉過頭，看到來人是張衛國，臉上的嚴肅瞬間被驚喜衝得一乾二淨。
“衛國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幾步迎上來，高興地捶了張衛國肩膀一下。
“衛國哥，你來得可真不巧，齊所和顧所去省裡開會了，得兩三天才回來。”
張衛國指了指門外，咧嘴一笑：“昨天剛回，走，咱們去外面聊會兒，別耽誤你上班。”
“行！”賀超點點頭，跟著他走出了大門。
兩人一來到三輪車旁邊，賀超一眼就看到了車上的李雪梅，立馬熱情地打招呼：“嫂子好，外面冷，要不咱們進去坐坐，我給你倒杯熱茶？”
李雪梅搖搖頭：“不用了，我不冷。”
張衛國已經從車斗裡拎出了幾個大塑膠袋，一股腦地塞到賀超懷裡。
“這是我從羊城帶回來的特產，給你們嚐嚐鮮。都是一樣的，你留一份，另外兩份麻煩你幫我給齊所長和顧所長。”
賀超被塞了個滿懷，低頭一看，眼睛都亮了，嘿嘿直樂：“衛國哥你這可太夠意思了，咱們這下有口福了。剛才小孟還唸叨著晚上去國營飯店搓一頓呢，這臘腸正好，回去切一盤，給我倆加個硬菜！”
張衛國笑著擺擺手：“一點吃的，不值錢。東西送到，我就先走了。等顧所長他們回來了，我做東，約上劉軍和王浩那倆小子，你們都來店裡吃飯，好好聚聚。”
一聽有飯局，賀超更高興了：“有飯吃，那敢情好。衛國哥，你這大包小包的，是要回花溪村？”
張衛國坐上三輪車：“是啊，不耽誤你上班了，回頭見。”
賀超抱著東西，笑著揮揮手：“好嘞。嫂子，衛國哥，路上慢點！”
張衛國也揮了揮手，一擰油門，三輪摩托車載著夫妻倆，輕快地掉了個頭，朝著村子的方向駛去。
四十多分鐘後，熟悉的村口大槐樹出現在眼前，三輪車在院門前停了下來。
引擎聲剛熄火，院裡就傳來了動靜。
“是爸爸媽媽回來了！”
“爸爸，媽媽！”
“舅舅，舅媽。”
屋裡正在趴在桌子上寫作業的三個孩子，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像是離弦的箭一樣，書本一扔，椅子都帶倒了一把，爭先恐後地從屋裡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