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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戰後會議

李玄踏入府邸時,濃重的血腥與硝煙味似乎還縈繞在玄色衣袍的褶皺裡。

統帥府的肅殺尚未散盡,此處卻已聚起鎮荒城此刻最核心的意志。

燈火通明,映照著堂內眾人凝重如鐵的面容。

副軍主秦烈、嶽撼、天屍道人、引魂真人,如四座沉默的山巒,各自佔據一方。

段無極、蕭焚、水輕煙三人雖帶著激戰後的疲憊,眼神卻銳利依舊。

幾位紫府修為的營正、統領肅立兩側,空氣凝滯得能滴下水來。

雲想容褪去了白日染血的玄甲,內裡那身流霞雲錦的嫁衣紅得驚心動魄,白髮鬆鬆挽著寒玉簪,與李逸風並肩而立。

李逸風胸前衣衿下隱隱透出包紮的痕跡,臉色蒼白,腰背卻挺得筆直。

“軍主!”眾人齊聲見禮,甲冑與兵刃碰撞聲清脆。

李玄頷首,徑直走向主位,玄色大氅掃過冰冷的星隕鐵精地面。

他並未落座,只將目光投向懸浮於堂中的巨大沙盤。

此刻的沙盤已非統帥府內那般宏闊,卻更顯精細,清晰標註著白日鏖戰的每一處節點——從“甲”字前沿被反覆衝擊的磐石符陣,到冰鋒營遭遇千面腐魔的險地,再到雷橫小隊幾乎全軍覆沒的邊緣絞殺區。

代表鎮荒軍的光點稀疏黯淡,大片象徵陣亡的灰色區域觸目驚心。

“開始吧。”李玄的聲音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揭開了這場決定鎮荒軍未來的覆盤。

秦烈率先開口,聲如悶雷滾動,赤紅的鬚髮似乎還帶著戰場未熄的怒焰:“軍主,此戰之烈,遠超預估!

荒域之獸,非但悍不畏死,更有聚合驅使之兆!

腐淵巨獸衝擊陣眼,絕非本能,其後必有指揮!

我軍倉促成軍,配合生疏,尤以散修、小宗門子弟混編處為甚!

‘殘雲會’十不存三,幾近全滅,便是明證!

各自為戰,呼應不及,被分割圍殺者眾!”

他粗糙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盤邊緣幾處被灰點淹沒的區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嶽撼如山嶽般的身軀微微前傾,粗獷的面容刻滿沉重:“秦兄所言極是。

然此等慘烈,亦是淬鍊!

活下來的,眼神都淬了火!

但這代價……”

他濃眉緊鎖,話鋒一轉,“‘山河鎮嶽’大陣威能驚天,卻如飲鴆止渴!

三波覆蓋轟擊,耗去庫存靈石三成有餘!

更可恨者,那些本可剝皮拆骨、提煉精粹的荒獸材料,連同其體內的‘荒核’,盡數化為飛灰!

空耗巨資,卻無半分回收!長此以往,金山銀山也得掏空!”

他聲音裡帶著剜肉般的痛惜。

“哼!”天屍道人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如同地底刮出的陰風,“嶽真君心痛靈石,貧道卻可惜那些本可煉作上好屍傀的荒獸骸骨!

更緊要處,乃在‘千面腐魔’之變!

冰鋒營冰魄寒光陣已將其封凍,緣何其體內能驟然爆發穢力,反噬破冰?

此等再生與爆發之能,遠超此前記錄!

荒域侵蝕之力,恐在急速演化!

若不能洞悉其變,下次遭遇更強魔物,我紫府修士亦可能折戟!”

他那雙慘白眼眸掃過雲想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引魂真人裹在黑袍中,只餘兩點幽綠魂火跳躍,聲音冰冷死寂:“基層修士神魂孱弱,易受荒域死氣與怨魂尖嘯侵蝕。

此戰心神失守、動作遲滯而亡者,不在少數。

‘英靈殿’引魂需時,前線將士需更有效的‘定神’‘驅邪’符籙,常備於身,刻不容緩。”

他袖袍微動,幾縷灰敗的、彷彿沾染著戰場哀嚎的死氣溢位,又迅速被收斂。

段無極向前一步,紫金道袍上的劍紋在燈光下流淌著銳光,他介面道:“諸位前輩所言,切中要害。

我東山弟子初臨戰陣,亦感協同之難。貴軍各部傳訊雖快,然臨機應變之‘陣眼協同手冊’、‘小隊遭遇強敵標準撤退流程’等,尚屬空白。

往往一處告急,援軍趕至,陣型已潰,徒增傷亡。此乃細節,亦是保命根本!”

他身後的蕭焚與水輕煙微微頷首,顯然對此深有體會。

雲想容清冷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疲憊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冰鋒營遭遇反噬,除卻魔物異變,亦暴露出我營對新式荒獸研究不足,應變預案缺失。

且各營斷後銜接,仍有縫隙。若非軍主……雷橫小隊幾無生還可能。”

她目光掃過沙盤上那片代表絕地的灰色,語氣微沉。

李逸風臉色更白一分,胸前傷口似乎在隱隱作痛,他沉聲道:“丹火隊減員嚴重,除敵兇悍,亦因我等丹修不善近身纏鬥,防護不足。

回元、療傷丹藥消耗巨大,戰時運輸亦有遲滯,重傷者往往等不及救治。”

他身後一位負責後勤的紫府統領立刻補充:“稟軍主,各營報損已匯總。

撫卹所需丹藥、靈石,數目龐大。

傷兵營人滿為患,朱長老處壓力劇增。陣亡者名錄……

已錄入英靈殿牽引名冊。”

他手中玉簡光芒黯淡,彷彿承載著山嶽般的重量。

堂內陷入短暫的沉寂。

沙盤上每一寸被標註過的土地,都浸透了鮮血與暴露的問題:配合生疏、情報滯後、陣法消耗恐怖、戰利品零回收、基層神魂防護薄弱、戰術細節缺失、後勤保障吃緊、兵員素質參差……

這慘勝的光環下,是觸目驚心的裂痕與深不見底的資源黑洞。

李玄的目光如深潭,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段無極與那位一直沉默如古松的離燼真人身上。

“段兄,離燼前輩,”李玄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鎮荒之基,首在糧秣兵甲。

今日之耗,諸位親眼所見。

不知東山援手,何時能至?又能解我幾分燃眉之急?”

離燼真人緩緩抬眼,那雙眸子如同蘊藏著熔岩的古井,平靜下是灼熱的力量。

他撫須開口,聲音帶著金鐵般的質感:“李軍主憂心,吾等來前,兩山真君已有共識。

荒域乃兩山共敵,唇亡齒寒。第一批補給——靈石五十萬方、‘定神丹’三千瓶、‘驅邪散’五千份、各類療傷丹藥萬瓶,輔以精鐵、秘銀等煉材若干,已在東山起運,由兩山通衢閣長老親自押送,不日即抵南山道盟總壇。”

他頓了一頓,看向李玄:“然具體分配細則,道盟內部仍在商榷。各城所求甚巨,如何公允劃分,尚需時日敲定。但軍主可放心,鎮荒首當其衝,道盟必有考量。”

話雖留有餘地,但這批物資的數目,已如久旱甘霖,讓堂內緊繃的氣氛為之一緩。

李玄心中巨石稍落,微微頷首:“有勞前輩與段兄,有此承諾,我鎮荒軍心可安。”

他隨即轉向兵源這更急迫的傷口,“首戰減員兩成,空額需即刻填補。

然誠如諸位所言,招兵之難,日甚一日。

八城並立,皆如飢鷹,良才美質,爭奪尤烈。我鎮荒軍雖為首創,然倉促間,招募體系確有疏漏,力度不足。”

他目光如電,倏然轉向一直靜立的李逸風,語氣斬釘截鐵:“李逸風!”

“在!”李逸風挺直脊背。

“即日起,由你出任‘鎮荒軍徵募使’,總攬全軍兵員招募、遴選、編練之事!

授你臨機專斷之權,可呼叫軍中一應資源,組建募兵司!

我要的,不僅是人頭,更是敢戰、能戰、願與我鎮荒同生共死之兵!

李家之名,羅浮丹霞之譽,便是你的旗號!

你可能擔此重任?”

李玄的聲音在堂中迴盪,賦予的不僅是權力,更是如山重擔與家族榮辱。

李逸風胸膛起伏,蒼白的臉上湧起一抹異樣的紅潮。

他迎著李玄的目光,毫無退縮,抱拳躬身,聲音沉穩而有力:“李逸風領命!

必不負軍主所託,不負李家之名,為鎮荒軍注入新血!”

此任命一出,堂中幾位副軍主眼神微動。

李逸風修為雖非頂尖,但其丹霞峰弟子身份、李家當代族長的地位,以及李玄這位副盟主兼軍主的絕對信任,確是最適合協調各方、以名望和資源吸引兵源的人選。

無人提出異議。

正當堂內氣氛因兵源事務稍定時,李玄腰間一枚古樸的傳訊玉符驟然亮起柔和而威嚴的白光,微微震顫。

一股浩瀚如淵的意念波動隱隱透出——是羅浮宗主的召喚!

李玄神色驟然凝肅,彷彿無形的重壓瞬間加身。

他霍然起身,腰間那枚沉寂的傳訊玉符此刻正流淌著溫潤卻不容置疑的乳白色毫光,微微震顫。

一股浩瀚如淵的意念波動隱隱透出,羅浮宗主的真君法旨!

“真君相召,刻不容緩。會議暫止!”

李玄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儀,“後續細則,勞煩諸君繼續商議,務求洞悉毫末,窮盡得失。最終紀要,”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眾人,最終穩穩落在雲想容身上,帶著絕對的信任,“由雲想容匯總凝練,呈報於我。”

“是,軍主。”雲想容肅然應諾,清冷的嗓音如同冰玉相擊,在凝重的空氣中盪開清晰的漣漪。

眾人齊齊起身,甲冑兵刃碰撞之聲匯成一片短暫的金鐵錚鳴,如同為軍主送行的戰鼓前奏。

李玄大步流星走向廳門,玄色衣袍帶起凜冽罡風,捲動燭火搖曳,在他身後拖曳出如墨的暗影。

行至那由整塊“沉星鐵”鑄就的冰冷門檻處,那挺拔如孤峰、淵渟嶽峙的身影,卻毫無徵兆地驟然頓住。彷彿有無形的絲線牽扯住了他的腳步。

他緩緩轉身,動作帶著一種沉凝的滯澀。目光越過肅立的眾將,精準地、帶著千鈞重量,落在了李逸風與雲想容身上。那眼神複雜,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歉疚——是對至親堂兄重傷未愈的關切,更是對那身刺目紅妝、對那場被血火徹底撕碎的婚儀、對這對新人連片刻溫存都未曾享有的深深抱憾。

千言萬語,萬般心緒,最終只凝成一句低沉沙啞、彷彿從肺腑深處擠出的未竟之語:

“二伯,師姐……今日你們大婚,我卻……”

“玄兒!”李逸風立刻出聲打斷,聲音溫和卻似金石交擊,蘊藏著不容動搖的堅定。

他抬手,動作間牽扯到胸前包紮的傷口,素白內衫隱隱沁出一點暗紅,卻渾不在意,只是輕輕按了按身邊妻子云想容覆著軟甲的臂膀,目光清澈坦然,直視李玄:“非常之時,何須贅言?守土護道,乃羅浮弟子銘刻神魂之本分!

些許兒女私情,豈能與這南山存續、與千萬生靈性命相提並論?莫要掛懷!”

他話語中的坦蕩,衝散了那一絲縈繞的悲情,只餘下純粹的擔當。

雲想容亦上前半步,與夫君並肩而立。

燭光在她那一身流霞雲錦織就的嫁衣上流淌,濃烈的正紅映著霜雪般的白髮,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清冷容顏在燈火下宛如冰雕玉琢,唯有那雙澄澈的眼眸,閃爍著比星辰更堅定的光芒。她朱唇輕啟,聲音如同深谷寒泉,清冽而有力,將李玄未盡的話語徹底拂散:“軍主,吾輩修士結為道侶,所求非止花前月下。

戰場即吾等禮成之地,血火交融,同生共死,便是最重的盟誓,勝過世間萬千虛禮浮華。

請軍主,心無旁騖,以大局為重!”她的決絕,帶著一種冰封烈焰般的力量。

李玄眼中那翻湧的微瀾,終是被這夫妻二人的話語撫平,化為一片更深沉、更堅定的海。他微微頷首,那一點頭的重量,勝過千言萬語。

目光隨即轉向段無極,帶著同樣的歉意:“段兄,遠道馳援,風塵未洗,未及……”

“哈哈哈!”段無極朗聲長笑,笑聲豪邁如龍吟虎嘯,瞬間沖垮了堂內最後一絲離愁別緒的陰霾。他大手一揮,紫金道袍上劍紋激盪,彷彿要割裂空氣:“李兄!你我之間,何須這些客套虛禮?

待他日蕩平荒穢,踏碎那汙濁死地,你欠我的,不是洗塵宴席,而是三百壇最烈的‘焚天燒’!要醉,便醉倒在這鎮荒城頭最高處,以殘月為樽,以染血山河為席,方不負男兒胸中塊壘!那才是你我的洗塵宴!”

他重重一拍腰間劍柄,眼中戰意灼灼,如烈火燎原。

李玄的目光隨即沉穩地掃過蕭焚、水輕煙及幾位肅立的東山紫府修士。蕭焚抱拳,赤發如火,沉聲道:“軍務緊急,分所當為。吾等來此,非為虛禮。”

水輕煙微微頷首,清冷如孤懸九天的寒月,只道一字:“然。”其餘東山修士亦齊齊抱拳躬身,聲音整齊劃一,帶著修士特有的紀律與理解:“但憑軍主驅策,吾等無妨。”

最後一絲無形的牽掛,終於徹底落地,化為純粹的前行動力。

李玄再無多言。他重重一點頭,那眼神瞬間變得如同萬載玄冰深處淬鍊出的神鐵,堅不可摧,銳利無匹,蘊含著斬斷一切猶疑的決心。他驀然轉身,玄色大氅在身後猛地揚起,劃出一道凌厲如天刀出鞘般的弧線。

身影已如一道撕裂夜幕的玄色閃電,毫不猶豫地投入府邸外那沉凝如鐵、鼓聲如雷的夜色深處,朝著真君召喚的方向,破空疾馳而去。

堂內燈火通明,彷彿一座漂浮在黑暗怒海中的孤島。光暈籠罩著巨大的沙盤,其上標註的每一處灰暗區域、每一道代表減員的裂痕,都彷彿浸透著尚未乾涸的“血跡”。

空氣重新凝滯,比李玄在時更添幾分沉甸甸的壓力。眾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於沙盤與彼此凝重的面龐。

雲想容清冷的聲音如同冰線,再次劃破沉寂,精準地將中斷的思緒重新連線:“諸位,請繼續。秦副軍主.......”

她目光轉向鬚髮如焰的烈陽劍君,“關於你方才提及的‘四象焚魔陣’陣眼靈力過載問題,以及‘磐石符陣’在巨獸衝擊下的結構性加固方案,請詳述構想。”

秦烈眼中精光一閃,粗糲的手指重重戳在沙盤一處被反覆標記、代表陣眼崩潰的區域,聲音帶著熔岩般的滾燙與痛惜:“好!老夫以為,當務之急是……”

覆盤的血火硝煙味,徵兵的艱難險阻,後勤那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天文數字……在這位白髮如雪、玄甲裹身、紅妝未卸卻已執掌全域性的女將主持下,再次一絲不苟、沉甸甸地鋪展開來。

每一個被提出的問題,每一個被剖析的細節,都如同在為這座名為“鎮荒”、以骨為基、以血為漿、以魂為火的戰爭巨獸,尋覓著下一塊能承受更大沖擊、更堅不可摧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