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向委員長彙報,江城行營有內奸?”
賀國廣面色深沉,一雙三角眼冰冷地盯著宋應閣。
“有沒有內奸,查了才知道。”宋應閣絲毫不懼。
賀國廣冷哼一聲,道:
“行營五百多號人,為了黨國,可謂是殫精竭慮。
你一句有內奸,便毀了他們的付出。
我把醜話說在前頭。
你若查不出個子醜寅卯。
我必讓你付出代價。”
在他眼裡,宋應閣只是個搬弄是非的小人。
有敵意,很正常。
宋應閣笑道:
“倘若我真查出了內奸。
賀副主任又待如何?”
“怎麼,還想讓我給你鞠躬致歉?”賀國廣不滿道。
宋應閣面無表情道:
“不敢。
若在你代行主任之職期間。
真出現了內奸。
而你卻一無所覺。
你倒是應該向委員長、谷戎將軍致歉。”
“好好好。
我等著那一天。”
賀國廣沒想到自己戎馬半生。
如今竟連個小娃娃,都敢不把他放在眼裡,頓時氣急。
“有什麼事去找江秘書,我已吩咐下去,他會協助你調查。”
說完,背過身子,盯著地圖,不再言語。
“如此便多謝賀副主任了。”
宋應閣離開辦公室,來到秘書室,找到了江宏盛。
“見過江秘書長。”宋應閣行了一禮。
江宏盛四十來歲,已中年發福,不似賀國廣那般盛氣凌人,反倒頗為和氣。
他曾跟在楊永泰身邊工作許久,與陳方關係很近。
楊永泰在1935年的時候,曾任江城行營秘書長一職。
他遇刺身亡後,蔣光頭深感虧欠,便破格提拔,讓江宏盛當了這個秘書長。
“宋科長,我可是等候多時了。”江宏盛笑道。
陳方在寫給他的信中,可是將宋應閣猛誇了一頓。
“讓您久等了。”宋應閣敬禮道。
“無妨。”
江宏盛爽朗地笑了一聲,繼而道:
“你的來意,我已清楚。
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但說無妨。”
“那便有勞您了。”
宋應閣沒過多寒暄,說起了正事:
“我需要查閱江城行營全體人員的檔案。”
“全體人員?”
江宏盛有些錯愕,問:
“不包括賀主任吧?”
“包括。我何時能夠查閱?”
賀國廣是什麼人,宋應閣心裡有數。
他故意這麼做,就是為了噁心前者一下。
江宏盛拿捏不準,道:
“我需要請示一下,你且稍候片刻。”
“有勞了。”
宋應閣坐回椅子上,耐心品茶。
不多時,江宏盛回到秘書室,道:
“賀主任同意了。”
“那我何時能夠查閱?”宋應閣迫不及待道。
“宋科長果真如陳方信中描述一般,一提起抓日諜和內奸,便閒不住了。”江宏盛好笑道。
“江秘書長與陳兄認識?”宋應閣驚訝道。
“楊先生未去世之時,我與他在先生身旁,共事過許久。”江宏盛笑眯眯地道。
宋應閣面色一肅,重新行了一禮,道:
“我不知竟還有這層關係。
陳方是我摯友,您便是我兄長。
方才多有失禮,還望切勿見怪。”
“無妨無妨。”
江宏盛笑著挽起宋應閣的手,道:
“那以後私下,你我便兄弟相稱。
若晚上無事,不如我倆小酌兩杯?
也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
我可聽陳方說了,你乃酒中真仙人啊。”
“兄長有邀,我怎敢推辭?”
宋應閣一口答應。
調查內奸這事,還得江宏盛幫忙才行。
“好,那咱們先辦正事。
賀主任將檔案室保險櫃的鑰匙給了我。
我現在便帶你去查閱。”
幾分鐘後,二人來到檔案室。
江宏盛站在一人高的保險櫃面前,介紹道:
“這保險櫃的櫃體由六公分的鋼板所制。
配有機械鎖芯和密碼鎖。
乃是銀行專用。
我也是費了老大力氣,才買來這麼一臺。
平時,鑰匙放在賀主任那裡。
我則負責儲存密碼。”
說著,微微傾斜身體,擋住了宋應閣的視線,然後撥動密碼,待聽見清脆的“咔嚓”聲後,他插入鑰匙撥動,開啟了保險櫃。
隨即從中抱出幾摞資料夾,關上保險櫃,道:
“五百來號人的檔案都在這了。
我陪著你在此處看。
切莫抄錄和帶走。”
宋應閣道謝後,坐在桌子後,開啟資料夾,檢視起來。
這一坐,便是一下午。
檔案只剩寥寥幾份,卻仍一無所獲。
“難道是我的推斷有錯?”
尚未檢視的檔案,都是江城行營各部門的負責人。
他們這些人,被小鬼子策反的機率極小。
宋應閣又拿起一份檔案檢視。
竟發現是江宏盛的。
“江宏盛,祖籍粵省茂名,光緒二十五年生人……”
和楊永泰還是老鄉。
檔案無甚出奇,宋應閣草草看完,正欲放下。
但下一秒,腦中閃過一行字:
情報價值,金色,有較大價值。
宋應閣心頭一驚,而後抬起頭,看了眼對桌正在批閱檔案的江宏盛。
江宏盛恰好在此時抬頭,兩人視線相交。
“你若是倦了,便歇息一會。”
宋應閣笑道:
“還有幾份便看完了。”
江宏盛詫異道:
“哦?
看得這般快?
可有什麼發現?”
宋應閣搖頭道:
“紙面上的東西,能發現什麼?
我看檔案,也就是熟悉一下人員構成。
總比一個一個去認,來得方便些。”
江宏盛語氣輕快了些:
“你壓力不必太大。
若真查不出什麼,也無礙。
賀主任那裡,我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有我從中斡旋,他不會太為難你。”
“有江大哥在,我便沒了後顧之憂。
今晚啊,我必須陪你喝盡興了。”
宋應閣邊說邊將餘下幾份檔案看完。
隨即二人合力將資料夾放回保險櫃,一同走出了檔案室。
“你在秘書室稍作等待。
我去把鑰匙還給賀主任。”
宋應閣盯著江宏盛離去的背影,目光閃爍。
行營的全稱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行營,是老蔣為了控制各地,而設立的臨時性最高軍政指揮機構,屬於中央派出機構。
江城行營管轄著鄂、湘、贛三省之地。
秘書長乃是行營之中二號人物,僅次於行營主任。
江宏盛雖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但絕對稱得上位高權重。
“他是同志還是漢奸?
若是漢奸。
那可真是一條大魚。”
晚上,江宏盛在距行營不遠一家老字號飯館,招待宋應閣。
二人喝酒吃菜,聊得倒頗為投機。
喝到酣處,江宏盛忽掩面痛哭。
宋應閣不明所以,只得好生勸慰。
江宏盛用袖口拭去眼淚,道:
“見笑了。
我一想到,再過幾日,便是楊先生逝世半年之期,便悲從中來,情難自禁。”
宋應閣寬慰道:
“江大哥真乃重情義之人。
楊先生能交你這般知己好友。
也算是死而無憾。”
江宏盛搖頭嘆息:
“被刺身亡,壯志未酬,怎會無憾。
我至今仍記得楊先生中槍後,彌留之際,握住我的手,對我說的那些話。”
說著站起身子,仰頭飲下一杯酒,悲道:
“吾早知必有今日,身已許國,為國而死,夫復何恨?所可惜者,有志未逮,國禍方長耳。
有志未逮,有志未逮啊!”
“楊先生真國士也。”
宋應閣嘴上附和,但實際上卻在冷眼旁觀,看著江宏盛的表現。
若他所料不差,後者必有所求。
果不其然,江宏盛一步跨到宋應閣身前,深作一揖道:
“宋老弟,我有個不情之請。”
宋應閣連忙扶起江宏盛,道:
“何至於此啊。
江大哥,你有話直說便是。”
江宏盛順勢直起身子,道:
“楊先生之死,頗為蹊蹺。
久聞宋老弟查案捉賊,神乎其技。
愚兄懇請你能徹查此案,捉拿真兇。
如此楊先生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楊永泰遇刺之案,牽扯到果黨高層的鬥爭。
且幕後主使,哪怕在後世,亦是眾說紛紜,沒個定論。
再者說,楊永泰可是出了名的親日派。
若沒有什麼好處,宋應閣可懶得蹚這灘渾水。
“刺殺之事,不是有了定論嗎?
幕後主使劉蘆隱已被判刑十年。
江大哥何出此言?”
劉蘆隱起先承認指使他人謀殺楊永泰。
但入獄不久後,便翻了供。
想必是在審判前,被施展了“大記憶恢復術”。
江宏盛篤定道:
“劉蘆隱只是個替罪羊罷了。
真兇必定另有他人。”
劉蘆隱乃是胡漢民一系。
胡死後,劉蘆隱回到粵省,在廣州、香港兩地,組建了一個新果黨,在滬市亦有分佈。
此舉,太過肆無忌憚,蔣光頭又豈能忍受。
戴笠深知蔣光頭視劉蘆隱為眼中釘。
實際上,刺殺發生之前,他已經讓沈罪盯了劉蘆隱許久。
連秘密逮捕處決的命令都下了。
可卻沒尋到機會。
恰逢此時,發生楊永泰遇刺一案。
劉蘆隱在滬黨羽,謊稱此事,是他們所為,以此向前者邀賞。
掌握這一情況後,戴笠便使出一招移花接木,讓後者當了替罪羊。
刺殺之事,得以妥善解決。
又順帶解決了肉中刺。
這個結果,蔣光頭很是滿意。
至於真兇是誰,重要嗎?
宋應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沒有接話。
劉蘆隱是特務處抓的。
你江宏盛讓我重新調查,豈不是憑空惡了戴笠?
“楊先生一生為國為民,難免得罪一些人。
如今死得不明不白,必定含恨九泉。
若宋科長能施以援手,查清真相。
愚兄必有厚報。”
江宏盛掏出一個信封,放在宋應閣桌前,道:
“宋科長不必顧慮。
此事可暗中調查。
若查出真兇,只需將證據轉交給我便可,不必你出面。”
宋應閣瞥了一眼信封,道:
“劉蘆隱被捕,乃特務處一手操辦。
真相早已查明。
若江秘書長心存疑慮,可向委員長彙報,又或者找戴處長反映。
何必如此行事,置我於不忠不義之地?”
在江宏盛身份未明的情況下。
無論他提出什麼請求。
宋應閣都不會答應。
鬼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江宏盛被拒絕後,神色未有波動,似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
“聽說宋科長與徐恩曾結了仇,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根據我的調查,楊先生之死,與CC系脫不了干係。
若是你能查清真相,徐恩曾也必會受到牽聯。
政學系如今雖式微,但在委員長面前,尚能說上幾句話。
我保證,只要證明刺殺是CC系所為。
旁人如何且不論,我們定叫這個徐恩曾鋃鐺入獄。
到了那時,是殺是剮,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說著,拿起信封拆開,抽出存摺,遞到宋應閣的面前,道:
“真不看看我們的心意?”
宋應閣低頭一看,不多不少,三萬法幣。
江宏盛見前者面色淡然,繼續道:
“這只是訂金,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除此之外,你還能獲得政學系的友誼。
若日後你與CC系、乃至戴笠產生矛盾,政學系會堅定的支援你。”
宋應閣不鹹不淡道:
“江秘書長說笑了。
戴處長對我恩重如山。
我又怎會與他產生矛盾。”
江宏盛笑道:
“短期內,自然不會。
但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
宋科長豈會不明白?”
這廝看人還真有點準。
宋應閣當然想取代戴笠的位置。
政學系雖因楊永泰、黃郛的相繼離世,勢力有所削減,但仍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哪怕在抗戰勝利後,退出了權力中心,但仍佔有一席之地。
若能得到他們的支援,倒也算是個不小的助力。
只是這份承諾,有幾分真假,還有待商榷。
江宏盛似看出了宋應閣心中的顧慮,又掏出一封電報,道:
“我早上得知你到來的訊息後,特意給張部發了封電報。這是他的回電。”
宋應閣拿過來一看,電報上只寫了七個字:有恩不報非君子。
這算是張泉的承諾了。
“容我考慮幾日。”
宋應閣說完後,便起身離開飯館,但並未走遠,等江宏盛出來後,立即跟了上去。
合作的前提是,他得搞清楚江宏盛到底是人還是鬼。
江宏盛就住在飯館附近的一處小院,走路只需十來分鐘。
小院佔地面積不大,僅有一畝。
人數也少,宋應閣探查個遍,才發現兩名傭人。
江宏盛倒是刻苦,喝酒回去後,仍看書到深夜時分,才熄燈入睡。
宋應閣又等了半個小時,確認他不會外出後,這才離開。
可剛翻過牆,一陣電話鈴聲卻驀然響起。
他只得又翻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