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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墨香閣

板車在城內粗糙的石板路上緩緩行進,轆轆的輪聲在相對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每一次顛簸都讓車底的乾草簌簌作響。司馬南蜷縮在草堆深處,整個人如同嵌入陰影的頑石,靈力內斂至極致,連呼吸都變得悠長而微弱,幾近於無。濃重的乾草氣息包裹著她,隔絕了外界大部分景象,卻放大了聽覺與嗅覺的感知。

車轍碾過石板縫隙的“咯噔”聲,老農粗重疲憊的喘息,遠處隱約傳來的更夫敲梆聲,還有夜風吹過街道帶起的嗚咽……各種聲音交織著湧入耳中。空氣中,塵土與乾草的乾燥氣息漸漸被其他味道滲透、取代——路邊夜攤殘留的廉價油脂與食物腐敗的酸餿氣,民居傾倒汙水的餿臭味,某處飄來的劣質脂粉香,以及一種屬於城市夜晚特有的、混雜著人氣與塵囂的渾濁味道。這與山中清冽純淨的靈氣截然不同,是紅塵萬丈特有的、粘稠而真實的濁息。

板車似乎拐進了一條更狹窄的巷子,車輪聲變得沉悶,顛簸也加劇了。巷子兩側高牆的陰影濃重如墨,將本就微弱的月光徹底隔絕。司馬南的神識如同最細密的觸絲,謹慎地向外探去,捕捉著巷子裡的動靜。除了車輪聲和腳步聲,只有幾聲夜貓的嘶叫和老鼠在角落窸窣跑過的微響。巷子深處,似乎有醉酒之人的含糊囈語和嘔吐聲傳來,很快又歸於沉寂。

她的心緒如同沉入深潭的古井,表面無波,深處卻暗流湧動。金陵城,這座承載著她童年歡笑與家族榮光的城池,如今以這樣一種近乎卑微的方式歸來。父親司馬瑞的名字,曾如雷霆般響徹這座城池,受萬民敬仰;而如今,那個名字卻被汙名覆蓋,司馬府邸想必也早已門庭冷落,甚至成為他人覬覦的獵物。郭誠一黨編織的羅網,是否已密佈城中每一個角落?那些曾與父親稱兄道弟的同僚,又有幾人會在此時伸出援手,又有幾人會落井下石?

板車終於在一處似乎有柴門的地方停了下來。老農發出幾聲含混不清的嘟囔,接著是摸索鑰匙、開門、卸車的聲音。沉重的乾草被一捆捆搬下,草堆迅速變薄、變輕。司馬南在車底屏息凝神,如同等待獵物的夜梟,靈力在四肢百骸中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在暴露的瞬間遁入更深的黑暗。

最後一捆草被搬走,車底驟然一空,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老農並未低頭檢視車底,只是喘著粗氣,推著空車“吱呀”一聲進了柴門,隨即門扉合攏,落栓聲響起。

司馬南如同沒有重量的魅影,在老農推車進門的瞬間,身體緊貼著車底一側的陰影,無聲無息地滑落在地,旋即一個翻滾,便隱入了柴門旁堆放的雜物與更深的牆根暗影之中。她的動作迅捷流暢,沒有帶起一絲風聲。

背脊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牆面,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目光如寒星,穿透濃重的夜色,掃視著這條陌生而骯髒的後巷。巷子兩側是高矮不一的民居後牆,堆滿雜物,汙水在牆角匯成細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遠處巷口,有昏黃的燈籠光影搖曳,隱約可見主街的輪廓。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與這腌臢的後巷格格不入——雖身著便於行動的勁裝,但料子和氣質絕非尋常百姓。必須儘快找到一處安全的落腳點,改換行藏,融入這市井洪流。

巷口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和鎧甲葉片摩擦的輕微“嘩啦”聲。巡邏的兵丁!司馬南瞳孔微縮,立刻將身體縮排雜物堆的縫隙深處,氣息再次收斂到極致,如同巷子裡一塊不起眼的石頭。腳步聲由遠及近,燈籠的光暈在巷口晃了晃,並未深入,又漸漸遠去。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司馬南才緩緩放鬆緊繃的肌肉。這金陵城,看似平靜的夜幕下,果然暗藏殺機。她不再猶豫,身影貼著牆根陰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縷輕煙,朝著巷口燈火相對明亮的方向潛行而去。每一步都悄無聲息,每一次停頓都精準地利用著牆壁的轉折、貨堆的遮擋,避開任何可能暴露的光源。

前方,就是金陵城錯綜複雜的街巷迷宮。她的身影在交錯的光影中一閃而逝,迅速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屋宇陰影深處。復仇的棋局,已悄然佈下第一子,而她,便是那枚隱於暗處、伺機而動的孤子。夜風穿過狹窄的巷弄,發出低沉的嗚咽,彷彿在為這座即將掀起波瀾的城池低吟。

司馬南的身影如墨滴入水,迅速在錯綜複雜的街巷間溶解。她避開主街的燈火與人流,專挑那些狹窄、昏暗、瀰漫著腐朽氣息的後巷潛行。溼滑的石板路在腳下延伸,兩側高牆夾峙,投下濃重的陰影,將月光切割成破碎的斑塊。汙水溝的惡臭、垃圾堆的酸腐、以及劣質煤煙的味道混雜在夜風裡,構成這城市底層最真實的氣息。

她的神識如水銀瀉地,謹慎地鋪開,覆蓋著周身數丈範圍。巷子深處醉漢的鼾聲、閣樓上夫妻的低聲爭吵、孩童壓抑的哭泣、老鼠啃噬木板的細碎聲響……凡人的悲歡離合、困頓掙扎,如同無數細小的溪流,匯入她敏銳的感知之中。與山中清修時的萬籟俱寂不同,這是屬於紅塵的、嘈雜而充滿煙火氣的背景音。她需要從中過濾掉無用的資訊,捕捉任何一絲可能指向危險或線索的異常。

前方巷口傳來更清晰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甲片輕微的碰撞聲。又是一隊巡邏兵丁。司馬南足尖一點,身體如狸貓般輕盈翻上身旁一道低矮的院牆,伏在爬滿藤蔓的陰影裡,氣息瞬間與冰冷的磚石融為一體。燈籠的光暈在巷口晃過,兵丁們打著哈欠,抱怨著寒夜與漫長的巡邏,腳步聲逐漸遠去。

待周圍重歸寂靜,司馬南才無聲滑落。她需要儘快擺脫這身過於利落、與市井格格不入的勁裝。目標鎖定了不遠處一間低矮破舊的民房。那房子窗戶破損,用草蓆勉強遮擋,屋內一片漆黑,透著一股無人居住的蕭索氣息。她如幽靈般靠近,指尖凝聚一絲微不可察的金芒,輕易挑開了門後簡陋的木栓。

屋內狹窄而凌亂,充斥著灰塵和黴味。土炕上只有一床破舊的薄被,牆角堆著幾件打著補丁的粗布衣服。司馬南迅速掃視一圈,確認無人後,從牆角那堆衣物中挑揀出一套相對乾淨、尺寸尚可的灰褐色粗布短打和一條同色的包頭巾。她動作麻利地脫下自己的勁裝,收入儲物袋,換上這身平民裝束。粗糲的布料摩擦著面板,帶著一股陳舊的汗味和塵土氣息。她將長髮用頭巾仔細包裹起來,只露出小半張臉,又在臉上抹了些地上的塵土,遮掩住過於白皙的膚色和清冷的輪廓。

鏡水術在指尖凝聚,一面模糊的水鏡浮現。鏡中映出的,已是一個面色微黃、神情麻木的普通市井女子,與之前那個劍氣凜然的修士判若兩人。唯有那雙眸子,在刻意低垂的眼瞼下,依舊沉靜銳利,寒星般的光芒被深深掩藏。

她悄然離開這間廢棄的屋子,重新融入巷道的陰影。現在,她需要資訊。關於這座城市如今的格局,關於郭誠一黨的動向,關於那些能證明父親清白的蛛絲馬跡。她不能像個無頭蒼蠅般亂撞。

循著空氣中隱約飄來的更濃郁的生活氣息和嘈雜人聲,司馬南朝著一個看似是夜市聚集地的方向潛行。穿過幾條七拐八繞的小巷,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幾盞昏黃的氣死風燈懸掛在簡陋的棚架下,勉強照亮了一小片區域。這裡聚集著不少晚歸的販夫走卒,幾張油膩膩的矮桌旁坐著零星的食客,大多是些力夫模樣的人,就著渾濁的劣酒,吃著簡單的湯餅或滷煮下水。空氣裡瀰漫著廉價油脂、汗水和劣質酒氣混合的味道。

司馬南選了一個燈光最昏暗、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刻意佝僂著背,模仿著周圍人疲憊麻木的神情。她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湯餅,小口小口地吃著,耳朵卻如最靈敏的雷達,捕捉著周圍每一句交談的碎片。

“……聽說郭相爺又要加徵新稅了,這日子還怎麼過……”

“噓!小聲點!不要命了?隔牆有耳……”

“城東張屠戶家昨夜遭了賊,連剛殺的半扇豬都丟了……”

“聽說了嗎?兵部李侍郎家的公子前些日子在醉仙樓和人爭風吃醋,被打折了腿……”

“西市糧價又漲了,米鋪前天天排長隊……”

大多是些雞毛蒜皮的市井瑣事和生活的艱難抱怨。司馬南耐心地聽著,如同一個真正的底層婦人,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然而,她的心絃始終緊繃著,等待著有價值的線索出現。

就在她碗裡的湯餅快要見底時,鄰桌兩個穿著短褂、像是碼頭力工的漢子壓低了聲音的交談,引起了她的注意。

“……真的假的?‘墨香閣’那老東西真敢收?”

“千真萬確!我二舅家鄰居的表侄就在那附近打更,親眼看見的!後半夜,有個蒙著臉的,背了個大包袱,鬼鬼祟祟溜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包袱癟了,手裡掂量著錢袋子……”

“嘖,那老東西膽子是越來越肥了,什麼燙手山芋都敢接……”

“誰說不是呢,聽說連……那種東西都敢過手……”

“‘墨香閣’?那不是個賣舊書和文房四寶的鋪子嗎?”另一個漢子疑惑地問。

“嘿,那是幌子!懂行的都知道,那地方,深更半夜的後門,才是做‘大買賣’的地方……”

司馬南端著碗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墨香閣……後半夜……燙手山芋……大買賣……

她不動聲色地將最後一點湯餅送入口中,放下幾枚銅錢,如同其他吃完的食客一樣,起身,佝僂著背,慢慢踱出了這片嘈雜的夜市角落,重新沒入旁邊的小巷黑暗之中。

方向,城西。目標,墨香閣。

一個敢於在深夜收“燙手山芋”的地方,或許,正是她尋找線索的起點。夜色,如同巨大的帷幕,掩蓋著這座城池所有的交易與秘密,而復仇的獵人,正循著微弱的氣息,悄然逼近。

司馬南的身影在城西迷宮般的巷弄間快速移動。她並未直接奔向墨香閣,而是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先繞著目標區域外圍謹慎地兜起了圈子。專挑最偏僻、最昏暗的路徑,身形緊貼著牆壁的陰影,每一步都輕若鴻毛,落地無聲。巷子深處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或是醉漢含糊不清的哼唱,都被她敏銳的神識捕捉、判斷,迅速避開。

空氣中瀰漫的味道愈發複雜。除了固有的汙水和垃圾的腐敗氣息,漸漸滲入了油墨和紙張特有的、混合著陳年灰塵的淡淡書香。這氣味指引著方向,也讓她更加警惕。越靠近目標,她的感官越是提升到極致,靈力在體內如涓涓細流般謹慎運轉,將自身的存在感壓縮到最低,幾乎與這潮溼陰冷的巷弄融為一體。

前方巷口透出稍顯明亮的光線,隱約傳來主街的喧囂。司馬南在一個堆滿廢棄木箱的牆角陰影裡蟄伏下來,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她微微探出頭,目光穿透昏暗,望向巷口斜對面那棟兩層小樓。

那便是墨香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