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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身世

古墨垣將事情的原委細細道來,聲音低沉而充滿滄桑,彷彿每一個字都承載著沉甸甸的過往,飽含著歲月的風霜與無盡的悲涼。他端坐在幽暗洞府的石臺之上,四周石壁冰冷,唯有案頭一盞孤燈搖曳著昏黃的光暈,那微弱的光線映照著他俊逸卻已刻上深深滄桑的臉龐,幾縷銀絲悄然摻雜在墨髮間,訴說著光陰的無情。他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追憶的淚光,目光彷彿穿透了洞府的幽暗與時間的壁壘,回到了那段血雨腥風、刻骨銘心的歲月,空氣中瀰漫著沉重的嘆息與難以釋懷的悲愴。

當年,師祖玄玉真人座下收有三名親傳弟子,分別是大弟子冥鄴、二弟子李芊塵與小弟子古墨垣。玄玉真人修為高深莫測,已達返璞歸真之化境,性情剛正不阿,嫉惡如仇,一生以守護蒼生為己任,在修仙界中享有崇高威望與赫赫盛譽。他一生清修,本無意收徒沾染紅塵因果,卻在一次雲遊四海、體察天道時,偶遇冥鄴於荒山野嶺深處,見其雖孤苦伶仃、衣衫襤褸卻根骨清奇、天資卓絕,眼中隱有不屈之光;後又於東海之濱驚濤拍岸的礁石之上,邂逅李芊塵,她雖出身凡塵漁家,卻靈根純淨通透,宛如深海明珠;最終在終年積雪、人跡罕至的雪山絕巔,發現了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古墨垣,他雖年幼體弱,但面對嚴寒絕境,眼神中流露出的求生意志與天然悟性,令真人動容。玄玉真人感其三人命格迥異卻皆蘊含不凡之資,遂動了惻隱之心,將他們一一帶回宗門,視如己出,傾囊相授,悉心教導。

大師兄冥鄴雖為長徒,卻因身負特殊血脈——其父親乃魔族中驍勇善戰的戰士,母親則為凡塵柔弱溫婉的女子——在師門之中,乃至整個自詡清正的修仙界,常遭異樣目光審視與非議,如芒刺在背。每當他於演武場修煉或是引動體內力量時,周遭弟子便竊竊私語,眼神中滿是鄙夷與戒備,彷彿他體內流淌的魔血是隨時會噴發的毒泉,會玷汙這片仙家淨土。然而,他心性堅韌如磐石,不因這不容於世的出身而自輕自棄,反而將這份壓力化為動力,日夜勤修苦練,道行精進神速,遠超同輩。其驚人的堅韌意志與非凡悟性,深得玄玉真人器重與信賴。玄玉真人曾私下語重心長地告誡他:“血脈非罪,心正則道存。莫要被世俗偏見矇蔽了求道之心。”

彼時魔道氣焰正盛,魔尊狄魁實力強悍絕倫,一身魔功已臻至邪道頂峰,其野心更是膨脹無邊,覬覦三界主宰之位,屢屢掀起腥風血雨,屠戮生靈,意圖以鐵血手段一統人、仙、魔三界,建立萬世魔國。狄魁麾下魔兵如潮,兇焰滔天,所過之處生靈塗炭,繁華城池盡數化為焦土廢墟,哀鴻遍野,修仙者聞風喪膽,避之不及。玄玉真人慧眼如炬,洞察其禍亂三界的根源,深知尋常的正面征伐手段難以徹底遏制此獠,更恐引發曠日持久、傷亡慘重的仙魔大戰。萬般思慮之下,真人決意行險招,密令身具魔族血脈、可兼修仙魔兩道功法的大弟子冥鄴,尋機潛入魔界深處,以魔修身份接近狄魁,打入其核心,伺機而動,或尋其破綻,或待天時。冥鄴領命後,內心掙扎良久,一面是師門如山恩情與蒼生安危,一面是血脈深處的本能牽絆與對魔道的天然厭惡,最終,他咬緊牙關,眼中閃過決絕,化身為一名落魄孤僻的魔修,悄然混入魔氣森然的魔域。

冥鄴本就血脈特殊,身兼仙魔之質,一旦開始修習魔道功法,體內潛藏的龐大力量反而被徹底激發,修為如同積蓄已久的江河決堤,奔湧般暴漲。他隱忍潛伏於喜怒無常的魔尊狄魁身側,憑藉過人的心智、深沉的心機與日益強大的力量,先是步步為營,謹小慎微,逐漸取得了狄魁的信任與倚重,最終成為其不可或缺的心腹近臣。在魔界內部,冥鄴更是運籌帷幄,如履薄冰,巧妙利用狄魁日益膨脹的傲慢驕橫與魔界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互相傾軋的矛盾,暗中挑撥離間,分化瓦解,一步步不動聲色地削弱狄魁的根基與羽翼。他常於深夜獨坐魔宮冰冷的角落,望著窗外血月,回想玄玉真人“心正則道存”的諄諄教誨,強忍魔氣日夜侵蝕經脈臟腑帶來的劇烈痛苦,只為等待那扭轉乾坤的時機。

經過長達十年的苦心經營與暗中佈局,如履薄冰,他終於等到了魔宮那場驚天動地的決戰契機。是役,狄魁狂笑不止,魔焰滔天,似要焚盡蒼穹,冥鄴則於關鍵時刻,以雷霆萬鈞之勢,催動體內仙魔合一的無上偉力,爆發出令天地變色的恐怖威能,親手擊敗了不可一世的魔尊狄魁,一舉奪其魔尊之位,以鐵腕平息了魔界持續多年的動盪與血腥混亂,暫時為三界帶來了喘息之機。

冥鄴登上魔尊之位後,始終銘記師門教誨,心中謹守玄玉真人的囑託與使命:為天下生民立命,為混亂往世開太平。他深知仙魔之間無休止的紛爭與仇殺,只會帶來屍山血海與無盡的殺戮迴圈,遂以新任魔尊之姿,力排眾議,向三界鄭重提出仙魔和平共處三項原則:互不侵犯界域,不得妄殺無辜生靈,摒棄門戶偏見,共求大道。此舉表面上贏得了修仙界大部分主流門派的響應與認可,諸如凌雲閣、五玄門、暮雪派等古老宗門皆公開表示支援,派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們紛紛親自前來魔域祝賀,言辭懇切,場面一時和諧。

然而,平靜的表象之下,暗流洶湧澎湃。魔族內部,那些崇尚暴力、嗜血擴張的激進派系,視冥鄴為背叛魔道榮光的可恥叛徒,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除之而後快,他們暗中結盟串聯,積蓄力量,密謀叛亂;而仙門之中,亦有根深蒂固、視魔為絕對邪惡的保守勢力,如暮雪派的部分長老及強硬派弟子,始終質疑冥鄴的動機,認為其包藏禍心,圖謀深遠,不可信任,他們於密室之中竊竊私語,言辭刻薄:“魔血終是魔血,汙穢難清,豈能真心向善?此乃緩兵之計,誘我仙門鬆懈,其心可誅!”令人諷刺的是,這兩股原本水火不容的勢力,竟因對冥鄴共同的忌憚與敵意,在黑暗中悄然勾結串聯,形成一張無形的巨網,對冥鄴虎視眈眈,只待時機成熟,便要發難。

就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際,沉寂已久、被視為三界禁地的天魔古戰場,突生恐怖異變。域外天魔那古老、混亂、充滿毀滅氣息的波動蠢蠢欲動,其威脅如同沉重陰雲驟然籠罩天地,危及三界安寧。玄玉真人憂心如焚,夜觀星象,深知事態緊急,刻不容緩,立刻以自身威望召集凌雲閣、五玄門、暮雪派等古老宗門的頂尖強者,一同奔赴那片被詛咒、白骨累累的古戰場。

戰場之上,陰風怒號,捲起漫天沙塵與碎骨,魔氣如實質般的黑霧瀰漫翻湧,遮天蔽日,域外邪魔的嘶吼聲此起彼伏,帶著瘋狂與毀滅的意志,如潮水般撲來。戰況慘烈至極,仙光魔氣激烈碰撞,不斷有強者隕落,血染焦土。眼見情勢危急,玄玉真人為挽救蒼生於水火,毅然以自身無上修為與生命本源為引,聯合眾人畢生之力,在戰場核心佈下威震寰宇、需以生命獻祭的“九天封魔大陣”。陣成之時,光華萬丈,直衝霄漢,映亮了昏暗的天穹,玄玉真人衣袂飄飛,白髮狂舞,面龐莊嚴肅穆,周身散發出神聖光暈,彷彿與天地大道共鳴,化身為陣眼核心。最終,他獻祭了全身修為與生命本源,將整個古戰場連同那通往域外天魔的恐怖通道永久封印,自己卻因耗盡一切,身軀與意志化作一方巍峨不朽的山石巨碑,永遠留在了那片荒涼死寂、魔氣殘餘的封印之地核心,以身為碑,無聲地守護著三界的安全,其浩然正氣長存。

為報師恩如山似海,感念師尊捨身救世的犧牲,冥鄴與情深義重的師姐李芊塵,決意終身守護這關乎三界存亡的至關重要封印,於是毅然歸隱於天馳山下,結廬而居,日夜看守著古戰場的入口,寸步不離,風雨無阻。他們相依為命,遠離塵囂。李芊塵常於月下撫琴,清冷悠揚的琴音如清泉流淌,撫慰著冥鄴因魔氣侵蝕與守護壓力帶來的疲憊與心殤;而冥鄴則沉默如山,手握魔刀,警惕地守護在李芊塵佈陣加固封印時的身側,情愫在無言的理解與共同的堅守中悄然滋長,日漸深厚,超越了世俗的偏見與種族的隔閡,成為彼此在孤寂守護中唯一的慰藉。

然而,好景不長。仙魔兩道中那些對冥鄴心懷不滿、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的勢力,很快便透過種種手段,探知了他們的隱居行蹤。一場針對二人的殘酷圍剿與無休無止的追殺旋即展開。初始,他們尚能依靠天馳山險峻無比的天然屏障——如終年不散的濃霧峽谷、深不見底的斷崖絕壁以及古戰場邊緣殘留的兇險禁制——艱難地抵禦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明槍暗箭。但敵人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源源不斷地湧來,其中不乏昔日的同門故舊,例如暮雪派中因理念不合而叛出的長老及其追隨者,以及魔族中那些極端仇視冥鄴“背叛”行徑的魔族之人。他們手段卑劣無所不用其極,或設下重重陷阱埋伏,或暗施陰狠毒計,或散佈謠言汙名化二人,誓要將這對“仙魔孽緣”徹底剷除。

李芊塵以陣法造詣名動天下,被譽為當世陣法宗師。她傾盡心力,佈下精妙絕倫、蘊含天地至理的九宮八卦陣與變幻莫測、虛實難辨的五行幻境,將眾多強敵阻隔于山門之外;陣中符文流轉不息,光芒四射,或引動地脈之力形成山崩地裂,或幻化迷蹤使人深陷其中,令敵人寸步難行,傷亡慘重。冥鄴則憑藉其魔尊級的恐怖實力,揮動漆黑如夜的魔刀“淵劫”,在敵陣中浴血鏖戰,每一戰都殺得風雲變色,日月無光,刀光所過之處,血肉橫飛,魔氣縱橫,自身亦在無數次的搏殺中留下累累傷痕,魔氣與血氣交織升騰,宛如浴血修羅降世,其威勢令敵膽寒。

可終究是雙拳難敵四手,猛虎難架群狼。在一次精心策劃、裡應外合的深夜突襲中,敵人喪心病狂地使用了火攻,硫磺火油如雨點般拋灑,引燃了連綿的山林,烈焰沖天而起,濃煙滾滾,將他們的棲身洞府徹底焚燬,熊熊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淒厲的殺聲震徹荒野。濃煙與混亂中,兩人在慘烈的混戰中被敵人有預謀地分割開來,被迫各自逃亡。

冥鄴在慘烈混戰中身負多處致命重傷,更因力竭與心神激盪,被上古戰場封印邊緣逸散出的精純狂暴魔氣趁虛而入,瘋狂侵蝕其經脈臟腑,他痛苦地嘶吼著,雙眼赤紅如血,神智在魔氣的衝擊下漸漸迷失,僅剩最後一絲清明在苦苦掙扎;李芊塵則被大批敵人逼入絕境,面對重重圍困,退路斷絕,她深知逃生無望,更掛念著被魔氣侵蝕的冥鄴。萬般無奈與決絕之下,她毅然引動了封印之地外圍殘餘的磅礴力量,以自身畢生修為與生命精元為代價,強行釋放出古戰場積蓄萬年的恐怖威能。剎那間,地動山搖,狂暴的能量衝擊波席捲四方,暫時擊退瞭如狼似虎、步步緊逼的追兵,卻也因力量反噬過巨,道基瞬間崩裂,神魂遭受重創,留下了永遠無法癒合、蝕骨鑽心、日夜折磨的道傷,她口噴鮮血,面色蒼白如紙,氣息奄奄地倒在了焦土之上。

只因為冥鄴曾經是魔尊,身負那被自詡正道者視為禁忌、原罪的異族血脈,便為那些心胸狹隘、偏激固執、視一切異己者為邪魔外道的所謂名門正派所不容。他們無法容忍冥鄴的存在,更無法容忍冥鄴與李芊塵師姐之間那份真摯純粹、超越了門戶之見與種族隔閡的深情厚誼,竟一致斥責其為離經叛道、人神共憤、玷汙仙門清譽的異端邪說,必欲除之而後快。

於是,一場冷酷無情、趕盡殺絕、不留絲毫餘地的追殺開始了,步步緊逼,環環相扣,將這對在守護與愛情中掙扎的苦命戀人徹底推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冥鄴在重傷絕望之下,體內最後一絲清明也被那狂暴的上古魔氣徹底吞噬,神智徹底崩潰,最終淪為了只知殺戮、嗜血狂暴、六親不認的魔頭,他咆哮著,揮舞著魔刀,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衝向了那些昔日的同門與圍剿者,刀光染血,哀嚎遍野。李芊塵眼睜睜目睹愛侶沉淪魔道,痛徹心扉,肝腸寸斷,每一滴他沾染的無辜鮮血都如同利刃剜心。她不忍心讓冥鄴永世沉淪於無邊黑暗,揹負萬世罵名。

在萬般無奈、心如死灰之下,她拖著殘破重傷之軀,毅然選擇了最終的犧牲,發動了師門傳承中最為禁忌、代價慘重的封印秘術。以自身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輪迴為代價,她指尖凝聚最後一點靈力微光,將已然徹底瘋狂的冥鄴,永久封印在了天馳山深處那最為幽暗冰冷、不見天日的囚牢深淵之中,永世不得解脫。那一刻,她眼中含淚,望向冥鄴最後消失的方向,嘴角卻帶著一絲解脫與無悔的悽美笑意,身影在秘術的光華中如煙消散。

那場驚世之戰後,尚在襁褓之中、懵懂無知、不諳世事的冥天,便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孤零零地留在了這充滿惡意、紛爭與冰冷目光的世間。他被倉促遺棄於戰火未熄、焦煙瀰漫的荒野,啼哭不止,聲嘶力竭,幸得古墨垣在事後於廢墟焦土間苦苦搜尋,才在枯枝敗葉下尋獲這孱弱嬰孩,使其得以苟活於世,卻也揹負上了沉重的宿命。

自此之後,曾顯赫一時的劍宗,也因玄玉真人的壯烈隕落,以及冥鄴和李芊塵這對核心弟子的悲壯消失而元氣大傷,日漸衰落。宗門內人才凋零,青黃不接,往日門庭若市、弟子如雲的輝煌盛景不再,山門殘破,殿宇蒙塵,唯餘下古墨垣,以及侍劍童子葉虛二人,勢單力薄地守著這滿目瘡痍的山門,日復一日,追憶往昔同門情誼與師門榮光,唯有無盡的嘆息與刻骨的悲涼在空寂的山谷中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