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把暗裔武器懸浮的動靜,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知道這四把武器底細的傭兵們只是有些好奇,而希維爾和塔莉亞則以為這四把武器有什麼特別的魔法——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四把武器到底代表著什麼。
然而,有些奇怪的是,無論銳雯還是阿狸,都只是看了一眼,便沒有過來打擾。
“她們傲慢地以為你能搞定一切麼?”發現了這一點的納亞菲利發出了低低的笑聲,“還是說,她們根本不知道,你的力量到底來自於哪裡。”
“實際上,她們很清楚你們的身份,更知道暗裔意味著什麼。”迪恩微笑著回答道,“她們只是相信,你們沒什麼壞心思而已。”
納亞菲利沉默了。
雖然她是“相信暗裔可以聯合起來”那一派的,但當她真正面對一份信任的時候,依舊感覺到了沉重。
“所以,你們的選擇呢?”
“是繼續和我一起,尋找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還是一拍兩散,換個宿主做暗裔?”
四個暗裔再次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佐蘭妮忽然答非所問。
“換個宿主,如果我要幹掉別的暗裔,你站在哪邊?”
“我?”迪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如果說實話……那我哪邊都不站。”
“逃跑不是你的作風。”
“捲入一場暗裔戰爭,也不是我想要見到的結果。”迪恩攤開了雙手,“或許……我可以去卡瑪維亞大陸避一避嘛。”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迪恩點頭,“當然,也有點失望的,我還以為我們挺相處得來呢。”
“相處得來,還想著發號施令?”
“不是發號施令,是互利共贏。”迪恩糾正道,“我用事實證明,我的意志還算堅定,所以負責指揮不是很正常麼?”
佐蘭妮一時啞然。
“而且,說實話。”迪恩趁熱打鐵,“當初的你們,不也一樣效忠於恕瑞瑪帝國麼、尊奉飛昇武后的號令麼?”
“那不一樣。”納亞菲利激烈地顫抖了起來,“帝國是我們的故鄉,賜與了我們不朽,而武后更是教導了我們所有人——”
“但我也可以幫你們恢復真正的不朽。”迪恩這一次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而且,我也並不如帝國一般,要求你們在不朽之中,保證永恆的忠誠。”
納亞菲利沉默了。
殘存的理智告訴她,迪恩說的是對的。
但她並不願意這樣簡單低下頭顱,聽從一個凡人的調遣——哪怕這個凡人肉眼可見地將要踏入超凡之境、即將擁抱不朽。
然而,納亞菲利沒有意識到,到如今她似乎已經不再懷疑迪恩的誠懇和可信了,當她把驕傲作為阻攔自己答應的唯一理由時,她就已經相信了迪恩能做到自己的承諾、也會做到自己的承諾。
晚風清涼。
迪恩好整以暇地看著懸浮在身邊的暗裔,臉上始終帶有淡然的微笑,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良久之後,娜迦內卡忽然發出了一陣輕笑。
“真是個狡猾的小傢伙啊。”她的聲音裡有釋然,也有無奈,“你這是吃定姐姐了?”
“……”
迪恩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行吧。”娜迦內卡的手弩嗖的一聲飛回到了迪恩的腰間,懸在了腰帶上,“那我就瞧瞧,你能做到哪一步。”
第二個答應的是納亞菲利。
她沉默地晃動了一下刀刃,隨即回到了迪恩腰間的行囊內,沉默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第三個是史提拉圖,她甚至有閒心演奏一首歡快的小曲,如果不是迪恩主動將她背到身後,她甚至可能原地跳一支踢踏舞。
最終,佐蘭妮發出了無聲的嘆息。
“你真的認為自己可以麼?”這個最早接觸迪恩,也算是最“邪惡”的暗裔,發出了一聲夢囈般的自言自語,“不依賴於血魔法的重生?”
“血魔法本就不是正確的道路。”迪恩雖然聲音很輕,但語氣十分篤定,“流沙之愈的奧妙我還沒有全部掌握,但已經很清楚其中的偉大——全然不是急功近利、製造扭曲的血魔法可以相提並論的。”
佐蘭妮“嘿”了一聲,似乎還有什麼想說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皎潔的明月從浮雲之間探出了頭腦,月光之下,不遠處的一片陰影朦朦朧朧地現出了自己的模樣。
那是一片古老的城寨遺蹟,在沙漠之風的吹拂下,城牆早就大半掩埋在了砂礫之間,其中的建築也大多垮塌,斷壁殘垣之間,只有一座頑強的、看不清面孔的雕像,還倔強地佇立著。
沉默的佐蘭妮望向了雕像。
雕像的面孔被毀掉了,但卻不是毀於風沙,而是被人為破壞——那些深深的刻痕,似乎蘊含著某些複雜的情緒。
佐蘭妮認識這座雕像。
在曾經的恕瑞瑪,靠近可哈利塞的區域,有很多這樣的雕像,它們是恕瑞瑪帝國殘存的子民,在暗裔戰爭初期,紀念一個願意庇護他們的飛昇者所留下的。
只是後來,這個飛昇者離開了他們,拋棄了他們,變得和那些暗裔一樣殘忍而無情——從拯救病痛的天神,變成了帶來毀滅的惡魔。
是的,這是佐蘭妮的雕像。
失望的沙漠民沒有毀掉雕像,但卻抹除了她的面孔,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也算是一場恩怨分明。
迪恩也注意到了雕像,他甚至拿起了海克斯望遠鏡,在幽幽的月色下,沉默地看了好久,這才放下了望遠鏡,一雙淡紫色的眼眸,平靜如水地看向了面前的一雙骨鋸。
迪恩沒有說話。
但在他的眼神裡,佐蘭妮分明看出了幾分詢問。
“是什麼讓你放棄了呢?”
佐蘭妮不知道。
也許是昔日同僚之間,逐漸難以彌合的裂隙。
也許是恕瑞瑪帝國內,日漸衰退腐化的風氣。
也許是黃金血脈當中,越發蠅營狗苟的趨勢。
當那個黃金時代,隨著艾卡西亞戰爭而中斷,當理想者折戟在了幽暗的地疝之中,原本只是坐鎮後方的佐蘭妮,被時代的浪潮簇擁著來到了前臺,卻發現回天乏術之時,或許她選擇最偏激的手段就已經是必然了。
“那就試試吧。”她輕笑了一聲,彷彿回答迪恩,又彷彿回應著沉默的無面雕像,“試一試,總歸是好的。”
……………………
隨著四個暗裔都承認了迪恩的“新秩序”,一行人後續的行程也隨之確定了下來。
先抵達可哈利塞邊緣,然後轉道向北,來到恕瑞瑪河南岸,從維考拉渡河,再穿越大塞沙漠,返回納施拉美。
一切順利的話,還能趕上瑟塔卡之女所組織的飛昇武后紀念慶典。
這個計劃四平八穩,所有人都認可。
至於到了納施拉美之後,到底怎麼去以緒塔爾、去了以緒塔爾之後要直接去可哈利塞還是另有方向,那就要等拿到了冥界之刃後再說了。
三天之後,當多滿巨獸已經有點明顯疲態、迪恩和卡莎都完全感受不到那種詭異的呼喚之後,眾人終於能在一座沙漠綠洲短暫地休憩一番了。
而在這裡,塔莉亞也將要和迪恩一行人暫時分開了——多滿巨獸要向北,她要向南,去和自己的族人匯合。
“也是為了躲避戰爭吧。”雖然即將和織匠部族的族人們重逢,但塔莉亞看起來依舊有些憂心忡忡,“我從維考拉那邊渡河的時候,聽說皇帝的後裔已經在備戰了。”
“皇帝的後裔,是那個叫阿茲拉希爾的傢伙麼?”
“可能是這個名字吧?”塔莉亞也不是很確定,“當時維考拉亂哄哄的,我急著渡河,也沒有多做停留、多加打算……你們一定要再橫穿大塞沙漠嗎,有多滿巨獸,雖然補給不成問題,但如果遭遇戰爭,就真的麻煩了。”
顯然,在諾克薩斯的經歷讓塔莉亞對戰爭相當擔憂,尤其是傳言滿天飛的恕瑞瑪內戰——按照聽到的那些風言風語,無論是澤拉斯那邊,還是阿茲拉希爾那邊,又或者阿茲爾那邊,都不是什麼好鳥。
澤拉斯是“邪惡的巫師”,聽說還糾集了很多無惡不作的沙盜。
阿茲拉希爾所圖甚大,直接強買強賣過往客商的商品和牲口。
至於阿茲爾,這貨在恕瑞瑪歷代皇帝的評價向來不怎麼好——尤其是在他本人還是很多顏色小說主角的情況下,在大部分恕瑞瑪人看來,這就是個窮兵黷武、好大喜功、驕奢淫逸的傢伙。
似乎這三方勢力,不管是誰獲得最後的勝利,對恕瑞瑪都不是什麼好事。
當然,這些大多是塔莉亞從沙漠行商以及小市民嘴裡聽說的,如果換個人群,或許就對這三方勢力有不同的認知了也說不定。
對於塔莉亞的勸說,迪恩只是微笑著點頭而已——說實話,他也弄不清現在維考拉的情況,不知道那裡有沒有成為戰爭前線之類的。
但想要北上返回納施拉美,就必須渡過恕瑞瑪河,而想要渡河,能夠承載多滿巨獸的渡口數量終究有限。
不在維考拉渡河,難道要去恕瑞瑪城渡河麼?
那更離譜了!
所以,迪恩並不打算因為“可能的戰爭危險”而改變既定方案。
等到了維考拉再看嘛,情況不對再考慮要不要換乘斯卡拉什!
畢竟要努力趕赴飛昇武后祭典呢,可不能在路上多耽誤時間了。
就這樣,在一番難得的休整之後,迪恩一行人和塔莉亞分道揚鑣,小麻雀喚出了浮石衝,帶上了補給品,向南邊去尋找織匠族人了。
而迪恩等人則是回到了多滿巨獸的背上,逶迤北上,穿越漫漫風沙,奔向了維考拉方向。
有綠洲則歇,沒綠洲就加緊趕路,一路無話,多滿巨獸在十八天之後,終於遠遠地望見了波濤洶湧的恕瑞瑪河。
按季節來說,現在的恕瑞瑪剛剛入夏,河水正是浩浩湯湯的時候,河岸較之上次渡河的時候還要寬闊幾分,靠近了河岸附近後,卡薩丁有了參照物之後,迅速確認了己方的位置。
“比計劃之中的偏西一點。”他看向了河流下游的方向,“沿著河岸走,一天多的路程吧,就能到達巨獸渡口了。”
“那今天就先不休息了。”迪恩點了點頭,對他的判斷非常相信,“爭取早點到渡口,渡河還要排隊呢。”
而時間正和卡薩丁所預期的幾乎沒有差別——第二天中午時分,站在多滿巨獸背後的迪恩等人,終於遠遠看見了熙熙攘攘的巨獸渡口。
從聚集在這裡的人數來看,渡口較之他們南渡的時候,更加擁擠和嘈雜了幾分。
和北岸的巨獸營地一樣,當多滿巨獸靠近的時候,自然有工作人員前來接引收費,並分發號碼。
而繳納了一筆渡河費用、完成了登記的迪恩,看著自己領取的號碼牌之後,露出了非常疑惑的表情。
明天早晨的第一個——這明顯是插隊了啊!
可明明迪恩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賄賂呢!
心中有些疑惑的迪恩只得四下打聽,在付出了些菸葉之後,他很快弄清楚了情況——原來,最近一個月以來,巨獸渡口這邊,一直執行著“多滿巨獸優先”的原則,有多滿巨獸渡河,就先安排、先渡河。
嗯?
這又是怎麼個情況?
如此雙標的行為,自然引起了不少過往商人的不滿,而由於多滿巨獸渡河比較麻煩,渡口這才堆積了超出正常數量的商隊——維考拉的總督應該不是傻子,在這個山雨欲來的節骨眼上,在沒必要的地方得罪來往商隊,這非常奇怪。
更奇怪的是,聽說渡河的多滿巨獸並沒有被徵用的,維考拉安排提前渡河,真的就只是提前渡河而已,簡直就是帶善人。
不過,迪恩在匯總了一下流言之後,卻隱隱約約咂摸出了些隱藏的意味,與其說維考拉的總督在安排多滿巨獸插隊,倒不如說是在把多滿巨獸渡河時間彙集在一起。
那麼,這有什麼意義呢?
思來想去,迪恩只有一個答案:便於集中管理、集中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