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而言,在護送隊這五個人裡,周思最討厭的是陳墨心。
這傢伙冷血無情,沒有道德感,總是陰陽怪氣嘲諷人,還拿槍指過他的頭,著實很難讓人有好感。
但要說周思最怕誰,毫無疑問就是眼前這個小蘿莉。
狼月有多麼瘋顛,周思可是親眼見過的,嗜血如命,見人就砍,一言不合就要把人腦袋剁下來堆京觀玩。
這麼變態的人,還是個小孩,怎麼想都不可能是正經的護送隊士兵。
但關於這點,周思沒敢多問,畢竟無論真相如何,目前看來這些人確確實實是在保護他撤離。
要是離開這些人,自己和家人在這場災難中根本活不下去,周思乾脆就不深究了。
此時,周思小心翼翼看了眼狼月頭頂上毛茸茸的耳朵,閉上嘴不再吭聲,其餘幾人也都緊張地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狼月見此冷哼一聲,威脅道:“別給我叫,聽到沒有?都安靜點,再吵到我睡覺,把你們一個個全剁了。”
說完,她把門關上走了。
周思鬆了口氣,將自己的外套從肩上扯下來,將這件帶著體溫的衣服披到周筱筱身上。
他俯下身,眼神比剛才更柔,聲音也壓得更低:“爸爸繼續給你唱歌好不好?這次我小聲些唱。”
周筱筱用小手揪著外套的領口,嘴角輕輕彎起來,軟糯地應了一聲:“好~”
周思微微一笑,指尖在女兒細軟的髮絲上來撫摸著,嘴裡輕輕哼唱起來:“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燈籠...”
他的歌聲很輕,幾乎是用呼吸在帶著旋律,輕柔的歌聲在空曠的車廂隱隱迴盪。
然而——
“咚咚咚!!!”
突然間,前車門又傳來那暴躁的砸門聲,比之前還響,整輛車都被砸得開始震顫。
周思的歌聲被打斷,他懵逼地抬起頭,朝車門方向一看。
“譁——”
車門被猛地拉開,又是狼月,這回她手裡還拎了一把刀,鋒利的金屬映出冷白寒芒,讓人望而生畏。
她大步衝進來,神情暴躁到極點,直接拿著刀指著眾人比劃:“你們踏馬再給我狗叫一句試試?!”
對方手上多了兇器,把車裡一干男女老幼嚇得不輕。
原本半睡半醒的兩個老人猛地坐起來,眼神中滿是驚恐。
周思也趕緊將女兒護在懷裡,雙臂緊緊抱住她,臉色變得慘白,睜大眼睛質問道:你神經病啊,我們幹什麼了?!”
這時,換班回來的亞歷山大從車門外快步走進來,疑惑地問:“怎麼了,幹嘛吵這麼大聲?”
狼月啐了一口,罵罵咧咧道:“這群人大半夜不睡覺,一直在這狗叫!我都跟他們說了別叫,還在這叫!”
周思氣得不輕,幾乎是吼了回去:“這人壓根就是在找茬!我就給女兒輕輕唱首歌,已經很小聲了,還要我多小聲?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狼月可不是什麼好脾氣,更不講什麼道理。
周思出言頂撞,她的眼睛立刻開始泛紅,拎著刀就衝上前,聲音裡帶著要將人活剝的戾氣:“我看你丫的就是欠砍!”
周思的妻子被嚇壞了,本能地伸手去拉丈夫的衣袖,把他和女兒往後拽。
兩個老人更是嚇得往椅子上直縮,嘴裡不斷髮出慌亂的叫聲:“別動手!有話好好說啊!”
“狼月!別在這胡鬧!”亞歷山大立刻啟動靈能,用磁力卸掉狼月的刀,以防她傷人。
亞歷山大知道自己在狼月面前沒什麼話語權,說話不管用,便直接搬出了陳墨心。
“別忘了我們是來幹嘛的,你要是再這麼咋咋呼呼,我可就去請陳哥教訓你了。”
果然,狼月被唬住了,站在原地就這麼幹瞪著亞歷山大。
罵完狼月,亞歷山大準備各打五十大板,也沒給周思什麼好臉色,板著臉說:“你們也是,都注意點,狼月的耳朵比一般人靈敏,很多我們聽不見的聲音,她都聽得見。”
“現在夜深人靜,正是休息的時候,你們肯定是吵到她了,要幹嘛都小聲點。”
周思沒好氣地說:“我就是輕輕哼唱兩句兒歌,根本沒多大聲。這要是都說吵,那我們乾脆連呼吸也別呼吸了。”
亞歷山大懶得跟周思等人吵,不耐煩地擺擺手:“那你別唱歌不就是了?少唱兩句會死怎麼著?!”
“都別說了,就這樣,趕緊睡覺去,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
亞歷山大把狼月推搡出大巴,回去休息了。
周思被弄這麼一出,也沒心思唱什麼兒歌了,幫女兒蓋好小被子,躺到一旁的椅子上開始睡覺。
...
夜色深沉如墨,大巴車廂裡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偶爾夾雜著翻身的動靜和不知誰的夢囈。
睡著睡著,周思突然渾身打了個寒戰,像是有什麼冰涼的東西順著脊背往下竄。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下意識轉頭看向車窗外,只見玻璃窗上結著一層薄霧。
他抬手在水霧上擦了擦,抹出一片清晰的縫隙往外望去。
現在仍是深夜,外面一片黑暗,只有遠方天穹上的光汙染帶來隱隱光亮,天上的雨還在下,像無數銀針在黑暗中穿梭,敲打著工廠破舊的鐵皮屋頂,發出“噼裡啪啦”的脆響。
因為大巴沒有啟動,無法使用空調,車廂內瀰漫著寒意與潮氣,即使裹著被子,仍覺得寒氣直往身體裡滲,讓手腳一片冰涼。
周思將被子裹在身上,緩緩吐了口氣,他站起身,輕手輕腳走到女兒睡的地方一看。
小小的周筱筱蜷縮在座椅上,呼吸細而均勻,睡得很安穩。
看到這一幕,周思感覺放鬆了不少,他伸手幫女兒把被子拉緊,轉身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
中途,一道微弱的聲音響起。
“老周。”
周思循聲看去,發現妻子不知何時也醒了。
他走過去壓低聲音問道:“老婆,怎麼了?”
婦人抬手揉了揉疲憊的眼睛,目光落在車窗外的黑暗雨幕裡,憂心忡忡地說:“這荒郊野外的,總覺得睡不安穩...”
“你說我們睡在這,那些瘋子半夜會不會趁黑摸到跟前?”
她說話時,車窗外的工廠院子被雨水打得泛起一層霧白,遠處的陰影像在蠕動,彷彿真可能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
說實話,周思也有這方面的擔憂。
哪怕是以前法律和社會規則還在的時候,在郊外都有可能遇到一些糟心事,更別說現在了。
現在世道大亂,治安早已不復存在,荒郊野外的夜晚可以說是兇險異常。
可週思還是很快壓下了心裡的不安,轉頭看著妻子,輕聲安慰道:“沒事的,睡好了,有那些士兵在放哨,就算有敵人靠近,他們肯定會第一時間發現。”
然而,婦人的眉心依舊沒鬆開,她目光飄向車窗外的黑暗,低低地回了一句:“那些人真的靠譜嗎?這烏漆嘛黑的,萬一敵人摸過來,他們沒發現怎麼辦?萬一他們睡著了怎麼辦?”
周思正要開口安慰,想告訴妻子,對方都是專業的,不可能出這種低階錯誤。
卻突然聽到妻子倒吸涼氣,有些害怕地說:嘶...老周,你有沒有覺得,這裡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嚇人...”
周思下意識屏住呼吸,朝窗外打量。
說安靜可能並不準確,因為此時在下雨,不斷傳來雨水落下擊打在鐵皮屋頂和地面的聲響。
但確實有種讓人隱隱心悸的壓抑,這股壓抑來自於周圍太空蕩了。
窗外只能看到那些廢棄建築模糊而詭異的輪廓,昏暗的廠房像怪物張開的巨口,除了雨聲,其它所有聲響都被吞噬得乾乾淨淨,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車裡的這些人。
周思越來越覺得恐慌,在心理作用下,車廂裡的空氣似乎都變得黏膩,婦人也不自覺攥緊毛毯,車廂內的每一個呼吸聲、每一次座椅輕微的晃動,都被放大得讓人不安。
就在周思的心提到嗓子眼時,終於,他捕捉到了黑暗中的動靜。
那是從雨幕深處傳來的跑動聲,由遠及近,變得越來越清晰。
不多時,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陳墨心、周厭二人從工廠外的雨幕中跑了進來,他們都披著深色雨衣,水珠順著防水布料不斷滴落,在地面濺成細碎的水花。
陳墨心脫掉雨衣,甩了甩頭,把額前的溼發撥到一邊,拿起通訊器說了些什麼。
工廠另一角,雷烈和亞歷山大跑了出來,接過二人手裡的裝備,把雨衣披上,隨即轉身踏進雨裡。
這一幕讓周思和婦人同時鬆了口氣,不禁相視一笑,彼此都覺得有些滑稽。
對方就五個人,這大晚上的要值崗,要休息,除了像剛才那樣交接,其餘時候哪能弄出什麼動靜,安靜可太正常了。
知道陳墨心等人依舊在正常放哨,兩人都有種虛驚一場的釋然。
婦人慢慢放鬆下來,重新躺回座椅,把薄毯往身上一裹,閉上眼睛。
周思心裡那根弦也跟著鬆了下來,回去休息了。
外面的雨聲依舊,但此刻聽起來沒那麼令人不安了。
睏意再次湧來,周思閉上眼,呼吸逐漸變得綿長,慢慢沉入睡眠。
但也不知是不是受到老婆那的心理暗示影響,周思這一覺睡得格外不安穩,明明身體已經很疲憊了,卻始終沒能沉入深睡眠。
耳邊的雨聲單調不斷重複,攪動心神令人煩躁,寒冷的空氣從被子邊緣滲入,那感覺就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盯著自己,雖然事實上什麼都沒有。
周思在這種半睡半醒之間輾轉了許久,意識不時被寒冷拽回清醒,又不知不覺陷入混沌。
很快,這股不安滲進了夢裡。
夢境起初是模糊的,他回到了自家客廳,熟悉的沙發、茶几、掛在牆上的婚紗照,一切看起來都很平靜。
但下一秒,坐在沙發上的妻子突然抬起頭,那張熟悉的面孔變得異常可怕,她嘴角的弧度詭異上揚,露出森白的牙齒,眼角浮現出像荊棘一樣的黑色紋路,整張臉都被某種可怕的力量侵蝕。
周思還沒來得及後退,就聽見女兒的笑聲從背後傳來。
在他的記憶中,女兒的笑聲應該是清脆甜美的,可此刻卻像玻璃碎裂一樣刺耳。
回頭望去,女兒的模樣也變了,眼球被極盡擴張的黑色瞳孔所佔據,嘴角掛著不該屬於她的、帶著血腥的獰笑。
黑痕同樣在那張扭曲的臉上盤繞,周筱筱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人類的聲音,而是一種低沉沙啞、彷彿從喉嚨深處磨出的嘶鳴。
周思被逼退到牆角,妻子和女兒一左一右走來,那張猙獰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嘶——”
周思猛地倒吸涼氣,顫抖著睜開眼,心臟在胸口裡劇烈跳動,呼吸急促紊亂,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寒冷的環境外加剛才那恐怖的情景,讓他整個人感覺身體像被冰水浸過,四肢發麻,手腳都僵了,連握拳都覺得費力。
感受著身下熟悉的大巴座椅,周思意識到剛才只是個夢,他長長出氣,試圖放鬆身體平復一下緊張的情緒,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
他抬手揉揉太陽穴,伸手去摸手機,準備看一眼現在幾點了,再決定是繼續睡,還是乾脆起床。
摸到兜裡冰冷的手機,他將其拿出來,按下電源鍵。
螢幕驟然點亮,幽白的光撕破黑暗,映照在他身旁的車窗上。
一瞬間,周思的呼吸猛地滯住,只感覺渾身汗毛齊刷刷豎起,心臟像被重重砸了一下,連動一動的勇氣都被生生壓碎。
手機的螢幕光,在車窗玻璃上投出了一張臉。
那不是他的臉。
而是一張緊貼在車窗外的臉,就這麼透過玻璃死死看著他。
那張臉被雨水完全打溼,水珠順著臉廓滑落,像一隻只活物在爬動,嘴角詭異上揚著,露出齒縫間沾著的暗色汙漬,笑得像是要把嘴角撕裂到耳根。
而在那雙病態、扭曲的眼睛旁邊,是遍佈眼角面板的荊棘狀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