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緩緩地點點頭,雖然雷洪講的道理他很早以前就懂了,但氣氛到這了,他橫豎得配合一下。
就在雷洪說話的時候,一眾漢子已經將院子裡的賊人全部解決。
除了少數幾個投降的,以及賊首外,剩下的全部變成了一具屍體,有幾個漢子在解決完自己負責的賊人以後,還特地在院子裡搜尋起來。
一中一青,兩個模樣有些相似,看著不是父子就是叔侄的漢子提溜著賊首走到雷洪面前。
青年漢子看著有些老實巴交的,到雷洪近前以後,偷瞥了何歡幾眼,匆忙低下頭,沒有說話。
中年漢子則搓著手,憨厚的道:“總管,您看這人怎麼處置?”
雷洪撇著他,冷冷的道:“不是告訴你們,別讓他們活嗎?!”
中年漢子當即又憨厚的一笑,搓著手看向賊首道:“是小的疏忽了,小的這就收拾乾淨首位。”
正說話間,幾個前去搜尋的漢子吐著從一處角落裡鑽了出來,其中一個衝雷洪招了招手,剛要說話,‘嘔’的一聲又開始吐了起來。
雷洪皺眉,吩咐道:“去幾個有卵子的看看怎麼回事!”
顯然,幾個漢子如此狼狽的模樣,讓雷洪很不滿意,所以雷洪諷刺他們是沒卵子的。
有漢子當即應了一聲,去前去搜尋的幾個漢子鑽出來的地方巡視,沒過多久以後,他也鑽出來嗷嗷直吐。
不過他倒是勉強說出了一句話,“雷叔,您還是自己下去瞧瞧吧。”
雷洪冷冷的瞪了幾個嘔吐的漢子一眼,低聲罵了一句廢物,然後讓何歡稍後,自己大步流星的往那個角落走去。
這個時候,一直如同鵪鶉一樣的賊首突然暴起,也不知道是想逃還是想劫持人,只是他剛剛竄起來,就被那個守在他身邊的青年漢子一腳揣在了後腿上,嘎巴一聲脆響,賊首跪倒在地上就再也沒起來。
何歡嚇了一跳,看了看突然變得更加驚恐地賊首,看了看守在賊首旁邊地青年漢子。
青年漢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擠出一個笑容,撓著頭,乾巴巴地道:“哥,哥兒,俺平日裡就這麼踹牛,所以力氣大了點。”
何歡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怎麼會突然來這麼一句。
卻見那個中年漢子拍了他腦袋一下,讓他別說話,然後陪著笑臉對何歡道:“哥兒,小的這侄兒平日裡就在莊子上種地,也沒去過其他地方,更沒見識過大場面,讓您看笑話了。”
何歡笑著擺擺手,表示不礙事,青年漢子也沒做錯什麼。
這個時候,前去視察的雷洪已經從角落出來了,他看人的目光很陰沉,尤其是看那個賊首的目光,能吃人。
何歡透過他的反應大致已經猜出了那個角落下面有什麼了。
只不過雷洪沒有說的意思,其他下去過的漢子也沒有說的意思,顯然是在刻意的隱瞞,不想讓他知道那個角落下的人間慘劇,他也不能辜負人家的好心,所以不能追著問。
“你們還真是個人吶!”
雷洪盯著賊首,以及一眾投降的賊人,面目猙獰的笑道。
何歡有意說兩句,雷洪率先開口了,“悶娃,張五,你們帶幾個人護送哥兒和哥兒的好友去莊子上先歇息,再派個人去餘杭門傳話,讓李福那個憨貨去給二郎傳話,就說大哥兒找到了,讓他和大娘子放心。”
雷洪的話裡充滿不容置疑,顯然,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接下來的動作。
令何歡意外的是,那個帶著侄子的中年漢子居然叫悶娃,張五則是一個冷冷的漢子。
在得到雷洪吩咐之前,張五就守在院子的門口,手裡拿著一張勁弩盯著院子裡的所有賊人。
聽到雷洪吩咐,張五應了一聲,招呼起了人。
悶娃則將賊首交給了侄子,也招呼了幾個人,對何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哥兒,我們先回去……”
慧遠和尚這個時候開口了,他衝著雷洪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沉聲道:“這位雷施主,這院子裡還藏匿了不少賊人拐來的稚子,貧僧想將他們帶走,妥善安置,不知道雷施主意下如何?”
雷洪臉上的神色緩和了幾分,對慧遠和尚還了一禮道:“大師慈悲,不過那些稚子的事情無需大師操心了,我自會差人妥善安置。”
慧遠和尚一愣,還想說什麼,卻聽雷洪又道:“我何氏雖然剛剛起復不久,但家底還是有一些的,大師儘可放心。”
雷洪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慧遠和尚也無話可說了,當即又宣了一聲佛號,準備離開。
這個時候,門外有個漢子匆匆跑進來向雷洪稟報道:“總管,有人想進來,要不要放行?”
雷洪皺眉道:“什麼人深更半夜的來這裡?”
來人沒有硬闖,而是讓門外的人通報,這說明對方不是敵人。
但不管是不是敵人,深更半夜的來賊人的巢穴,有些不符合常理。
漢子拱手道:“一位是靈隱寺的監寺大師,領著一個姓李的少年,另外一群人說是從臨安書院來的,為首的自稱是書院的山長。”
何歡原以為雷洪會給靈隱寺和臨安書院三分薄面,畢竟一個是趙官家造訪過的寺廟,還特地給派了一位三品大員做宮使,一個是大宋目前的最高學府,算是半個官方衙門。
卻沒料到,雷洪的反應很讓他意外。
只見雷洪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中還有一絲利芒閃過,“哥兒失蹤的這幾日,全賴靈隱寺庇護,我們該給靈隱寺三分薄面,讓靈隱寺的人進來。
至於臨安書院的那些人,讓他們滾,他們要是不滾得話,就讓他們進來看看哥兒這個沒爹的孩子。”
何歡錯愕的看著雷洪,他完全沒想到雷洪會給靈隱寺幾分面子,卻不給臨安書院面子,還選擇了硬剛臨安書院。
怎麼看臨安書院都比靈隱寺厲害啊。
雷洪敢這麼不給臨安書院面子。
不過從雷洪的話裡不難聽出,何氏跟臨安書院裡的那幫人有事,而且跟前身的父親有關。
雷洪曾經說過前身的父親戰死在了開封城外,前身所在的何氏幾度衰落,剛剛才重新起復。
在這整個事情中,臨安書院內的一些人,只怕扮演的是不光彩的角色。
“雷將軍,何氏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官家也為何氏平反,並且恢復了何氏所有的名聲和官爵,你又何必揪著不放呢?”
虞允文皺著眉頭,緩緩開口。
雷洪目光犀利的看向虞允文道:“我家主君遭梁方平那個廢物連累,未至白馬津便不得不退兵回京,抵達京師門口的時候,是你們這些人向官家進讒言,讓我家主君駐守在京師門外。
隨後,你們更是眼睜睜的看著我家主君、我家大郎背城而戰,血戰三日,力竭而亡。
在此期間,你們不曾援助半分,事後還誣陷我家主君沒有把守白馬津,讓官家削去了我家主君的官職、爵位。
我家主君是為你們力戰而死的,你們不幫他一把也就算了,還要讓他死後也要遭受這種不白之冤。
你告訴我,我怎麼能放過你們?”
虞允文張了張嘴,卻沒有再強辯。
趙逵則下意識的別過頭去,不看雷洪。
何歡透過他們的對話,大致猜到了雷洪口中的‘我家主君’是誰,也猜到了前身的父親,也就是雷洪口中的‘我家大郎’是誰。
從古至今,死的憋屈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死得最憋屈的,前身的祖父和父親絕對榜上有名。
他要是猜的沒錯,前身的祖父應該是那位北宋箭神何灌,父親應該是何灌的長子何薊。
何灌是開封祥符人,武舉出仕,一生南征北戰就沒斷過。
金人南下的時候,徽宗皇帝收拾不了那個他玩出來的爛攤子,就果斷甩鍋禪位給了欽宗皇帝。
徽宗皇帝的兒子鄆王趙楷要篡位,被何灌所阻。
然後欽宗皇帝派遣梁方平和何灌一起統領禁軍抵禦金人。
結果大部分禁軍被派給了梁方平,分派給何灌的只有兩萬老幼,由於人數不夠,還特地招募了一些貧民百姓湊數。
等到何灌開始領兵上路,還沒趕到白馬津的時候,手握所有精銳的梁方平就敗了,何灌手底下的那些貧民百姓瞬間就慌了,一鬨而散,其他的有編制的老幼跟著也跑了。
何灌眼見大勢已去,只能帶著親卒返回開封,準備向欽宗皇帝稟明此事,重新整頓兵馬,堅守開封。
結果呢,何灌退回開封,欽宗皇帝在一幫子文臣的蠱惑下,見都不見何灌,甚至以怕何灌入城,金人會跟著趁虛而入的藉口,將何灌和一眾親卒擋在了開封城外。
就這樣,金人一路長驅直入殺到了開封城外。
何灌領著一眾親卒,跟金人血戰了三天三夜,最後戰死在了城門口。
一同戰死的還有他的長子何薊,以及韓綜、雷彥興等親卒。
在此期間,城內沒有支援一人,也沒有支援一物。
何歡能想到何灌戰死的時候,心裡到底有多絕望,多痛。
錐心刺骨尚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