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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7章 血色王都

旅途變得……安全了許多。

我們再也沒有遇到過什麼“空殼人”或者“泣碑”的騷擾。

方圓十里之內所有的詭異之物,都能感覺到張九幽身上那股死寂的氣息,遠遠地就避開了。

但旅途也變得更加壓抑。

張九幽的存在,就像一個行走的“無”,他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變得稀薄。

路上,我們經過了一些村鎮。無一例外,都是一片凋敝和麻木。

張九幽從不多看一眼,也從不插手任何事。他就像一個冷漠的看客,只是路過。

一天黃昏,我們路過一片廣闊的荒原。

荒原上,矗立著數十座巨大的風車。

這些風車造型古舊,巨大的葉片在沒有風的傍晚,依舊在緩慢地、吱呀作響地轉動著。

“這裡好奇怪。”

我看著那些風車,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荒郊野嶺,要這麼多風車做什麼?它們又不像是在磨坊。”

青蘿也皺起了眉頭,她鼻子動了動,聞著空氣中的氣味。

“空氣裡,有一股很淡的、甜膩的香味。”

她說:“像……燒焦了的蜜糖。”

“不是蜜糖。”

走在最前面的張九幽停下了腳步,他看了一眼風車,那雙死寂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像是厭惡,又像是……不屑。

“是‘夢想’被碾碎的味道。”他淡淡地說道。

“夢想?”我和青蘿都愣住了。

“你們看那邊。”張九幽抬起下巴,示意我們看向風車陣的入口。

只見不時有衣衫襤褸的人,從四面八方走來。他們臉上帶著一種痴迷而嚮往的神情,雙眼放光,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一步一步地,走進巨大的風車底部的小門裡。

然後,他們再也沒有出來。

而每當有人進去,那座風車的轉速,就會稍微加快一點點,空氣中甜膩的香味,也會更濃郁一分。

“這是‘夢魘磨坊’。”張九幽的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

“有些人,窮困潦倒,走投無路,但心裡還剩下最後一點東西——不切實際的夢想。比如一夜暴富,比如金榜題名,比如成為蓋世英雄。”

“這些磨坊,就是為了收集這些‘夢想’而建的。人走進去,會被裡面的機關徹底碾碎肉體。但最重要的,是他們臨死前那一瞬間,最強烈、最純粹的‘執念’或者說‘夢想’,會被磨坊的中心石磨提煉出來,化作一種名為‘夢華’的香料。”

他頓了頓,繼續用平淡到殘酷的語氣解釋道:

“這種香料,對這個世界真正的‘上層’來說,是一種絕佳的美味。”

“他們喜歡在舉辦宴會的時候,點燃一小撮‘夢華’。聞著別人一生求而不得的夢想被燃燒時散發出的香氣,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至高的享受。”

我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

吃掉壽命,吃掉記憶,現在,連虛無縹緲的夢想,都要被當成香料吃掉!

這個世界,已經不是“瘋狂”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這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深入骨髓的“惡”!

“他們為什麼要送死?”我忍不住問道。

張九幽說道:“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完全是被哄騙過去的。也許在他們看來,這個磨坊能實現他們的願望。”

我渾身都在發抖,眼前的風車,就是一個惡魔。

接下來,我陸續看到有人走了進去。其中有乞丐,有富商,也有少年。

我想要吶喊,想要阻止他們。

但我的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我能阻止一個,能阻止十個,能阻止這滿世界的“尋夢人”嗎?

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那點可悲的夢想,是他們活下去唯一的動力。

就算我告訴他們這是陷阱,他們會信嗎?或許,對他們來說,死在夢想的幻覺裡,比活在絕望的現實中,要幸福得多。

“走吧。”張九幽扛起他的方木,“京城,是所有‘磨坊’的彙集之地。那裡,有最高效的‘屠宰場’。”

我們繞過了那片散發著夢想焦香的“夢魘磨坊”,繼續前行。

我的心,已經麻木了。

一路上,借壽鎮的“餘年當”,忘憂城的“忘憂橋”,荒原上的“夢魘磨坊”……這一幕幕,像烙鐵一樣,深深地刻在我的靈魂裡。

我包裹裡那些聖賢書,此刻顯得無比的沉重和可笑。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曾經將這些話奉為圭臬。

可如今,天,早就沒了心。民,也早就沒了命。

我們,又該如何?

隨著我們越來越靠近京城,官道變得愈發平整和寬闊,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

但這些人,一個個都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他們有的臉上掛著虛假的笑容,有的身上纏繞著不屬於自己的暮氣,有的眼神裡燃燒著不切實際的狂熱。

他們就像是前面詭異城鎮裡出來的、各種“殘次品”的集合體。

終於,在又一個黃昏,一座無比巨大的城池,出現在了地平線的盡頭。

這座城,通體呈現出一種暗紅色,彷彿是用凝固的血液澆築而成。

城牆高聳入雲,在夕陽的映照下,像一隻匍匐在大地上的、擇人而噬的巨獸。

城池的上空,黑色的、充滿了怨念的雲氣盤旋聚集,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經久不散。

那就是,大齋王朝的京城。

一個……將“吃人”這件事,做到了極致的地方。

我們站在山坡上,遙望著這座散發著無盡不祥與絕望的城市,久久無語。

“終於到了。”張九幽將肩上的方木重重地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那雙死寂的眼睛,凝視著遠方的京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我無法理解的情感。

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

而是一種……彷彿看到了宿敵的,冰冷的“戰意”。

“陳三生,”他忽然回頭看我,“你之前問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我愣住了,點了點頭。

“現在,我告訴你。”

他指著血色的京城,一字一句地說道:

“在這樣一個註定被‘吃幹抹淨’的世界裡,我們能做的,就是在那隻‘黑手’伸過來的時候……”

“咬他一口。”

“哪怕崩碎了我們所有的牙,也要讓他,感到一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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