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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6章 新的同伴

木匠收起了他的工具,一件一件仔細地擦拭乾淨,然後小心地捲回牛皮包裡,重新系在腰間。

他自始至終,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他扛起那根沉重的方木,轉過身,一雙死寂的眼眸,第一次,正正地落在了我和青蘿的身上。

我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撲面而來,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那是一種……面對“天災”本身的渺小感。

這個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法則層面的恐怖。

青蘿將我護在身後,對著他微微躬身,行了一個古老的、表示敬畏的禮節。

“晚輩青丘青蘿,見過……前輩。”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真正的敬意,而非客套。

木匠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又轉向青蘿。

“青丘的狐狸。”他淡淡地說道:“還有……一個有趣的書生。你們要去京城?”

“是。”青蘿回答得言簡意賅。

“那座城,比這裡要結實得多。”木匠說著,扛著木頭,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走向了河床的另一端。

“跟上。”

我和青蘿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不解。

我們不敢猶豫,連忙跟了上去。

那個藏在垃圾堆裡的“撿破爛的”,從始至終,連頭都不敢抬一下,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我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跟在這個神秘木匠的身後,穿過了曾經是忘憂橋所在的河床,走上了對岸的官道。

我們走出很遠,還能聽到那座城裡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木匠,他摧毀了一座城虛假的幸福,將所有人都打入了痛苦的深淵。這,是對是錯?

夜幕降臨,我們離開了忘憂城的範圍,在官道旁的一片小樹林裡生起了篝火。

一路上,我們三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壓抑得可怕。

青蘿顯得很拘謹,不像平時那樣自在。而我,則是滿腹的疑問和震撼,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個木匠,他自稱“張九幽”。

他將那根方木放在一邊,就獨自一人坐在篝火最遠的陰影裡,閉著眼睛,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我啃著青蘿白天打來的野兔,卻食之無味。

我看著張九幽,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問道:“張……張前輩,您今天……為什麼要毀掉那座橋?”

張九幽的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彷彿沒有聽到我的話。

青蘿碰了碰我的胳膊,對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再問。

我卻有些固執,或許是讀了太多聖賢書,總想弄明白一個“道理”。

“您知不知道,您這麼做,讓一城的人都陷入了痛苦!他們原本是‘幸福’的!就算那是假的,但他們感受不到痛苦!”我站起身,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提高。

這一次,張九幽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死寂的眸子,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愈發深邃。

“幸福?”他咀嚼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充滿了譏諷的弧度:“被抽掉了脊樑的豬,養在溫暖的豬圈裡,等著被屠宰,這也是一種‘幸福’嗎?”

我被他問得一愣。

“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會去走那座橋?”他繼續問道,聲音平淡,卻像重錘一樣敲擊著我的心。

“因為……他們活得太痛苦了……”我低聲說。

“沒錯。”張九幽點了點頭:“他們痛苦,是因為苛捐雜稅,是因為惡霸橫行,是因為天災人禍,是因為這個王朝,從根子上就已經爛透了。”

“忘憂橋,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它只是把病人腦子裡的‘痛覺’給切除了,任由他們的身體潰爛、死去。它不是解藥,它只是最高效的‘麻藥’。”

“我毀了它,病人會重新感覺到疼痛。疼痛,會讓他們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重。至於他們是選擇在痛苦中死去,還是掙扎著去尋找真正的‘藥方’,那是他們自己的事。”

他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我心中那些天真的、非黑即白的想法。

“可是……可是……”我還想爭辯什麼,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陳三生,”青蘿拉了拉我的衣袖,輕聲說:“張前輩說得對。忘憂城,就像一個巨大的膿包,看起來飽滿,內裡卻全是腐爛的膿水。前輩只是……刺破了它。”

我頹然地坐了下來,看著跳動的火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讀過的聖賢書告訴我,要“教化萬民”,要“與人為善”。可在這個世界上,善良和教化,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

張九幽的所作所為,雖然殘酷,卻似乎更接近一種……冷酷的“慈悲”。

“你是個書生。”張九幽忽然又開口了:“你應該知道,‘哀莫大於心死’。忘憂城裡的人,他們的心,早就死了。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哀’的機會。”

那一晚,我幾乎沒有睡覺。我一直在思考他的話。

第二天,我們繼續上路。

張九幽依舊沉默寡言,大部分時間,他都一個人走在最前面,肩上扛著那根看起來無比沉重的方木,但他的腳步卻始終平穩,呼吸都沒有一絲紊亂。

我和青蘿走在後面。

“青蘿姑娘,”我小聲問,“這位張前輩,他……究竟是什麼人?‘木工厭術’,我從未聽說過。”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青蘿的表情依舊凝重:“但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古老、強大。”

“至於‘厭勝之術’。”

她解釋道,“自古有之。是一種透過詛咒、壓制來影響事物執行的法術。比如扎小人,比如在房樑上刻符。但那些,和張前輩的手段比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的遊戲。”

“前輩他……他壓制的不是某個‘物’,而是‘物’之所以存在的‘理’。這是神魔才能擁有的手段。”

我聽得心驚膽戰,再看向張九幽的背影時,眼神裡充滿了更深的敬畏。

我們的組合變得很奇怪。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個修行五百年的狐妖,還有一個……疑似神魔降世的神秘木匠。

這樣的三個人,結伴前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