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腳步未停,心底卻怔了下。
今上這句話的資訊量實在太大了。
雖是訓斥的話語,口吻卻像是長輩對晚輩的選擇恨鐵不成鋼,而且,蕭無咎要娶妻?那個她,是誰?
我輕嘖一聲,心道還不如沒聽到這句話呢,免得八卦之心被勾起,又得不到解答,好像有貓爪子在心臟輕撓著,忒不舒服了。
因為今上傳召,我從宮內出來時,朝臣及家眷們早已經離開,原本停靠得滿滿當當的宮門前,一眼看去,只剩下幾輛馬車。
我正要朝自己馬車走去,一行人從沒被月光和燭光照到的黑夜裡走出,攔在我面前。
身側的墨竹立刻擋在我面前,見是容家人,更警惕了。
容宗平面色一如既往的冷肅,似是世界上沒什麼能讓他展開笑顏,可我曾親眼見過他在容昭寧出現時笑得一張老臉都成了花的模樣。
許桂芝眉頭緊擰,似乎格外不悅,不知道的,都要以為我又做了什麼天怒人怨,讓她甩臉子的事。
容昶更誇張了,雙眼冒火星地盯著我,好像恨不得我血濺當場才好。
我眉梢往上挑了下,什麼都沒說。
容昶先按捺不住,怒聲呵斥:“說,今上召見你究竟有什麼事兒?你在今上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沒?”
這一聽就是又覺得我揹著他們做了見不得光,針對容昭寧的事了。
我真心覺得莫名其妙,輕抬眼簾,話語譏誚:“你們不覺得自己真的很矛盾嗎,一方面覺得我沒用,另一方面又覺得我有本事對付得了你們的掌上明珠。”
容昶被我堵得啞口無言,神情有些恍惚,似乎真的被我所說的話給找回了腦子,正在思考著我的話。
許桂芝眉頭擰得更緊了,語氣有些冰寒:“你沒用卻不代表你沒隱藏,不代表你沒心機,更何況,最怕蠢人的靈機一動。”
容宗平終於開口,話語無奈:“你不要覺得我們對你不好,認為我們心裡沒你,再怎麼說,我們養了你十五年,感情肯定是有的。”
“要不是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太過分,我們又怎麼會像驚弓之鳥,只要你一有動作就擔心呢。”
剛剛還在思考的容昶一下回過神,怒瞪著我:“母親說得對,你果然有心機,竟然想著顛倒黑白!”
我已經不想解釋過往的事了,說來說去,都逃不過‘我錯了,還死鴨|子嘴硬’,又想陷害容昭寧的結局。
至於十五年的感情?
是,曾經容昭寧回來時,容府眾人都跟我說,手心手背都是肉,血緣關係割斷不了,但養恩大於生恩,他們認我,會把我當成親女兒對待。
我也一直以為父母對女兒應該是像容宗平、許桂芝那樣,嚴厲到明明有下人,但所有事情都要親力親為,就連高熱得起不來床,仍舊要強撐身體起身晨昏定省。
直至容昭寧手被花刺刺了一下,容宗平和許桂芝驚慌地喊府醫檢視,包紮,不允許容昭寧沾一點水時,我就知道不一樣的。
容昭寧才是親女兒。
而我,只是頂著‘容府千金’的下人。
我抬眸掃了他們一眼,不帶一絲情緒,準備繞過她們離開。
“容姒,你給我們說清楚!”見狀,容昶眼底閃過怒意,伸手就抓住我的手臂。
“啊!”
萬萬沒想到容昶會如此動作,我痛呼一聲,一個側身,左手捏住容昶的手腕,眼底泛著猩紅:“鬆開!”
我的力度並不小,捏得容昶面色一變,痛得下意識鬆開,嘴上還是不乾不淨:“小賤蹄子,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竟然連自己的哥哥都敢傷!”
我不再維持體面,在容昶鬆手的第一時間,一巴掌扇在容昶臉上。
啪!
寂靜夜裡的巴掌聲格外響亮。
容宗平身體一凜,許桂芝眼底閃過怒意,而當事人容昶跟見了鬼似的,左手捂著被打的臉,瞬息功夫面上神情不停變換。
震驚,錯愕,不敢置信,憤怒。
“容姒!!”容昶眼睛猩紅得像是吞了只紅眼怪,揚起手,就要狠狠教訓我一頓。
“真熱鬧啊。”
就在這時,一道漫不經心的男聲自身後響起,暴怒的容昶似乎被潑了一盆冰水,動作僵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蕭無咎從身後走上來,第一時間掃了我一圈,目光落在我垂放在身側,微微繃緊的手臂上,聲音似乎寒了幾分:“傷到了?”
容昶那一抓一捏,力度大得幾乎要硬生生地把我骨頭捏斷,不用想,手臂必然是青黑的。
再加上要防著容昶動手,我雙手都處於極度防備的緊繃狀態,這會兒鬆懈下來,更是雙臂痠軟。
我正要說話,許桂芝忽然開口:“公子誤會了,兄妹倆鬧著玩呢,是這丫頭嬌氣,大驚小怪了點,昶哥兒有分寸,不會沒輕沒重的。”
“是啊,姒兒經常同她兄長鬧著玩兒,感情還是很不錯的,倒是沒想過姒兒一個有夫之婦竟然還能認識公子這樣的人物,屬實是姒兒的榮幸。”容宗平不再沉默,說著場面話。
我看著容宗平和許桂芝的夫唱婦隨,竟從他們平靜溫和的面容中看到猙獰的得逞笑意。
對了。
無錯書吧我怎麼忘了呢,這是容府夫婦對付我的慣用手段啊。
在我幼年時,寒冬臘月裡,許桂芝逼著我用雪水搓洗自己的衣裳,我嫌冷,她就說一個姑娘怎麼能這樣嬌氣,在我凍得雙手發僵,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動手時,她就會罰我跪在雪地裡。
在雪地中跪得凍暈過去,命懸一線,不得已請外面的大夫時,容宗平就會出面當和事佬,說著息事寧人的話:“小女頑劣,在雪地裡捉迷藏忘了時間,不小心凍傷了。”
每當這種時候,不瞭解內情的人都以為是我小小年紀不學好,而容宗平、許桂芝對我的教育任重而道遠。
當然,在容宗平、許桂芝看來,這不是對付的手段,而是教育的方式。
我心頭頓時憋了一肚子火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難受得腦子裡的一根弦緊繃著,差點就要崩斷時,蕭無咎的聲音如同一道亮光,強行破開黑暗,照進我的心裡。
他說:“容大人、許夫人莫不是把所有人都當成謝九淵那樣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