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遠對殿內的環境並不陌生。
這裡曾是林青兒作為巫後的住處，後來，趙靈兒登基為南詔王之後。
剛剛開始的時候，她嚴重缺乏自信，便央求了林青兒再次住了進來，算是給她這個女兒充當定海神針。
蘇奕那段時間裡，也沒少夜宿王宮……
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個時候的蘇奕乾的，是跟董卓一樣的舉動，是以他對這裡格外的熟悉。
而如今，當他再次踏進殿內。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端坐於梳妝鏡前，面容淡漠如冰的絕色女子。
淡漠的表情，絕美的面容，尤其是一雙眼眸裡，帶著高高在上的疏離，似乎這世上的一切都無法讓她動容在意。
這面容，這氣度，赫然正是蘇奕已思念許久的大弟子。
而此時，玄姬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
此時對著那張蘇奕自輪迴空間裡帶來，看來格外清晰的鏡子巨大落地鏡，手持眉筆，描繪著自己那太過鋒鋩的劍眉，想要為自己增添幾分溫柔旖旎。
但事實上，這些全都是無用功。
“玄姬。”
蘇奕只是輕輕的叫了一聲。
那張冰冷的面容瞬間便如冰湖消融，恢復成為了溫潤的春水。
眉宇之間，帶上了幾分剛剛絕不該有的嬌憨之意。
她轉頭，看向了蘇奕。
眼底浮現一抹笑意。
輕輕道：“師父，您可真是讓弟子我好等……”
一句話還未說完。
微風襲體。
蘇奕已經難以自控的，緊緊的將玄姬擁在自己的懷中。
好像要把她狠狠的揉進身體裡一樣。
那高挑到幾乎與蘇奕持平的身姿，卻完全深陷進了蘇奕的懷抱。
“師父……你……”
玄姬先是錯愕，隨即意識到了什麼。
她反手輕輕撫著蘇奕的頭，柔柔笑道：“師父，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吧？”
蘇奕狠狠的擁了玄姬一陣。
感受著懷裡那溫熱的軀體，輕輕嘆道：“我不怕見不到你，但我真的害怕，再見面時，你就不是你了。”
玄姬嘴角頓時浮現得意笑容，隨即急忙壓抑住。
抿著嘴，正想說些什麼，卻突然注意到姜氏那徐徐踏入的腳步。
她面色一窘，想要掙脫蘇奕。
但蘇奕抱的太緊……
她也只能嗔怒道：“師父，您這是在非禮弟子麼？還不快些鬆開？”
“若說非禮，之前你離開的時候，那對我才叫真的非禮吧？”
蘇奕心情大好，眼見她的掙扎不似嬌羞，也就順勢鬆開了她。
玩笑道：“你這衝師逆徒，你陸師妹都沒敢這麼幹過……我若是告訴你陸師妹你做過的事情，她肯定不會好好幫你照顧璇璣的。”
“哼……弟子還未祝師父與陸師妹成其好事。”
“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這麼多年過去，若說你們還清清白白，鬼都不信。”
玄姬很自然的掙脫了蘇奕的懷抱，轉頭看向了姜氏。
神態恢復之前的清冷。
淡淡道：“多謝你了，這次，算是吾欠你一個人情，日後若是有所需求，儘可吩咐，吾絕不推辭。”
姜氏目光裡帶著探究，看著哪怕鬆開，仍死死攥著玄姬柔夷不願鬆開的蘇奕。
淡笑道：“我會幫你，可不是為了你這個人情……現在的你，並不似之前那樣讓人不喜了。”
“你倒是比之前更讓人生厭！”
玄姬聲音不改冷清，“尤其是毫無眼色這一塊兒，看不出來吾與故人有私話要說麼？”
姜氏頓時莞爾。
回想起之前初見之時，這位難得一見的故人竟罕見的主動向她低頭，請求幫助。
而如今目的達成，卻又恢復了對她的毫不客氣……
但這種過河拆橋般的不客氣，反而讓她對她的印象感官更加好了幾分。
她淺淺笑道：“你們說，我回避便是。”
說著，她神態從容的轉身離開，順帶很貼心的將殿門幫她們掩上。
然後屈指一彈。
兩顆小小的石塊隨之出現，順著臺階滾落，模仿著她的腳步聲，輕巧的遠去了。
而她則順勢蹲下身子，悄悄踮著腳尖回走幾步，靠著門作側耳傾聽狀……
“哼，多事的人終於走了。”
玄姬轉頭，看向了蘇奕。
雖然有些怪蘇奕讓她在故人面前失了面子，但望著那張讓她朝思暮想般的面容，心頭卻只餘溫熱感動。
只感覺若是他的話，似乎無論幹了什麼，她都對他生不起氣來的樣子。
只是仍舊嘴硬道：“我本來還想著，你若想不到是我，可見也就不想我，我就不見你了呢。”
“我怎麼會不想你？”
蘇奕輕輕嘆了口氣，握著玄姬的手坐在床邊。
眉宇之間罕見的浮現一抹落寞神色，輕嘆道：“我這一路走來，雖經坎坷波折，卻總能順心遂意，唯獨你，是超出了我的計劃，同樣超出了我的控制，讓我無法掌控，又牽腸掛肚……”
“哦？是麼？那瓊華派現在怎麼樣了？”
“我離開的時候，已然吞併崑崙八派，成立瓊華仙盟，蜀山、蓬萊、瀛島、崆峒等各派皆加入其中，奉我為主。”
蘇奕正色道：“我說過要讓瓊華派成為天下第一大派，我做到了，璇璣也生活的很好，我給懷朔解放了事務，讓他專門陪她玩，我還讓雪琪教導璇璣練劍，指點她修行，還有幻暝界，我現在與幻暝界宮主交情極深，她們與瓊華的的恩怨也許不會解除，但有我在中間轉圜，我相信不需太久，幻暝界與瓊華派就能和諧共處……”
他知道玄姬擔心的是什麼。
所以字字句句，說的都是她的牽掛。
玄姬則聽的認真。
唯獨聽到蘇奕說與幻暝界宮主交情極深時，她忍不住冷笑一聲，卻在蘇奕看過來時，迅速恢復之前那一副面對蘇奕專屬的面無表情的呆萌神色。
“倒是你……你怎麼來到這裡的？”
“還記得再世鏡嗎？”
“我記得，那也是我最後的一絲僥倖之念。”
“神界七日，地上千年，我回到神界之後，用了一日時間，恢復了自身的記憶，處置了那敖胥，然後便效仿敖胥，以再世鏡穿梭下界，重塑軀體，可此時人間已過百年。”
玄姬也不隱瞞，輕輕嘆道：“我再去找瓊華派，卻發現偌大崑崙，早無瓊華派的蹤跡，更別提去找你的蹤跡了，這時我突然聯想到青兒曾喚你做教主，你當初也曾跟我說過這所持有的蜀山功法，其實是來自於蜀山後世……我下界找不到你，便遵循著線索，自蜀山找尋起，一路找到了南詔國，卻仍是一無所獲。”
“然後你找到了姜姨？”
“你叫她姜姨？”
玄姬頓時皺眉。
不悅道：“我是你的弟子，你叫她姨，我豈不是免了她兩輩？”
蘇奕莞爾，她還是容易在那些旁枝末節上格外的在意。
他笑道：“你跑題了。”
“好吧。”
玄姬輕輕哼道：“總之，我與這姜氏有舊，我來時她正落得個悽悽慘慘怯怯的下場，我既有求於她，便索性先幫她一把，助她自聖靈珠中脫身，讓她得以在混沌中恢復了一絲真靈，然後請她代為找尋你的下落，她卻說時機不到……讓我暫且安心等待……”
悽悽慘慘怯怯？
蘇奕驀然間想起劇情中，紫萱在將自身修為全部渡給了徐長卿之後，本該就此死去才是。
可她卻還活著，雖然活的很是狼狽，但能守著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卻顯然已經超出了當時的她的能力範疇。
這麼說來，竟還是玄姬所為？
而她語氣中說的輕描淡寫，但其中所蘊含著的沉重……
蘇奕問道：“你在凡間找了我多久？”
“兩百多年吧，我對時間沒什麼概念的，反正算是見證了蜀山的興盛衰落，南詔的朝代更迭……”
“玄姬，苦了你了。”
蘇奕忍不住，再度將玄姬攬住懷中。
這一次，沒有第三者在場。
蘇奕只是稍稍用力，玄姬便已經很趁勢的窩入了蘇奕的懷裡，聲音裡帶上了幾分的委屈來。
抱怨道：“我天生便是神靈，壽命悠久，也從不覺時光難捱，可偏偏找你的這段時間裡，我卻總感覺日子一天天的，難過極了。”
“抱歉，是我的錯。”
蘇奕忍不住輕輕在她額上吻了一記，忍不住又吻了兩下。
然後便緊緊貼著她的額頭不願鬆開。
輕嘆道：“怪我沒能早預料到你的離開，如果我們能早些交心，提早安排，也不必讓你一人在這人間苦苦尋覓多年……”
“還好，只要想著見到師尊時，師尊你這副瞠目結舌的模樣，我這兩百年的忍耐，也就有了意義了。”
玄姬輕嘆道：“而且，這應該也算是修正力的作用了吧，其實我之前一直在南詔等你，只是神界突遭重大事件，我只能匆匆趕回神界處置，雖然處理完之後立即又回來，但人間又過了幾十年，之前只餘魂靈的姜氏竟然也重新有了軀體，而幫助她的人，竟然就是你！現在看來，應該是你那個時間段不曾見過我，所以我雖苦等你良久，但修正力卻也不會讓我輕易的見到你，只有等你走完了那段你曾走過的路之後，我才能在此與你重逢。”
“修正……力？”
蘇奕愣了下，這詞……好高階。
聽著可不太像是會從玄姬口中說出來的。
玄姬玩味道：“怎麼，師尊是覺得這種較為先進的詞彙，不適合從我這個土著口中說出來麼？”
“你……”
玄姬得意道：“老實說，我本來是有些生氣的，在得知真相之後，發現你跟那個女人坦誠相告，卻對我再三遮掩，我本打算讓你好好的哄我幾日，然後再勉為其難的原諒你，不過考慮到你跟我說的那些託詞，嚴格說起來也不算是撒謊，所以我就原諒你吧。”
“你都知道了？是姜姨告訴你的？”
“姑且算是吧。”
“抱歉，當時我有些……”
玄姬溫柔道：“不用道歉，倒不如說這樣才好，這樣的話，我們將來才能有一絲相守的可能。”
“為了你，我會盡快成長到連神界都為之側目的地步的。”
蘇奕認真道：“到時候，我就腳踏七彩祥雲，身穿金甲聖衣來娶你。”
“我又沒說嫁你，只是想陪在你身邊而已。”
玄姬拉著蘇奕的手，嘴上抗拒，但唇角的笑容，卻已經怎麼也遮掩不住了。
她抬手，取出了一個小巧的灰色的指環，笑道：“那姜氏之前不是曾送過你一縷青絲麼？我可不能被她給比了下去，先給你套個項圈……不許摘掉，這東西可是我費了老大功夫才弄來的，對你會很有用的。”
蘇奕看著指環。
指環並不精緻，甚至於帶著些粗糙，看起來，就好像是用石頭打磨而成。
但觸感溫熱。
他抬頭看向了玄姬。
卻只見得玄姬一臉的促狹，眼底似乎帶著些難掩的……莫名意味。
就好像是明知道他前面是個坑，卻不告訴他，只是笑眯眯的看著他，打算欣賞他掉下去時的狼狽之態的壞笑。
可眨眼間，這笑容又瞬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對他的無盡依戀，以及那一抹的溫柔。
“師尊，這東西交給你，弟子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哦。”
玄姬淺淺笑了一句。
“你說什麼？”
玄姬目光痴痴的盯著蘇奕，認真道：“我說，把這東西給了你，我這些年來給自己佈置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終於又再次見到師尊了。”
“我也是……”
師徒重逢。
他等了她一年。
她卻找了他兩百多年。
短暫的傾訴之後，兩人目光對視……
隨即，再度緊緊的相擁在了一起。
沒有親吻，沒有動情，有的，只是感知到對方體溫之後，那抹來自於靈魂最深處的滿足。
順其自然。從當初她離開前，對他的那淺淺一吻後。
兩人便再沒有質疑過對對方的感情。
兩個時辰之後。
兩人一前一後，推開殿門。
伴隨吱呀一聲輕響。
門外微風輕拂，正值雲淡風清。
蘇奕只見得姜氏正立於殿外遠處的一處石階之上。
遺世獨立，衣袂翩然。
她回頭，笑意翩然，溫婉笑道：“你們聊完了？”
蘇奕嘆道：“姜姨，您該早些告訴我你跟玄姬的事情的。”
姜氏淺笑道：“不是不想說，而是我也不知她要找的人是你，後來知道了，卻又得知了你輪迴者的身份，有些事情貿然出口，反而不如順其自然……”
玄姬則是淡淡道：“不管怎麼說，吾當初救你不過順手為之，如今你助吾與他團聚，姑且算吾欠你一個人情吧，不過吾耐性不太好，所以儘快讓吾報答，不然若是時間長了，吾可就不認賬了。”
姜氏搖頭嘆道：“唉，傳說中的九天玄女，結果卻如此忘恩負義，當真是戀人送進房，媒人丟過牆，不過我有一事很是不解。”
她嘴角浮現一抹促狹笑容，“你明明喚他師尊，為何卻又摟摟抱抱親親……你們兩人如此枉視倫理綱常，還是說這是你們戀人之間私密的閨房情趣？”
玄姬面色頓時變的極為難看。
冷冷看著姜氏，“你剛剛偷窺於吾？”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沒發現我。”
姜氏從善如流的道歉。
但語氣裡的揶揄……
是錯覺麼？
平日裡那個無論是面對林青兒還是趙靈兒，甚至於是他時，都溫婉可親的姜氏，面對玄姬之時，竟是罕見的，有著幾分挑釁之意來。
再聯想到當初兩人在崑崙山撕逼時的場景。
蘇奕心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雌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