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鎮，疫情臨時指揮所。

省疾控中心派來的專家組幾人都在這裡商量疫情應對措施。

臨時指揮部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李榮耀盯著牆上的疫情分佈圖。

下灣村新增的三個紅色標記像滴在宣紙上的血珠。

李榮耀扯開領口的紐扣，脖頸上的痱子刺癢異常，這是最近穿著防護服在各個村散養戶的養豬場取樣時捂出來的。

“張所，檢測車必須到位。”李榮耀轉身時，金屬摺疊椅在瓷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下灣村那個屠夫，接觸過至少三個農貿市場的豬肉攤位。”

張亮捏著鼻樑的手指頓了頓，鏡片反射著電腦螢幕的藍光。桌面散落著泡麵包裝和半盒喉糖，最上面那份檔案標題是《關於緊急呼叫應急檢測車的請示》，紅色批覆欄裡還空著。

“李主任，省裡的流程你清楚。”他聲音像生鏽的合頁，“昨天省裡剛駁回我們的物資申請，現在又要調車……”

“下灣村東頭老趙家今天辦白事。”李榮耀突然打斷張所帶著官腔的話，從檔案堆裡抽出一沓現場照片。最上面那張，屠夫家後院的豬圈泔水桶旁聚著成片蒼蠅，“已經有證據證明鏈球菌可以透過蒼蠅傳播，蒼蠅可以快速將鏈球菌汙染範圍擴大，應急物資和檢測車我們都需要。”

張亮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茶杯沿，杯底凝結的褐色茶垢像乾涸的血跡。窗外的蟬鳴突然拔高，又戛然而止，彷彿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嗓子。

張亮：“五彩鎮以前就是這麼個衛生狀況，蒼蠅在這次疫情中真有這麼大的作用？找到傳染源更重要吧。”

李榮耀：“所以我們更需要移動檢測車來，還需要一臺行動式的三代測序儀，分析鏈球菌的基因分型及變異情況。”

張亮還在猶豫。

“車載PCR儀四十五分鐘出結果。”李榮耀趁機跨前半步，投影儀藍光在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線投下鋸齒狀陰影，“比送樣到市疾控快六小時，這樣能為現場爭取更多時間來截斷傳播鏈。”

“人員呢？”張亮突然抬頭，鏡片後的眼神銳利如手術刀，“檢測車要配一名司機、兩名檢驗師，你打算讓誰來？”

“有司機師傅把車送來就行，檢驗師有我和我的兩個博士。”

張亮：“再等等。”他鬆開領口第一顆紐扣，喉結在粗糙的布料上滾動，“明天國家督導組要來，我……”

“張所！”流調員尹力突然推門闖入，白大褂下襬沾著可疑的暗紅色汙漬，“東港村出現首例人感染病例，患者是屠夫的表侄，現在高熱40度，面板出現瘀斑，初步流調顯示他曾幫屠夫老趙處理過豬下水，屠夫老趙的喪禮明天舉行，他的屍體被家屬從醫院運回家中，我擔心發生人與人之間的傳播，雖然目前沒有這種病例的發生。”

若是出現人傳人的情況，那會更糟糕，要及時對葬禮的具體細節進行干預。

如果明天早晨再趕去葬禮就晚了，一定要越早干預越好。

李榮耀：“張所，屠夫老趙的葬禮必須今晚就去幹預，相關標本明天一早就能帶回來，我希望那時能看到移動檢測車。”

李榮耀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衝，橡膠鞋底在瓷磚上打滑的瞬間，聽見身後傳來沙沙聲，張亮正在那份檔案上簽字。

夜色中的鄉鎮公路像條發燙的蛇，流調車在顛簸中發出支離破碎的呻吟。尹力握著方向盤，指腹摩挲著磨損的防滑紋。

尹力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李榮耀說：“李哥，就咱們兩個去葬禮上肯定不行，必須有當地有威望的人在，移風易俗向來不是容易的事。”

李榮耀正在用手機發微信，“這個問題我也想到了，我已經給縣疾控中心的周婷發了資訊，她會跟我們在老趙家匯合。”

尹力：“這就好，周婷是本地人，人脈又廣，有她在，定能事半功倍。”

李榮耀側頭看著尹力的黑眼圈，說：“我來開車吧，你之前現場流調，已經十來個小時沒休息。”

“李哥，不用，你在實驗室也沒時間閤眼，你先眯一會兒，到了之後我喊你。”

“我還好，有兩個博士生幫忙，之前用縣疾控中心的實驗室，儀器裝置水平不行，耽誤了結果出來的時間和質量。”

尹力開始抱怨張亮，“都是因為張亮，他每次總想著以最小的付出收穫最大的成果，應對疫情就不能扣扣嗖嗖的，這次影響到防控進度了，他才開始著急。縣疾控中心人員的檢測能力有限，你當時應該再跟他要兩個檢測人員過來，你看你和你那兩個博士生，兩班倒，連軸轉，年輕人也受不了這個，你還經常給他兩人替班，跟照顧孩子一樣。”

提到孩子，李榮耀想到兒子李喬，暑假錢跟兒子吵了一架後，兒子再也沒有聯絡他。

李榮耀來五彩鎮之前，妻子張靜和曾發資訊給他，說兒子李喬在五彩鎮採風，讓他照應一下。前幾天剛來五彩鎮一直忙著現場取樣和實驗室的事，還沒抽出時間跟兒子聯絡。

李榮耀突然想給兒子李喬打電話。

電話接通時，裡面傳來嘈雜的聲音。

“爸，我這訊號不好。”聽筒裡傳來電吉他的轟鳴聲，李喬的聲音混在轟鳴聲中聽不真切。

“這麼晚還沒睡？你現在在哪裡？”李榮耀的聲音不由地提高。

“在五彩鎮，你有什麼事？”聽筒裡的噪音明顯變小了，像是李喬走到一個相對安靜的環境。

“五彩鎮最近出現了人感染豬鏈球菌疫情，你早點回家，不要讓你母親和爺爺擔心。”李榮耀用命令的語氣。

每次聽到父親這種語氣，李喬都不開心，又要命令他做事情，電話對面的李喬一陣沉默。

“李喬，你聽到了嗎？”李榮耀的聲音又提高几分。

“我媽和爺爺，還有太爺爺都知道我來五彩鎮，他們都沒讓我回去！”李喬語氣裡透著不服氣。

李榮耀感覺每次跟兒子溝通都困難重重，他剛要說話，對面已經掛了電話。

“這小子，敢掛我電話。”李榮耀氣結。

尹力在一旁緩解氣氛說：“孩子到了叛逆期了，做父母的可要放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