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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獸醫林木

五彩鎮。

獸醫林木的家。

把黃財和夥計大壯送到醫院隔離治療後,尹力帶著流調小組連夜找到五彩鎮獸醫林木的家。開門的是林木的老婆李梅,李梅神色憔悴。

尹力說明根據黃財的提供的線索要對林木進行詢問,他是否給黃財開過檢疫證明。

李梅說雖然林木是黃財的表叔,但關係較遠,往來不多。如果是正常工作的事,可能會有聯絡。林木現在不舒服,發燒吃了要在屋裡躺著。

尹力帶著人衝進裡屋時,老式吊扇在頭頂無力地轉著,捲起一股混著草藥味和腐臭的熱風。林木蜷縮在藍白條紋的舊床單上,臉色泛著不自然的潮紅,枕邊散落著幾粒退燒藥板。流調員周婷剛要伸手探他脈搏,突然驚呼著縮回手——病人脖頸處赫然浮現著幾枚暗紫色瘀斑。

“別碰他!”尹力厲聲喝止,轉身對跟進來的李梅問道:“他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最近有沒有接觸過病豬?”

李梅攥著圍裙角的手突然發力,指節泛起青白:“就……就昨天后晌說頭暈。你們別大驚小怪的,他就是普通感冒……”

話音未落,昏迷中的林木突然劇烈抽搐起來。他喉頭髮出“咯咯”的異響,四肢像離水的魚般繃直,指甲在床沿刮出刺耳的聲響。

尹力大喊:“周婷,快叫救護車,把人送醫院。”

縣醫院。

消毒水的氣味在鼻腔橫衝直撞,林木盯著天花板發呆。白熾燈管嗡嗡作響,像是無數只蟄伏的蚊蟲在耳邊振翅。他動了動扎著留置針的左手,驚覺指尖觸到一片溫熱——李梅正趴在床沿,鬢角的白髮被壓得支稜起來。

“別裝睡了。”李梅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生鏽的紡車,“周婷都告訴我了,黃財把啥事都撂了。”

林木喉結滾動兩下,鹹腥的藥水味直往嗓子眼鑽。

“我也是沒法子……”話剛出口,林木自己先被這沙啞的嗓音嚇了一跳。

李梅猛地坐直身子,“沒法子?你當自己還是二十啷噹歲的小夥子?這病秧子身子骨能經得起折騰?”她手指戳著床頭的心電監護儀,螢幕上的波紋隨著她加重的語氣起伏不定。

林木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因為發燒,他覺得有點冷。

“兒子昨兒打電話來,”李梅突然放軟了語氣,從布兜裡掏出個皺巴巴的信封,“說婚慶公司催定金,女方家要再加兩萬八的改口費。”她手指捻著信封邊緣,那上面還沾著廚房裡的油漬。

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護士推門進來時,正看見李梅把信封往枕頭底下塞。林木盯著妻子泛紅的眼尾,那裡新添了兩道皺紋,像被生活的刻刀生生劃出來的。

“您這血壓又高了,”護士調整著輸液速度,“家屬注意點情緒波動。”

病房重新安靜下來,李梅掏出老年機按亮螢幕,桌布還是兒子大學畢業時的照片。林木瞥見鎖屏時間顯示14:37,窗外的梧桐樹影已經斜斜爬滿半面牆。

“黃財送的那兩頭小豬崽,”李梅突然沒頭沒尾地說,“我本來想讓二柱子拉回孃家養,但兩頭豬崽沒養兩天就病了,只能讓你把豬崽殺了做成烤乳豬,還送了兩條豬腿給王站長,希望你的這個領導在工作上能照顧一點。誰知卻害了你。剛才疾控調查組的專家都跟我說了,你這個病很可能是因為宰殺小豬崽的時候被感染的。”

李梅從保溫桶倒出半碗小米粥,米油結著厚厚的痂。

李梅想起黃財把豬崽趕進院時,那小東西哼哼唧唧往她褲腿鑽,粉紅的蹄子踩出滿地梅花印。當時李梅舉著掃帚追打,說院子裡養豬像什麼話,但想著要是把豬崽養大還能賣錢,到時也能貼補兒子一些。

“調查組的人說,”林木抿了口粥,燙得舌尖發麻,“現在這種情況,可能要吊銷我的檢測員資格證。”

李梅捏著勺子的手頓了頓,米湯在碗沿凝成珠狀。

“吊銷了好。”李梅的聲音突然輕快起來,“正好跟我回老家包片果園。前街王嬸她表弟在農科所,說新品種櫻桃能賣到十五塊一斤。”

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像春季的雨點敲打瓦簷。林木望著妻子把空碗收進塑膠袋,動作利落得彷彿在收拾一片狼藉的工地現場。

“我對不住你。”林木伸手去夠妻子的手,輸液管在半空劃出銀亮的弧線。李梅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這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

“你對不住的是自己。”李梅把他的手塞回被子,掖被角的動作非常輕柔,“當年,咱們為了兒子上學,一家人搬來鎮上,家裡的地也都租出去了,你憑著之前學的獸醫知識在畜牧站謀了個臨時的差事,沒想到一干就是這麼多年,臨老了連個編制也沒混上。只是個合同工,不論工資還是其他啥的,都比站裡其他人矮半截。我知道你心裡一直不服氣,但現在大學生也不好找工作。我說這麼多也不是想埋怨啥,只是黃財的錢。”

夕陽把輸液架的影子拉得很長,斜斜投在牆上的健康宣傳畫上。林木盯著妻子,突然說:“黃財送的紅包,我一分沒動。”

李梅手頓住了。

“在我辦公室抽屜的最裡面,”林木本來無神的眼睛裡又出現了亮光,“你告訴調查組吧,那個錢我不敢用,現在說出來,終於輕鬆了。你說的對,咱們回去承包片果園也能賺錢。”

走廊傳來輪椅碾過地磚的吱呀聲,混著家屬們壓低的交談。李梅把疊好的衣服放進床頭櫃,動作輕柔得像在安放易碎的瓷器。“等出院了,”她突然說,“咱們就回去張羅。”

林木感覺眼眶發燙,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嗆人。他想起兒子滿月時,李梅抱著孩子在漏雨的瓦屋下,說等孩子大了要蓋三層小樓。如今兒子都要結婚了,村裡的自建房沒著落,他們還在為城裡買房的首付發愁。

月光漸漸漫進病房,心電監護儀的綠光映在李梅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林木突然發現妻子眼角的皺紋已經連成片,像被雨水沖刷出的溝壑。

夜查房的護士推著治療車進來,金屬託盤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林木望著妻子跟在護士身後絮絮叮囑,突然覺得頭也沒有那麼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