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大黑山的山脊,將薄霧染成了淡金色。
山谷裡風很涼,血珠凝結在草尖上,每一滴都裹著昨夜的肅殺。
陳銀帶著陳家的馬隊踏碎了那些血珠。
他眯著眼睛打量兩側高聳的崖壁,手指不停摩挲著刀柄。
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裡,這條山谷中流的血已經太多了。
誰也不知道那群山匪究竟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除了陳家本家的商隊外,見人就殺,見商就搶。
陳銀倒是想跟那夥人碰碰,可家主不允許他混到其他商行的隊伍中去。
說是傷了本家子弟,仇怨就會越結越大,解不開了。
可昨日,徐家倒了大黴,家主卻忽然鬆口,讓他帶著幾個子弟雖桑家藥材鋪的商隊一起出發。
“陳爺,這次要是還不能買回藥材,咱這鋪子可就真的做不下去了啊。”瘦得跟麻稈一樣的桑家掌櫃苦著臉走在陳銀身邊。
陳銀斜眼睨他:“若不是我陳家幫你,你桑家藥材能做到蘭陵獨一份?當初劫殺別人的時候不哭喪著臉,現在被別人劫了到哭喪臉,你好意思嗎?”
桑掌櫃扯了扯嘴角:“是,是,是,咱們能做到這份上,多虧了陳家庇護。
小老兒就是奇怪,這蘭陵地界,怎麼會有人那麼不開眼,咱打著陳家的旗號,他們也敢劫,就不怕家主震怒,收了他們嗎?”
陳銀梗了一下,冷冷道:“查到是誰,自然要收,否則家主就不會讓我來跟著你們一起了。”
桑掌櫃垂眸看著自己的馬背,用眼角餘光斜看陳銀,咳了一聲,看似不經意的問道:“說起來,有些日子沒見著陳鐵少爺了。”
陳銀摩挲刀柄的手指猛然一停,五指合攏狠狠抓在了刀柄上。
他只感到心口在滴血,面上還得平靜自然:“他被家主派去別的地方做事了,不該你問的你別問!”
桑掌櫃縮了縮脖子,正要說話,便聽見一聲尖銳的呼哨刺破了寂靜。
兩人猛然抬頭。
只見數不清的黑影從巖壁上飛掠而下,彷彿一群俯衝的禿鷲,繩索蕩過,人影已落在貨物之間。
刀光一閃,捆繩斷裂,包裹被迅速拋向接應的同夥。
陳銀甚至還沒來得及拔刀,黑影已經如同鬼魅般四散開去,凡穿得好點的人,皆被匕首頂住,從頭到尾摸走了身上全部的值錢物件。
“結陣!”
陳銀怒吼,刀剛出鞘三寸,一柄短斧呼嘯而至,釘在馬頭上。
那匹黃鬃馬發出慘烈的嘶鳴,向前撲倒下去。
陳銀顧不上心疼自己的愛馬,腳下一蹬,躍起三丈,直奔短斧來的方向追去:“大膽小賊,連你銀子爺爺都敢搶,納命來!”
李錦城站在山壁的凹陷處,微微一笑:“真是好名字,不過我們搶的就是銀子!”
說完,接過手下遞來的短斧,哐哐哐,一頓猛扔。
陳銀揮動長刀,迅速挑飛了正面飛來的六把斧頭,卻被第七把打了個正著,他高喝一聲,渾身真氣暴起,硬生生頂著飛斧,衝到了山崖前面。
然而,山崖陡峭,並無太多落腳之處。
他只能拽著一根藤蔓,尋找下一步彈跳空間。
可就在此時,山頂的繩索已經垂落下來。
李錦城哈哈大笑,舉起最後一把斧頭晃了晃,向陳銀擲出,自己拉著繩子,如猿猴般向上攀援。
包含真氣的聲音在山谷中迴盪:“大當家有令,從今日起,一切商隊未得允許,皆不可透過大黑山!”
短斧重重砍在陳銀借力的藤蔓上端,他只覺得手中一鬆,整個人向谷底墜落,他不得不重新騰起,尋找其他能落腳的地方。
就這短短瞬息功夫,山賊已經全部消失在崖壁之上,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商隊和刀劍出鞘卻連敵人衣角都沒有碰到陳家侍衛。
陳銀剛落回地面,桑掌櫃便哭哭啼啼的迎了上來:“陳爺,銀子都被搶光了,我可拿什麼去買貨啊!”
陳銀狠狠瞪了他一眼:“若不是有我們在,你們怕是連命都保不住,還說什麼銀子!”
“可我們每年給陳家孝敬的可不是小數啊。”桑掌櫃據理力爭,“若是陳家護不住大夥兒,大夥這孝敬……”
啪——
陳銀反手一耳光將桑掌櫃扇翻在地,咬牙切齒道:“真是好日子過太久,還真以為我陳家是菩薩出身了。”
“走!”他單手挽住一匹驚馬的韁繩,只一拉就讓那馬老實下來,“回城,去見家主!”
陳端裹著黑色的大氅,呆呆看著爐子裡的火焰,藥罐底部被火苗舔得燻黑,水汽頂開蓋子,帶著苦澀的藥材味道。
兩個侍女一左一右的跪在他身邊替他揉腿。
終於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端猛地抬起頭來:“是昱兒回來了嗎?”
陳昱推開門,神色嚴肅:“父親,今日出城的三支商隊都被劫了。
那賊似乎改變了戰術,不再與商隊強戰,全是埋伏在險要位置,一隊佯攻,另一隊伺機搶完就跑。
大件貨物便直接噴油點火或是推下山崖。
依孩兒之見,這些人並非是為錢物,就是針對我陳家而已。”
陳端身子又墜回椅子上,發出一陣猛咳:“呵,是啊!就是針對我陳家而已——如今徐家已經不成氣候,你覺得這背後之人還會是誰呢?”
陳昱左右看了看,抬手示意侍女離開,然後關好門窗,才低聲說道:“八成就是那位七皇子了!”
陳端一邊咳嗽一邊苦笑:“不是八成,是隻能是他!”
陳昱跪在他身邊,一邊替他撫背,一邊著急的問道:“那該怎麼辦,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他吃掉徐家的茶園,又來吃我們家的商路?”
陳端看向他,很是無奈:“能怎麼辦,總不能衝進王府與他決鬥吧。
且不說他是個皇子,哪怕不受寵愛,也象徵著皇家的顏面,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死在蘭陵城,便要驚動乾都那些大人物。
而且,你義父與那徐元正面對決,勝負也不過是在五五之間。
我能讓誰去殺了他?
總不能是你們商隊裡那些剛過先天的小孩子吧。”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若我們沒有與徐家開戰,一開始便集兩家之力與他鬥,或許還有勝算。
現如今,有能力除掉那皇子的,怕只有太守府和梁家了。”
“梁家?”陳昱有些不解,“梁家論武力怕是比徐家還差些,他們……”
陳端自嘲般笑了一聲,示意陳昱附耳到他身前,低聲說了兩字。
陳昱渾身一震,難以置信的看向父親:“這……這……孩兒竟從不知曉……”
陳端擺擺手:“整個蘭陵城也沒幾個人知曉,恐怕連南宮都只是猜測,而不知道他們家的底細。
所以,這兩撥人不會因為區區一個七皇子而貿然出手。”
他吃力的支起身子:“昱兒,咱們家恐怕得做兩手準備了——去把你那些兄弟都叫來,在囑咐賬房備一份厚禮,等會兒我親自去王府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