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大雨下到天亮才停,整個蘭陵城如被洗過一般清新。
江寒換了一身月白色錦袍,帶著齊初五、李淑婉和李錦城從黑風寨精挑細選出的八名親衛前往城郊馬湖參加一年一度的賞夏。
官道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從城門一直向外延伸。
各家各戶的車馬絡繹不絕。
對於地處邊塞的蘭陵城而言,賞夏不僅僅是高門大戶的節日,也是中等人家改變階級的重要機會和底層百姓能大掙一筆的日子。
江寒行走在充滿活力的蘭陵百姓間,只覺得心情大好。
李淑婉也難得沒給他臭臉,而是要了些銀錢,如尋常少女般在小攤小販間來回穿梭。
走了幾里,路上熟人逐漸多了起來。
南宮順天牽馬走到江寒面前,滿臉笑意:“得知殿下光臨,老岳丈激動得一宿沒睡,囑咐家中子弟一定要把這次賞夏辦得比任何一次都好。
連下官這個公務纏身的義女婿都被他強行拉來撐場面,就怕殿下您覺得怠慢。老岳丈之心,殿下可要明鑑啊!”
江寒倒不至於在這種場合給他難堪,翻身下馬,將馬韁交給齊初五。
他四下看了看,問道:“太守百忙之中都能來,想必城裡沒有人不給趙東家面子的吧。”
“慚愧,慚愧,賞夏本就是蘭陵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以四大家族為首,有些頭面的人物都會來,今年有殿下您在,想必來的人會更多。
老岳丈特別作了安排,只有夠資格的人才能進到中心區域。否則,想要一睹皇子風貌的百姓,恐怕得把馬湖給填滿囉!”
南宮順天很有眼力見,走在江寒身後半步,主動替他做介紹。
趙家在馬湖邊上有自己的別院,為了迎接江寒,家主趙遠行親自到了門外。
老爺子絲毫沒有藏拙。
他身著一件藏藍色長衫,從領口到下襬全都雕飾著金線,犀牛皮腰帶上掛著一柄小小的金瓜錘,兩道長眉飛揚到了額上,舉手投足都充滿了壓迫感。
此人很強!
江寒心中立刻響起警鈴,這人的境界肯定在自己之上,而且身經百戰,絕非某些名門用丹藥喂出來撐面子的泥佛。
“草民趙遠行拜見蘭陵王。”趙遠行笑吟吟地下拜行禮,絲毫沒有因為江寒看上去很年輕而有有所怠慢。
而且江寒注意到,他稱呼的是蘭陵王,而非七皇子。
此人或許真心想與自己交好。
江寒受了一拜,也換了臉色,微笑著將他扶起來,連聲稱讚這次賞夏會。
兩人一邊相互吹彩虹屁,一邊走進趙家別院。
趙遠行忽然抬手招呼:“含章,過來。”
江寒抬首,只見一身形纖瘦的女子從廊下書桌前站起來,圍繞在她身邊的公子哥們立刻分作兩列,下意識地想要去攙扶她。
但女子只是平靜地從他們中間走了過去,舉手投足間地優雅,讓所有人都不敢妄動分毫。
“美,太美了……”南宮順天站在江寒身後,低聲地感嘆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實在是……咳!”
他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連忙假裝咳嗽,看向別處。
趙遠行笑眯眯地拉住那姑娘的手,介紹道:“殿下,老朽少年時貪玩,收心太晚,年過五旬才得這一女,向來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可不曾想,太過嬌慣,搞得她眼高過頂,在這蘭陵城中誰都看不上,也不肯與同齡人相戲玩耍,只有這四賞之時,才肯出來透透氣。
老朽是擔憂得很啊!
殿下您從乾都而來,見過大世面,隨便說兩句都是這小妮子沒聽過沒見過的,算老朽求您,今日就讓她跟在您身邊伺候,好好叫她開開眼!
這小妮子雖因體弱不曾習武,但書讀了不少,皆過目不忘,只要是這蘭陵城的景色典故,就沒有她不知道的。
殿下若有興趣,讓她領著您四處轉轉,必定能對蘭陵有更多瞭解。”
江寒覺得這趙老爺子還挺會說話,明明是安排自己女兒作陪,聽起來卻像是求他江寒幫忙。
還特別說明此人不曾習武,免得自己戒備。
好一個人精。
他饒有興致打量趙含章。
她站在父親身邊,眸光沉靜,似深潭無波。
風眼狹長清冷,眼尾微微上挑,彷彿工筆畫中勾勒的墨線,睫毛並不濃密,卻極長,低垂時在眼下投出一片淡影。
確實是位佳人。
江寒點點頭:“好,趙公今日做東,必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有趙姑娘招待,本王定不會無趣。”
趙老爺子對他的回應十分滿意,老臉笑成一朵菊花。
兩人又相互客套幾句,趙老爺子半請半拽的帶走了南宮順天,只把趙含章留在了江寒身邊。
而就在他們幾人說話時,竹林中有一人幾乎要把牙咬碎了。
那日在郡守府中贖人的徐家大公子徐子儼拼命拽住那人的胳膊,低聲呵斥:“我們今日只是看戲,你可千萬別去惹事,那位皇子,野蠻得很!”
那人憤怒的甩開徐子儼,遙遙指向江寒:“那就眼睜睜看著含章插在他那朵牛糞上?”
徐子儼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給我閉嘴!”
那人喘著粗氣,使勁掰開徐子儼的手,深吸了口氣:“放心,我很冷靜——我對你們的計劃不感興趣,我只想讓他在含章面前丟臉,這總可以吧!”
目送趙遠行和南宮離開後,江寒徑直走向趙含章剛才坐的地方:“趙姑娘要帶本王賞夏,便從此處開始介紹吧。”
趙含章抬起頭來,眸光只在江寒身上停了一瞬,便轉向別處:“賞夏活動繁多,此處乃詩詞園。
城中文人聚在此處比鬥詩賦,令眾人折服者,為賞秋時的擂主,依次四時皆能守擂成功,便可做為蘭陵文魁,題名城中文星樓上。”
“哦,提名文星樓會有什麼好處嗎?”江寒頗感興趣的問道。
趙含章有些意外,停頓了一下才問:“登樓提名,供後來者瞻仰還不算是好處嗎?”
江寒搖搖頭:“虛名而已,除了供登樓之人炫耀,還有何人能從中得到獲益?”
趙含章清冷的神情有了些變化,她想要反駁,話到嘴邊,卻又隱約覺得江寒說得好像有些道理。
就在她思索如何應答之時,一道刻意拔高的音調從她身後傳來。
“久聞七殿下武藝超群,殺起人來乾淨利落,眼都不眨,今日來詩詞園該不會是想找我們這些文人比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