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上飄來的水腥氣混合著“西門診所”裡瀰漫的濃烈藥味,形成一種獨特的、令人心神不寧的氣息。何西門獨自坐在昏黃的燈光下,面前粗陶壇口敞開著,那壇被長孫瑤視為“嫁妝”的“百草還陽酒”正散發著霸道而詭異的濃香。他指間捻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尖小心翼翼地探入深褐色的酒液,凝神感知著針尖傳遞來的每一絲細微變化。那絲被洶湧藥力掩蓋的、冰冷甜腥的致命氣息,如同潛伏在深淵的毒蛇,每一次試圖捕捉都讓他的神經繃緊一分。這毒絕非尋常,手法更是歹毒陰險,竟能神不知鬼不覺混入村民親手炮製的酒中!目標是誰?是借瑤瑤的手除掉他?還是…這本身就是“眼睛”對長孫瑤腹中那莫名消失的寒氣的一次試探?抑或是…一個更惡毒的、指向未來的殺局?
“篤篤篤!”診所那扇飽經風霜的木門被叩響,節奏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不同於軒轅晴的乾脆利落,也不同於街坊鄰居的隨意,這叩門聲透著一股子養尊處優的從容和…金錢的味道。
何西門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指尖迅速收回銀針,順勢拿起一塊舊布蓋在酒罈口,將那令人心悸的甜腥氣勉強隔絕。他揚聲,語氣帶著慣常的慵懶:“門沒鎖,請進。”
門被推開,一股清冽昂貴、如同雪後松林般的冷冽香水味瞬間席捲了小小的診所,強勢地驅散了原有的藥味和水腥氣。獨孤柔裹著一身剪裁極致合體的銀灰色羊絨長大衣,長及小腿,勾勒出依舊玲瓏有致的曲線。她頸間隨意搭著一條深紫色的愛馬仕絲巾,烏黑的長髮挽成一個優雅利落的髮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歲月似乎格外優待這位富婆,只在眼角留下了幾道極淡的風情紋路,反而更添成熟韻味。她踩著細高跟的黑色長靴,步履從容地走進來,環視著診所簡陋的環境,那雙描畫精緻的鳳眼裡沒有任何鄙夷,只有一種居高臨下、如同女王巡視領地般的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盎然。
“喲,何大神醫,”獨孤柔紅唇微啟,聲音帶著成熟女性特有的磁性低啞,尾音微微上揚,像帶著小鉤子,“你這‘懸壺濟世’的窩點,倒比我想象的還要…接地氣。”她目光掃過掉漆的桌椅、糊著舊報紙的窗戶、角落裡嗡嗡作響的老式燒水壺,最終落在那蓋著舊布的粗陶罈子上,停留了一瞬,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那絲被掩蓋的異常甜腥,眉頭極快地蹙了一下又鬆開。
何西門站起身,臉上堆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彷彿剛才凝重的氣氛從未存在:“獨孤富婆?什麼風把您這尊‘財神奶奶’吹到我這座‘接地氣’的破廟來了?是頭疼病又犯了,還是想我了?”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在她保養得宜的臉上溜了一圈。
獨孤柔走到唯一的椅子前,沒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戴著黑色羊皮手套的手指,在椅背上輕輕拂了一下,彷彿在撣去並不存在的灰塵。她摘下絲質手套,隨手丟在診桌上,露出一雙保養得極好、指甲修剪圓潤、塗著暗紅色蔻丹的手。她這才優雅地坐下,雙腿交疊,姿態慵懶而富有攻擊性。“想?”她嗤笑一聲,眼波流轉,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戲謔,“想你何大神醫欠我的‘風流債’什麼時候還?”她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何西門,“不過嘛…今天來,是給你送一份大禮。”她紅唇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
“大禮?”何西門挑眉,順勢靠在診桌邊緣,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該不會是又送座火山島讓我去‘針灸’吧?上次那趟‘旅行’,可夠我回味半年的。”
獨孤柔被他提起舊事,非但不惱,反而咯咯低笑起來,笑聲如同上好的紅酒滑過天鵝絨,帶著成熟女人的風情萬種。“那點小場面,還能嚇到我們何大神醫?”她笑罷,眼神陡然變得銳利而直接,帶著一種商場上慣有的殺伐果斷,“不開玩笑。我看上你這地方了。”她纖纖玉指隨意地指向診所的牆壁、屋頂,“連同你這塊‘何神醫’的金字招牌,打包,我全要了。”
何西門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微微一凝:“富婆姐姐,您這胃口…是不是大了點?我這破診所,加上我這不值錢的招牌,能值幾個錢?入得了您的法眼?”
“值不值錢,我說了算。”獨孤柔身體靠向椅背,姿態愈發從容,帶著掌控一切的自信,“這片老城區,很快就要有大動作了。市裡重點規劃,‘龍鬚溝’要變‘金水灣’,打造成濱水文化休閒區。”她紅唇輕啟,吐出的話語帶著巨大的資訊量和誘惑力,“你這診所的位置,恰好在規劃的核心區邊緣,潛力無限。我打算投資,就在這裡,建一座集高階中醫診療、養生spa、頂級藥膳於一體的‘杏林聖手’旗艦館!”她目光灼灼地看著何西門,如同看著一件即將被收入囊中的稀世珍寶,“而你,何西門,就是這座旗艦館的首席專家,唯一的金字招牌!我出資金、場地、管理團隊,你只需要…出你這個人,還有你那手神乎其技的針法。利潤嘛…三七開,你三,我七。怎麼樣?姐姐這‘嫁妝’,夠不夠份量?”她的話語帶著強大的蠱惑力,描繪的前景金光燦燦,彷彿只要何西門點個頭,就能立刻從這“接地氣”的破廟一步登天,成為名利雙收的“何館主”。
何西門聽著她描繪的宏偉藍圖,臉上笑容依舊燦爛,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平靜無波。他慢悠悠地踱到窗邊,推開吱呀作響的木窗,讓護城河渾濁的風和市井的喧囂湧進來。“嘖嘖嘖,”他咂咂嘴,回頭看著獨孤柔,眼神帶著點促狹,“‘杏林聖手’?名字挺唬人。聽起來…怎麼感覺像是要把我當‘鎮館之寶’供起來展覽?順便再收點門票錢?”
獨孤柔被他這不著調的回答噎了一下,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少貧!姐姐是認真的!這是雙贏!你的醫術不該埋沒在這‘龍鬚溝’裡!跟我合作,我能讓你的本事發揮最大的價值!讓全世界都看到‘一氣化三清’針法的神奇!”她站起身,走到何西門面前,距離拉近,那股冷冽的松林香氣混合著她成熟女性的體香,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誘惑。她微微仰頭看著何西門,眼神帶著一絲罕見的認真和…不易察覺的期許,聲音也放柔了些,“西門,你該有個像樣的地方了。這裡…配不上你。”
這近乎直白的肯定和帶著點曖昧的關懷,若是換做幾年前那個初出茅廬、意氣風發的何西門,或許會心動。但此刻,經歷了慕容卿的驚魂、長孫瑤腹中的寒氣、東方玥琴音的滯澀、軒轅晴的警告,以及眼前這壇淬著“眼睛”劇毒的“嫁妝”…何西門只覺得這金光閃閃的前景背後,處處透著令人不安的算計和未知的漩渦。
他微微低頭,迎上獨孤柔那雙風情萬種、此刻卻帶著真切期盼的鳳眼,臉上的笑容淡去幾分,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疏離:“富婆姐姐,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嘛…”他拖長了調子,目光掃過窗外渾濁的河水、飄著油煙的巷口、推著小車吆喝賣紅薯的老漢,“我就好這‘龍鬚溝’的味兒。聞著踏實。您那‘金水灣’太高檔,我怕我這雙腳站不穩,掉水裡淹著。”他語氣輕鬆,拒絕的意思卻清晰無比。
獨孤柔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隨即被一層冰冷的怒意覆蓋。她精心準備的“金縷衣”,竟被對方當成“破麻袋”隨手扔了回來?她獨孤柔看中的東西,還從未失手過!“何西門!”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你別不識抬舉!錯過這個機會,你會後悔的!這老城區馬上就要翻天覆地,你以為你這小破診所還能存在幾天?到時候被推土機推平了,你可別哭著來求我!”
“推平?”何西門挑了挑眉,臉上又恢復了那副憊懶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針,“那也得等它真推過來再說。再說了,”他故意上下打量了獨孤柔一眼,眼神帶著點促狹的欣賞,“姐姐您這‘嫁妝’太沉,我怕接了,就得當一輩子‘贅婿’,天天給您端茶倒水捏肩膀,那多沒意思?我這人,野慣了。”他話語輕佻,將拒絕巧妙地包裹在玩笑裡,既給了對方臺階,又斷了她所有念想。
“你!”獨孤柔被他這混不吝的態度氣得胸口起伏,精心描畫的柳眉倒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怒火,那副商界女強人的面具重新戴上,只是眼神冷得能凍死人。“好!好一個何西門!有骨氣!”她抓起桌上的羊皮手套,動作帶著一絲洩憤的力道,“但願你的骨氣,能撐到你那小破屋被推平的那天!”她轉身,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而憤怒的聲響,走到門口,卻又停住腳步。
她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聲音不大,卻像淬了冰的針:“對了,忘了告訴你。負責老城區改造專案的‘金水灣開發集團’,最大的投資方之一,姓陸。那位陸總…對你這位‘前情敵’的動向,似乎格外關注呢。你…好自為之。”話音未落,她已經拉開門,帶著一身冷冽的松林香氣和怒火,消失在門外喧囂的市井聲中。
“姓陸?金水灣開發集團?”何西門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陸明軒!他果然將手伸到這裡來了!而且是以如此直接、如此霸道的方式,試圖用推土機徹底抹掉他何西門在這座城市的根基!這不僅僅是對慕容卿的掌控欲延伸,更可能是“眼睛”組織對這塊令牌指向之地的徹底清理!
診所裡恢復了寂靜,只剩下老式燒水壺單調的嗡鳴和窗外隱約的市井聲。何西門緩緩走回診桌前,目光重新落在那蓋著舊布的粗陶罈子上。獨孤柔帶來的訊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滔天巨浪。陸明軒的介入,老城區的改造,“眼睛”的劇毒,長孫瑤腹中消失的寒氣,軒轅晴的警告,東方玥琴音的滯澀…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危機,彷彿都在這“龍鬚溝”渾濁的水面下,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攪動著,即將迎來一場猛烈的爆發!
他伸出手,再次揭開壇口的舊布。那股混合著濃烈藥香和冰冷甜腥的詭異氣息撲面而來。這一次,他不再猶豫。他拿起那個洗得發白的粗瓷碗,穩穩地倒出小半碗深褐色的酒液。酒液在碗中微微晃動,散發著致命的誘惑。他端起碗,湊到鼻尖,閉上眼,深深地、專注地嗅聞著。他要從這劇毒之中,找出“眼睛”留下的蛛絲馬跡!找出這盤根錯節的迷局中,那根最致命的線頭!這碗淬毒的“嫁妝”,究竟是索命的毒藥,還是…指向真相的唯一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