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彈的硝煙尚未散盡,那行焦黑小字卻像活物般扭動,化作一縷血煙鑽入白辰眉心。
銅鏡碎片“叮叮噹噹”落地,鏡背朝上,每一片都映出同一幅畫面——
一座倒懸的皇城,城下萬鬼叩首,皇座之上空無一人,只懸著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明龍旗,旗心卻是空的,像在等待誰坐進去。
白辰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額心裂開一道細縫,血珠滲出,卻不是紅色,而是閃著銅光的液體。
他抬手一抹,指尖沾上的竟是一粒微縮的銅鏡碎片——映出他自己的臉,卻在對他獰笑。
無錯書吧“提督!”
趙大牛撲過來,卻在三尺之外被一股無形之力震開。
白辰周身浮現九道銅紋鎖鏈,鎖鏈盡頭繫著九團幽火,火裡隱約傳出嬰兒的啼哭、戰馬的嘶鳴、還有朱元璋低低的咳嗽。
懷良親王跪倒在血泊裡,焦黑的半邊臉卻露出狂喜:
“成了!鑰匙歸位!萬鬼之國——開門!”
轟——
海面炸開一輪黑日。
玄冥號被一股巨力生生抬離水面三丈,船底現出一口漩渦,漩渦中心是一扇朱漆大門,門釘鏽蝕,刻著“大明洪武”四個金字。
門扉緩緩洞開,門後是倒懸的皇城,萬鬼列陣,旌旗如林。
銅紋鎖鏈猛地收緊,把白辰拖向門內。
他反手抓住船舷,指甲在鐵板上犁出五道深溝,聲音第一次透出一絲裂響:
“趙大牛……斬我左手!”
趙大牛愣住。
白辰厲聲重複:“斬!”
陌刀掄起,血光一閃。
左手齊腕而斷,斷口噴出的卻不是血,而是一束刺目的銅光,直射懷良眉心。
懷良的笑容凝固,眉心炸開一個銅鏡形的血洞。
他的屍體向後倒下,卻在觸及血泊的瞬間化作一張人皮,輕飄飄地覆在那扇朱漆大門上。
大門轟然合攏。
漩渦倒卷,黑日沉沒。
海面重新合攏,只餘一面銅鏡碎片浮在水上,鏡面映出白辰蒼白的臉。
他捂著斷腕,聲音沙啞卻平靜:“懷良親王已死!”
隨著白辰的聲音落下,他的斷臂竟然又開始生長,白辰清楚這是骨瓷的作用,他也清楚這是在消耗生命力,而他的時間將更加寶貴。
“快速打掃戰場,繼續進發。”
沒有別的選擇了,現在只能一往無前朝著足利幕府而去。
玄冥號甲板上,焦糊味與血腥味混作一團,霧還未散,天卻已微亮。
白辰的斷臂在眾目睽睽下“咔啦咔啦”地生出骨節、筋絡、血肉,像被無形之手捏塑的瓷胎。
每長一寸,他的鬢角就白一分,額心的銅紋鎖鏈卻愈發清晰,彷彿把壽命一寸寸鑄進新骨。
趙大牛看得眼眶欲裂,卻不敢多問,只揮手讓親兵抬來金瘡藥。
白辰抬掌止住:“骨瓷替我續骨,也替我續命。藥……省給活人。”
他抬眼,眸中兩枚銅鏡仍在緩緩旋轉,倒映著海面——海面之下,似有無數陰影隨行,像被折斷的鬼軍殘陣,仍不肯散去。
“清點戰損,裝填雙倍霰彈,換掉碎帆。”
“把懷良的人皮——”他聲音一頓,目光掃過那張覆在甲板上的乾癟人皮,
“——捲起來,用桐油封好,掛在前桅。告訴全船:
‘懷良已死,南朝無主;今日之後,玄冥號替天皇討債,也替大明清倭。’”
“提督,下一步?”
“北上,直搗室町。”
白辰用僅剩的右手在海圖上一劃,指尖留下一道血線,
“足利義滿若識相,便開京都水門迎我;若不識相——
就讓這麵人皮旗,再掛一次。”
他轉身,斷臂已完整如初,只是膚色慘白,像新燒的瓷。
海風掠過,吹得他袖袍獵獵,也吹得那麵人皮旗“噗噗”鼓動,
彷彿懷良親王仍在笑,笑得比生前更刺耳。
玄冥號拉滿橫帆,九盞磷燈逐一熄滅,卻在熄滅前爆出最後一簇綠焰,
像九顆幽星墜入黎明。
船艏破浪....
第三日薄暮時分。
玄冥號駛入瀨戶內海最狹處,兩側山影如鐵壁。
前方,京都灣水門緊閉——三重木柵、鐵索、火船一字排開;
箭樓上,足利義滿的赤底金桐紋旗獵獵,旗下一排弓弩、一排鐵炮,皆對著這艘孤艦。
白辰立於艏樓,右臂瓷白如新,左袖空空,被海風灌滿。
人皮旗在前桅“噗噗”鼓動,桐油未乾,夕陽一照,懷良的五官在皮上抽搐,像在笑,又像在哭。
“提督,”趙大牛低聲,“京都水門不開炮,只把火船推前。
看樣子,足利義滿想先談。”
白辰不答,抬手。
身後炮艙齊掀蓋板,三十六門紅夷炮黑洞洞探出,炮口塞的不是鐵彈,而是一顆顆風乾的首級——
倭寇頭目,昨夜剛斬,眼眶裡還燃著磷火。
這是“骨瓷”的又一種用法:以顱作彈,可破邪祟,亦可破膽。
“傳話。”
白辰的聲音被海風撕得鋒利,
“告訴足利義滿:
一,開柵,繳倭寇名冊;
二,自縛至我船頭,聽候天朝發落;
三,若遲一刻,便以他足利一門三十六顆頭顱,填我炮膛。”
話音落,玄冥號側舷三十六盞磷燈同時點燃,綠火順著炮口爬進顱殼,
三十六個倭寇的嘴巴同時開合,發出嬰兒般的啼哭——
那是懷良死前最後的咒,如今成了白辰的傳聲筒。
水門之上,弓弩手面如土色。
足利義滿現身箭樓,金甲煌煌,卻掩不住眼底驚疑。
他望見前桅那麵人皮旗,望見旗下白辰瓷白的右臂,望見炮口綠火,
忽然想起昨夜京都地動、御所烏鴉盡死的異象。
“開柵——”
義滿的聲音被風捲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
“請天朝提督,入城議和。”
白辰嘴角微揚,卻無半分笑意。
他抬起僅剩的右手,五指併攏,
玄冥號巨錨轟然落水,鐵鏈如龍,
在京都灣前,砸出一道筆直的裂口。
“議和?”
白辰輕聲,像在對自己說,
“不,我只是來取一件東西。”
趙大牛湊近:“提督要取什麼?”
白辰望向京都硃紅的城牆,瞳孔裡的銅鏡緩緩旋轉,
映出一座倒懸的皇城,皇座之上,空無一人。
“取——”
“那把空著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