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寶船監造司的後院，徹底變成了一個禁地。

日夜不休的敲打聲和偶爾傳出的沉悶爆響，讓整個衙門的人都心驚膽戰。

工部的那幾個老師傅，一邊不緊不慢地鋪設著他們福船的龍骨，一邊對著後院的方向指指點點，滿臉不屑。

“我看那姓白的狀元郎是瘋了，好好的官不當，跑來當鐵匠。”

“聽說他招了個女鐵匠，長得倒是水靈，怕不是昏了頭，公款尋歡作樂吧。”

劉郎中聽著這些風言風語，急得嘴上起泡，卻又不敢去後院多問一句。

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這位白大人，就是一尊活菩薩，千萬不能得罪。

書房裡，白辰的圖紙越堆越高。

從氣缸的密封問題，到活塞的傳動效率，再到鍋爐的耐壓強度，每一個難題，他都畫出了數種解決方案。

莫問好像年輕了二十歲，整日泡在鍛造爐前，雙眼放光。

莫靈則帶著幾個新收的徒弟，將白辰畫出來的零件，一件一件地敲打成型。

他們遇到了最大的瓶頸。

氣缸。

這個作為鋼鐵心臟核心的部件，要求內壁絕對光滑平整，尺寸分毫不差。

可無論他們用多精湛的手藝去打磨，用多細的沙石去拋光，造出來的氣缸內壁，總有肉眼難辨的瑕疵。

這就導致活塞在其中執行時，無法做到完全氣密，大量的蒸汽從縫隙中洩露，動力大打折扣。

“大人，是老朽無能。”莫問捧著一個剛剛報廢的氣缸滿臉愧色，“這內壁的圓度，人力已是極限。再想精進非神仙不能為也。”

白辰拿過氣缸用手指在內壁上輕輕劃過。

他沒有說話又鋪開了一張新的圖紙。

這一次他畫的不是零件而是一臺更加龐大和複雜的機器。

機器的主體是一個可以高速旋轉的轉盤，轉盤上固定著一把由莫家新煉製的合金鋼刀。

旁邊則是一個可以前後左右移動的平臺用來固定需要加工的工件。

“這是什麼？”莫靈好奇地湊過來看。

“這叫車床。”白辰拿起筆在圖紙上標註著，“用機器來製造機器。刀具旋轉工件固定。只要保證這根主軸絕對穩定，我們就能造出完美的圓形。”

莫問和莫靈父女倆，看著那張圖紙，好像看到了天書。

他們想不明白，一個讀書人，腦子裡怎麼會裝著這麼多聞所未聞的奇思妙想。

“爹，我們造它！”莫靈的眼裡，全是狂熱。

又過了半個月，監造司後院的敲打聲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而有節奏的嗡鳴。

大明第一臺簡易車床，誕生了。

莫問親自操控著車床，將一個新的氣缸固定在平臺上。他扳動機關，合金鋼刀高速旋轉起來，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火星四濺。

一個時辰後，一個嶄新的，內壁光潔如鏡的氣缸，出現在眾人面前。

莫問用手撫摸著那完美的弧度，激動得老淚縱橫，直接跪了下去。

“神技！此乃神技啊！”

蒸汽機的所有部件，終於準備就緒。

組裝的那一天，後院裡站滿了人。

白辰，莉娜，蘇婉，還有始終像影子一樣存在的雲裳。

莫家父女，邱龍王，和他手下最信得過的一百名親衛，將整個後院圍得水洩不通。

一個由鍋爐、氣缸、活塞、連桿和巨大飛輪組成的鋼鐵怪物，靜靜地趴在院子中央。

“生火。”白辰下令。

煤炭被填入鍋爐，熊熊的火焰開始燃燒。

鍋爐裡的水，漸漸沸騰。

白色的蒸汽，從管道里嘶嘶地冒了出來，壓力錶上的指標，開始緩緩攀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當指標指向一個紅色刻度時，白辰對莫靈點了點頭。

莫靈深吸一口氣，用力扳下了一個閥門。

“嗤——”

高壓蒸汽，瞬間湧入了氣缸。

只聽見“哐當”一聲巨響，那沉重的鋼鐵活塞，被猛地向前一推。

連桿帶動著飛輪，轉動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格。

然後，就停住了。

失敗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莫問的臉一片煞白。

白辰卻很平靜。他走上前，在那巨大的飛輪上，用力推了一把。

飛輪越過了那個最吃力的節點，繼續轉動。

活塞被帶動著後退，排出了廢氣。

緊接著，新的蒸汽湧入。

“哐當！”

活塞再次被推動。

飛輪又轉動了一下。

一次，兩次，三次。

哐當，哐當，哐當。

鋼鐵怪物的動作，從一開始的生澀、遲緩，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流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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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沉重的飛輪，開始自主地高速旋轉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整個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一股難以言喻的，充滿力量的美感，震撼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動了！爹！它自己動了！”莫靈激動地又叫又跳。

蘇婉捂住了嘴，眼中全是不可思議。她彷彿看到了無數的紡車，無數的水車，都在這轟鳴聲中，化為齏粉。

莉娜碧綠的眸子裡，映照著那飛速旋轉的輪盤，她想到了故國那些需要上百名奴隸才能驅動的攻城巨械。

而云裳，那張冰山一樣的臉，第一次，也是徹底地，失去了血色。

她看著那個親手啟動了這鋼鐵怪物的男人，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心底升起。

這不是妖術。

妖術，也沒有這般毀天滅地的力量。

白辰走到鋼鐵怪物旁，臉上沾染了些許油汙，笑容卻燦爛得好像得到了天下的孩童。

“劉郎中！”白辰對著院外大喊。

一直在外面伸長脖子偷聽的劉郎中，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

當他看到那個正在咆哮的鋼鐵怪物時，雙腿一軟，差點直接癱在地上。

“大，大，大人這是何物？”

“你讓人去外面拉一頭牛來。”白辰說道，“不，拉十頭牛來。”

很快十頭健碩的耕牛被拉了過來。

白辰讓人用最粗的麻繩，一頭系在牛身上一頭系在鋼鐵怪物旁邊的一根鐵樁上。

“讓它們拉。”

十頭牛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肌肉賁張，卻也只能讓那鐵樁微微晃動。

白辰笑了笑讓人解開繩子，將繩子的另一頭連線在飛輪的轉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