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蜘蛛圖騰
最後的意識，被無邊的、焚盡萬物的光和熱吞噬。
彷彿靈魂被投入了太陽的核心，在極致的毀滅中瞬間氣化、消散。沒有痛苦，只有一片絕對的、湮滅般的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恆。
一絲冰冷、粘稠、帶著濃烈土腥和金屬鏽蝕氣息的觸感，如同毒蛇的涎液，滴落在陳默的臉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溺水者被拖出水面！刺骨的寒意混合著腐敗的氣味瞬間灌滿肺腑，激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全身如同散架般的劇痛，喉嚨裡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
意識如同沉船的碎片，艱難地從漆黑的深海中一點點上浮、拼湊。
他……沒死？
陳默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黑暗。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只有極其微弱、彷彿來自遙遠地表的、無法穿透厚厚岩層的光線，吝嗇地在頭頂極高處勾勒出一些模糊的、巨大岩石的輪廓。
他正仰面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身下不是泥土，而是某種粗糙、佈滿細小稜角的碎石。空氣中瀰漫著濃重得令人作嘔的氣息——那是千萬年沉澱的塵埃、深埋地下的岩石被氧化後特有的鐵鏽味、某種巨大生物腐朽後殘留的腥羶、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凝固了億萬怨魂哀嚎的、令人靈魂壓抑的死寂。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全身的骨頭都在呻吟。劇烈的動作牽動了胸腹間的傷勢，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喉嚨一甜，又是一口鮮血湧上，被他強行嚥了回去。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衝鋒衣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黑褐色的泥汙和暗紅的血跡。但讓他心頭一沉的是，那層在核爆前最後一刻、由他體內殘存“雄鑰”力量凝聚的、覆蓋在醫療艙暗青屏障之外的金色光膜，此刻……蕩然無存！力量徹底枯竭！如同被徹底榨乾的油燈。
薇薇！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刺穿混沌的意識！他猛地扭頭，不顧劇痛，急切地搜尋！
就在他身邊不遠處，那臺恆溫醫療艙靜靜地側翻在地。艙體表面佈滿了撞擊的凹痕和刮擦的痕跡，特製的強化玻璃觀察窗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紋，但整體結構竟然……奇蹟般地保持了完整！更讓陳默心臟幾乎停跳的是——透過佈滿裂紋的觀察窗，他看到了林薇！
她依舊躺在艙內，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胸脯有著極其微弱的起伏！她還活著！那層在千鈞一髮之際浮現、抵擋了青銅門殘骸撞擊的暗青色屏障，此刻已經消失不見。只有她眉心那道佈滿灰暗裂紋的疤痕，在絕對的黑暗中，極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閃爍著極其黯淡的暗青色光澤！正是這層屏障，在最後的核爆衝擊中，連同醫療艙本身的堅固結構，再次保護了她！
“薇薇……”陳默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他艱難地挪動身體，爬到醫療艙邊。指尖觸碰到冰冷的金屬艙壁，那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他透過裂紋，貪婪地看著妻子安靜卻虛弱的臉龐，劫後餘生的巨大慶幸和後怕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他嘗試著調動體內那點微乎其微的力量，試圖感知林薇的狀態。
她的生命體徵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體內那股“雌鑰”的力量沉寂得如同死水，只有眉心疤痕處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帶著冰冷秩序感的能量波動——正是那層保護了她的暗青屏障的殘餘。而門後那東西侵蝕留下的混亂意志，在精神煉獄中被重創後，似乎被這層殘餘的屏障力量暫時壓制、隔絕了。這或許是唯一的……好訊息？
環顧四周，陳默的心沉入了更深的谷底。
這裡……是哪裡？
巨大的空間。高得望不到頂的穹頂，被深不見底的黑暗吞噬。視線所及，是望不到邊際的廢墟。斷壁殘垣如同巨獸的屍骸，沉默地矗立在濃稠的黑暗中。建築的材質並非泥土或木材，而是……青銅！暗青色、佈滿鏽蝕和詭異紋理的青銅！巨大的、斷裂的青銅廊柱斜插在地面或嵌入崩塌的牆體；扭曲變形的青銅梁架如同被巨力擰斷的骨架；散落在地的，是各種破碎的、刻著蜘蛛圖騰和蝌蚪文的青銅器皿碎片……
空氣中瀰漫的金屬鏽蝕味，正是來源於此。腳下踩著的“碎石”，也大多是這些青銅建築的殘骸。
這裡絕非南雲峽的洞穴！更不是被核爆摧毀的地表！
這裡……是一座被深埋在地底、徹底毀滅的……青銅之城！
一個名字，如同驚雷般在陳默疲憊而混亂的腦海中炸響——盤絲邑！羅發國那傳說中“地動山崩，舉國陸沉”的都城！
他們……被傳送到了這裡？！被那場毀滅性的核爆，連同破碎的青銅門殘骸，一起……拋入了這座沉淪千年的亡者之都？！
這個念頭帶來的寒意，比這地底的陰冷更甚！他猛地抬頭，望向那遙不可及的、隱約有微光透下的黑暗穹頂。那微光……是核爆後殘留的輻射塵？還是……被炸穿的地殼裂縫透下的天光？他們被埋了多深？錢傑他們……還活著嗎？外面……怎麼樣了？
就在這時——
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帶著某種規律的震動，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極其緩慢地從腳下冰冷的大地深處傳來。這震動極其輕微，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厚重感。彷彿整座死寂的青銅之城，都在這緩慢的搏動中……微微震顫。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他體內的“雄鑰”力量雖然枯竭，但感知的本能依舊敏銳！這震動的源頭……那深沉、厚重、帶著一種非自然的冰冷秩序的搏動感……與之前保護林薇的那層暗青屏障的氣息……如出一轍！也與那扇青銅巨門本身的材質……高度吻合！
是它！門後那東西的殘骸？！它的意志核心雖然在精神煉獄中被重創、被林薇反向侵蝕壓制，但它的物理根基——這座由奇異青銅構築的城市，或者說，構成這座城市核心的某種東西——並未在核爆中徹底湮滅！它……還在這裡！在更深的地底！如同重傷垂死的巨獸，蟄伏著，緩慢地……搏動！
一股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陳默的心臟！他們非但沒有逃離，反而……主動送上了門！落入了這邪祟最終的老巢！
就在這時——
“呃……”一聲極其微弱、帶著痛苦的呻吟，從翻倒的醫療艙內傳來。
陳默猛地回神，撲到艙邊。
林薇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眉頭痛苦地緊鎖，似乎正從最深沉的昏迷中艱難掙扎。她眉心的那道暗青疤痕，隨著她的甦醒，那極其微弱的光澤似乎……跳動了一下？
“薇薇！薇薇！醒醒！”陳默急切地呼喚，手指輕輕敲擊著佈滿裂紋的觀察窗。
林薇的眼瞼顫動得更加劇烈。終於，在陳默幾乎要絕望的注視下，她極其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瞳孔深處，不再是之前被邪祟意志汙染時的妖異猩紅，而是恢復了她本來的、如同深潭般的墨色。但這墨色中，卻充滿了極致的疲憊、茫然……以及一絲……無法形容的、彷彿看透了亙古洪荒的……冰冷和滄桑？如同剛剛從一場跨越了千萬年的噩夢中甦醒。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茫然地落在醫療艙佈滿裂紋的天花板上，彷彿在努力辨認自己身處何方。過了好幾秒鐘，那茫然的目光才緩緩移動，透過佈滿蛛網裂痕的觀察窗，落在了陳默那張寫滿了焦急、擔憂和憔悴的臉上。
“……陳……默……？”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乾澀嘶啞，幾乎難以分辨。
“是我！薇薇！是我！”陳默的聲音帶著巨大的驚喜和後怕，眼眶瞬間發熱，“你感覺怎麼樣？哪裡疼？”
林薇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眼神依舊有些渙散，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在感受自己的身體。片刻後，她才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微弱：“……冷……好冷……像……掉進了……冰窖……骨頭裡……都結冰了……”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這不僅僅是環境帶來的寒冷！這是她體內“雌鑰”力量被過度壓榨、又被那暗青屏障殘餘力量暫時凍結後的本能反應！更是精神核心遭受重創後的虛弱表現！
“別怕，我在。我們……我們好像在一個很深的地下廢墟里。”陳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他不想讓剛剛甦醒的林薇承受更多驚嚇，“醫療艙還能維持你的生命體徵，你先別動，儲存體力。”
“廢墟……？”林薇的目光再次變得有些茫然，她努力地轉動眼珠，透過觀察窗的縫隙，看向外面那片無邊無際的、由暗青色青銅殘骸構成的死寂世界。她的眼神裡充滿了陌生和困惑，彷彿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但下一秒，當她的目光掃過一根斜插在地面、斷裂的巨大青銅廊柱上，那模糊不清卻依舊猙獰的蜘蛛圖騰時——
“啊——！”林薇猛地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尖叫！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般劇烈地痙攣起來！她雙手猛地抱住自己的頭，臉上瞬間佈滿了極致的痛苦和驚恐！眼中剛剛恢復的墨色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淹沒！
“眼睛！……蜘蛛！……它在看我！……它在裡面！……它在裡面！！！”她語無倫次地尖叫著，聲音充滿了歇斯底里的崩潰！她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眉心，彷彿要將那道疤痕徹底摳掉！
“薇薇！冷靜！看著我！看著我！”陳默大驚失色，用力拍打著艙壁！他知道，林薇看到了那蜘蛛圖騰，瞬間勾起了在精神煉獄中被囚禁、被侵蝕的恐怖記憶！那被暫時壓制的邪祟意志殘留，如同蟄伏的毒蛇，被這熟悉的景象刺激，正在瘋狂反噬！
林薇的尖叫戛然而止。她的動作猛地僵住，抱著頭的雙手緩緩滑落。她緩緩抬起頭，再次看向陳默。但這一次，陳默的心瞬間沉到了冰點！
那雙墨色的眼眸深處，兩點極其微弱、卻冰冷粘稠、充滿了非人貪婪和怨毒的……暗青色幽光，如同深水下的鬼火，緩緩地、無聲地……亮了起來！
她的嘴角，極其僵硬地、如同提線木偶般，向上拉扯出一個沒有任何溫度、只有無盡邪異的……弧度。
一個冰冷、沙啞、如同兩塊鏽蝕青銅摩擦的聲音，從林薇的口中，極其艱澀地擠了出來：
“……鑰……匙……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