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草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大多數人經過一上午的喧囂和一頓豐盛,或新奇的午餐後,都感到了一絲倦意,各自尋了陰涼處歇息,或三三兩兩地低聲閒聊。
周玉麒的營地依舊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之中。他本人把自己關在大帳裡生悶氣,連帶著他那些精心準備的山珍海味也無人問津,空氣中瀰漫著一絲食物將要變質的尷尬氣息。他那些隨從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大氣不敢出,生怕觸怒了正在氣頭上的主子。
“廢物!一群廢物!”大帳裡不時傳來周玉麒壓抑的怒吼,“本公子花了那麼多心思,準備了這麼一場盛宴,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的幾塊破餅乾給比下去了!你們說,本公子的臉面何存?安平侯府的臉面何存?”
侍立在帳外的管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心中暗自叫苦:公子爺啊,這可怪不得別人,實在是陸二小姐那些東西太邪門了!誰能想到,普普通通的吃食,竟能做出那般勾魂攝魄的滋味來?
與周玉麒營地的愁雲慘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陸微瀾那邊一派輕鬆愜意的氛圍。她那幾把輕便的摺疊椅早已被聞訊而來的年輕公子小姐們搶佔一空,沒搶到椅子的人,乾脆席地而坐,圍在她那張鋪著亞麻餐布的摺疊野餐桌旁,興致勃勃地看著她從那個看似普通的小布包裡,取出了一副……紙牌。
這副紙牌自然是她空間裡的標準撲克牌,只是背面是素雅的暗紋圖案,正面則是清晰的數字和四種不同的花色符號,與這個時代流行的葉子牌、馬吊牌等截然不同。
“陸二小姐,這是何物?也是一種博戲的用具嗎?”蕭北辰最好奇,他伸長脖子看著陸微瀾手中那疊薄薄的、印著奇怪圖案的紙片,眼中滿是新奇。
宋清遠和趙鈺也投來了探究的目光。他們發現,這位陸二小姐總能拿出一些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而且每一樣都充滿了奇思妙想。
陸微瀾微微一笑,將紙牌在手中靈巧地一展,如同一把開啟的扇子,然後又迅速合攏,手法嫻熟,引來一片小小的驚歎。她解釋道:“此物名為撲克,也是一種從海外傳來的博戲,玩法簡單有趣,最適合三五好友聚在一起消遣時光。”
“哦?如何玩法?陸二小姐可否教教我們?”趙鈺桃花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向來喜歡新奇有趣的玩意兒,對這種海外博戲自然是興趣盎然。
“是啊是啊,陸二小姐快教教我們!”其他幾位年輕的公子小姐也紛紛附和,他們剛剛才被陸微瀾的美食所折服,此刻對她拿出的新遊戲自然是充滿了期待。
陸微瀾見眾人興致高昂,便笑著說道:“也好。這種遊戲有許多種玩法,我先教大家一種最簡單的,叫做爭上游,如何?”
於是,她便開始耐心地向眾人講解爭上游的規則:如何發牌,如何比較牌的大小,什麼是單牌、對子、三帶一、順子、炸彈等等。這些概念對於從未接觸過撲克牌的古人來說,無疑是十分新奇的。
好在這些貴族子弟們大多冰雪聰明,平日裡也接觸過各種博戲,對規則的理解能力都不差。陸微瀾講解了幾遍,又示範了幾局,他們便大致掌握了要領。
“哈哈!這個有意思!比那些葉子牌、馬吊牌簡單明瞭多了!”蕭北辰第一個上手,他牌運不錯,很快就打出了一手漂亮的飛機帶翅膀,引得眾人一陣驚呼。
宋清遠雖然性格沉穩,但也對這種需要策略和運氣的遊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認真地計算著手中的牌,不時地與陸微瀾探討著出牌的技巧。
趙鈺則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他出牌卻十分刁鑽,時常能打出一些出人意料的牌型,引得眾人又愛又恨。
一時間,陸微瀾的營地裡充滿了歡聲笑語,以及“要不起!”、“炸彈!”、“春天!”之類的叫喊聲,與周圍那些昏昏欲睡或故作風雅的場景形成了鮮明對比。
就連春桃和夏荷,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為自家小姐的出牌而歡呼雀躍。
貴女錢夢裳那邊,她精心準備的棋局,最終只吸引了一兩位平日裡與她交情匪淺的小姐妹敷衍地陪她下了幾局,便都藉口睏乏而散去了。她看著陸微瀾那邊熱鬧非凡、眾星捧月的景象,再看看自己這邊門可羅雀、冷冷清清的場面,氣得臉色發白,手中的白玉棋子幾乎要被她捏碎。
“陸微瀾!她簡直是狐媚惑主!”錢夢裳咬著銀牙,恨恨地說道,“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市井遊戲,也值得那些公子哥兒們如此追捧?簡直是斯文掃地!有辱斯文!”
她身邊的丫鬟小聲道:“小姐,奴婢瞧著……陸二小姐那個紙牌遊戲,好像是挺有趣的,比下棋……熱鬧多了。”
“住口!你懂什麼!”錢夢裳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那種吵吵鬧鬧的玩意兒,哪裡比得上我們棋道的清雅高潔?他們那是不識貨!一群俗不可耐的傢伙!”她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卻也不得不承認,陸微瀾那邊確實比她這裡吸引人得多。
就在錢夢裳暗自生氣的時候,一陣咔嚓咔嚓的清脆聲音,伴隨著一股淡淡的鹹香,又從陸微瀾那邊飄了過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陸微瀾不知何時又從食盒裡取出一個敞口的竹籃,裡面盛滿了金黃色的、薄如蟬翼的香酥薯蕷片——也就是薯片。她自己拈起一片,優雅地放入口中,發出的清脆聲響在安靜的午後顯得格外清晰。
宋清遠、蕭北辰、趙鈺等人玩牌玩得口乾舌燥,又有些嘴饞,見到這薯片,眼睛頓時都亮了。
“陸二小姐,這莫非就是你午時所說的香酥薯蕷片?”趙鈺眼尖,第一個問道。
陸微瀾笑著點頭:“正是。幾位公子玩牌辛苦,用些這個磨磨牙,解解饞,如何?”
“好啊好啊!”蕭北辰毫不客氣地伸手就去抓了一大把塞進嘴裡,嚼得咔嚓作響,含糊不清地說道,“唔!好吃!又香又脆,比那些什麼松子糖、核桃酥強多了!”
宋清遠也拈起一片,細細品嚐,讚道:“此物薄脆香酥,鹹淡適中,確是佐茶閒談的佳品。”
就連一些原本只是圍觀玩牌的公子小姐,也抵擋不住這薯片的誘惑,紛紛向陸微瀾討要。陸微瀾帶來的薯片雖然不少,但也經不住這麼多人分食,很快便見了底。
“哎呀,沒了!”蕭北辰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上的鹽末,咂巴著嘴道,“陸二小姐,這香酥薯蕷片還有沒有?太好吃了,簡直是人間至味啊!”
“人間至味?”周玉麒的大帳裡,傳來一聲充滿譏諷的冷笑。他雖然把自己關在帳篷裡,但外面的動靜卻聽得一清二楚。當他聽到蕭北辰將那什麼香酥薯蕷片稱作人間至味時,再也忍不住了。
“蕭北辰!你沒吃過好東西嗎?”周玉麒猛地掀開帳簾,怒氣衝衝地走了出來,指著蕭北辰罵道,“幾片破炸土豆片子,也敢妄稱人間至味?本公子府上的廚子,用最上等的雪花牛肉、東海大黃魚、長白山人參做出來的菜餚,你都沒吃過嗎?那些才是真正的山珍海味,瓊漿玉液!你竟然說那玩意兒是人間至味?你的舌頭是被狗吃了嗎!”
他這一番咆哮,聲音極大,將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蕭北辰被他罵得一愣,隨即也火了:“周胖子!你罵誰呢?老子說它好吃,它就是好吃!關你屁事!你那些油膩膩的東西,老子還不稀罕呢!”
“你說什麼?你敢說本公子的菜餚油膩?”周玉麒氣得跳腳,“那是你沒口福!不懂欣賞!本公子那些菜,每一道都是精雕細琢,用料考究,豈是陸微瀾那些街邊小攤上的廉價貨色能比的?”
他轉向陸微瀾,眼神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陸微瀾!本公子真是想不通,你到底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們把這些不入流的垃圾當成寶貝?什麼香酥薯蕷片,不就是把土豆切薄了炸一炸嗎?這種東西,本公子府裡的下人都不屑於吃!竟然還敢稱人間至味?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惡毒的笑容:“依本公子看,你們怕不是餓瘋了吧?才會覺得這種粗鄙之物美味可口。也是,陸侍郎家雖然是官宦人家,但比起我們安平侯府,恐怕還是寒酸了些。你們平日裡,怕是也吃不到什麼真正的好東西吧?”
這話一出,不僅陸微瀾,連宋清遠、蕭北辰、趙鈺等人的臉色都有些變了。周玉麒這番話,不僅是在貶低陸微瀾的食物,更是在暗諷他們出身不如他,沒見過世面。
陸微瀾的眸色微微一沉,但臉上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她知道,周玉麒這是被逼急了,開始口不擇言,人身攻擊了。這種時候,越是生氣,越是著了他的道。
她輕輕放下手中的紙牌,不緊不慢地說道:“周公子此言差矣。所謂美味,並非一定要用料名貴、工序繁複才算得上。有時候,最簡單的食材,用最巧妙的心思,也能做出令人回味無窮的滋味。正如這香酥薯蕷片,雖然原料不過是尋常的薯蕷,但其薄如蟬翼,香脆可口,吃的是那份輕巧與愜意。”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玉麒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胖臉,語氣依舊平和:“至於周公子所說的山珍海味,固然是難得的佳餚,但若是一味追求奢華,失了品味食物的本心,那再名貴的食材,吃起來也不過是填飽肚子的俗物罷了。正如周公子今日這般盛宴,若無人真心欣賞,那與路邊攤的殘羹冷炙,又有何異呢?”
她這話,字字珠璣,不帶一個髒字,卻將周玉麒的虛榮和淺薄批駁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