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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時間殯儀館(上)

林無咎胸前那貫穿的傷口,暗紅的血液依舊粘稠地滴落,在金血紋路流淌的神性輝光與機械觸鬚的冰冷幽藍交織下,顯得格外刺目而脆弱。滴答。滴答。聲音在熵流逆轉後死寂的祖靈胃囊裡,如同唯一殘存的心跳,敲打著凝固的時空。逆轉的熵流並未帶來生機,反而像是瀕死者最後的痙攣,觸發了終焉迴廊核心更深層的、絕望的自保機制——時間,開始倒流。

不是區域性的回溯,不是特定物品的復原。是整個迴廊核心區域,包括祖靈胃囊及其所容納的一切,其存在本身的時間軸,被一股無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強行向後拖動。

倒流的感受並非溫和的回溯。更像是在湍急的、逆行的時光河流中溺水。周圍的景象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被林無咎逆轉熵流時震碎的辰神使機甲碎片,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從地面、從肉壁上漂浮而起,在空氣中劃出違反重力的軌跡,精準地飛回它們原本斷裂的位置,發出沉悶的金屬咬合聲,裂紋迅速彌合如初;地上凝固的血泊如同擁有生命般蠕動、收縮,倒流回噴濺的源頭——那些早已冰冷的屍體傷口中;甚至空氣中瀰漫的硝煙、花香、焦糊、血腥氣味,也如同被抽走的絲線,迅速淡化、消失,被更“新鮮”的、屬於過去某個時刻的、未受汙染的氣息所取代。

然而,最恐怖的並非景象的復原,而是……記憶。

參與者們的意識,如同被強行剝離出肉體的幽靈,懸浮在逆行的時光之河上方,冷眼旁觀著。他們的思維、情感、經歷過的所有痛苦、抉擇、犧牲……這些構成“自我”的記憶,並未隨著時間倒流而消失或重置。它們完整地、清晰地保留著,如同嵌入琥珀的昆蟲,凝固在意識的最深處。

於是,他們“看”到了。

他們看到自己的身體,在倒流的時間力場中,不受控制地、如同精確編排的木偶般,復現著過去的動作。後退,轉身,重複著早已說過的話語,臉上的表情是過去的無知或憤怒。而他們的意識,帶著對“未來”(即他們剛剛經歷過的現在)的完整記憶,如同被囚禁在提線木偶裡的清醒靈魂,被迫目睹著這荒謬絕倫的“重演”。

這種割裂感,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瘋狂。意識知曉著結局,知曉著每一步動作帶來的毀滅與犧牲,而身體卻無知地、忠實地走向那個已知的深淵。絕望不是來自未知,而是來自對已知悲劇的、無法阻止的、被迫的重複。

隊友e,一個性格堅韌、沉默寡言的戰士,此刻正經歷著這種認知酷刑的巔峰。在時間倒流的程序中,他的意識被迫懸浮著,目睹著自己不久前在祖靈胃囊中,為了掩護隊友撤離,與一隻被克蘇魯幼體汙染的辰神使殘骸進行的慘烈搏鬥。他“看”到自己當時如何利用環境,如何險象環生,最終以一條手臂被機械觸鬚撕扯粉碎為代價,將高爆能量塊塞進了那殘骸的核心。

這本是英勇的犧牲。

但此刻,在倒流的時間中,他的意識,帶著對後續一切的記憶——包括克蘇魯幼體的吞噬、反觀測者機甲的恐怖、裂縫的倒影、熵流的虹吸——被迫重新“經歷”著那場戰鬥。然而,視角變了。他不再是那個沉浸在戰鬥中的自己。他如同一個冷漠的旁觀者,懸浮在戰場的上方,清晰地“看”到,就在自己將能量塊塞入殘骸核心的前幾秒,一個被忽略的細節。

那辰神使殘骸的一條斷裂的機械臂,在混亂中被衝擊波掃飛,砸中了不遠處一個被肉壁分泌物困住、正在掙扎的隊友b!隊友b的防護服瞬間破裂,暴露出的身體被機械臂尖銳的斷口狠狠刺入!劇痛讓他發出無聲的嘶吼,身體劇烈抽搐,而隊友e當時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殘骸上,對此毫無察覺!

更恐怖的是,在時間倒流中,隊友e的意識清晰地“看”到,就在自己引爆能量塊、將殘骸炸成碎片的瞬間,爆炸的衝擊波裹挾著熾熱的金屬碎片和粘稠的怪物漿液,如同暴雨般覆蓋了那片區域!其中一塊高速旋轉的、邊緣鋒利的巨大金屬碎片,如同死神的鐮刀,精準地掠過隊友b的脖頸……

隊友e的意識發出無聲的尖嘯!他想閉上眼睛,想遮蔽這恐怖的景象,但倒流的時空如同最殘酷的放映機,將這一幕以最清晰、最慢放的方式,反覆烙印在他的意識深處!他看到隊友b的頭顱在衝擊波和碎片中……他看到……他看到……

“不——!!!”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嘶吼,終於衝破了隊友e現實身體的喉嚨。這嘶吼並非來自過去的重演,而是此刻清醒意識在無法承受的酷刑下爆發的終極崩潰。

時間倒流並未停止。他的身體還在忠實地“重演”著引爆後的後撤動作。但他的意識,在目睹了自己“親手”(儘管是無意)導致隊友b慘死的清晰過程後,徹底碎裂了。

愧疚、恐懼、自我憎惡……這些被完整保留的記憶情感,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刺穿了他意識的核心。過去英勇的犧牲,在知曉了這被忽略的致命後果後,化作了最惡毒的詛咒。他無法承受這被強加的、遲來的“真相”。

就在他的身體在倒流時間中“後撤”到某個位置的瞬間,隊友e的雙眼徹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無邊的空洞與瘋狂。他沒有像倒流劇本中那樣尋找掩體,而是猛地轉身,用一種超越生理極限的、野獸般的速度,朝著不遠處——那道在時間逆流中顯得更加不穩定、邊緣翻滾著混沌色彩的時空裂隙——狂奔而去!

他的動作狂暴而決絕,完全脫離了時間倒流的軌跡,如同一顆射向深淵的子彈。沒有人來得及阻止,甚至沒有人完全反應過來。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隊友e的身影,帶著那徹底崩潰的意識和無聲的尖嘯,一頭扎進了那道深邃的、吞噬一切的時空裂隙之中,瞬間消失不見。如同投入沸水的一滴墨汁,連一絲漣漪都未曾留下。

祖靈胃囊內的時間倒流,依舊在冷酷地進行著。被修復的機甲碎片閃爍著冷光,地上的血泊收縮殆盡,空氣“清新”得如同從未被汙染。唯有林無咎胸前滴落的血液聲,固執地穿透著這虛假的“復原”,滴答,滴答,滴答。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倒流景象中,一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細節浮現出來。所有在時間倒流中“復原”或“重啟”的電子裝置——無論是剛剛彌合如初的辰神使控制面板,還是某個參與者腕錶上重新跳動的螢幕——在倒流的瞬間,其顯示屏上,無論原本顯示著什麼內容,都短暫地、同步地閃爍過同一段字元。

那並非亂碼,也不是系統錯誤提示。那是一段結構清晰、帶著明顯文學色彩的程式碼片段:

`[begin] // project: stellar womb`

`// author: lu zhao`

`// date: (redacted)`

`// log: the universe isn't dying, it's dreaming. and we are the nightmare it can't wake from...`

這段程式碼,如同一個冰冷的簽名,一個來自深淵的嘲諷。它清晰地指向一個源頭——陸昭。這是他在進入終焉迴廊之前,在現實世界中,以科幻作家的身份,寫下的那篇從未發表、只存在於他私人硬碟最深處的短篇小說的開頭程式碼註釋。

他虛構的噩夢序言,此刻成了現實倒流中,無處不在的、冰冷的墓誌銘。

林無咎那雙平靜的眼眸,在金血紋路流淌的輝光中,緩緩轉向陸昭。她的目光穿透了時間倒流的幻影,穿透了空間的阻隔,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刺入陸昭驚愕的眼底。沒有言語,但那目光本身,就是最沉重的質問,最無聲的警告。滴落的血液,在她腳下匯聚,倒映著那些閃爍在無數螢幕上的、屬於陸昭的“噩夢”程式碼,如同一個不斷擴大的、充滿諷刺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