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咎胸前那朵暗紅的血花,在走廊慘白燈光的映照下,如同一個凝固的、沉默的句點。血液沿著冰冷的機械觸鬚緩慢滴落,在光滑的合金地板上匯聚成一小灘粘稠的、反射著幽光的深色水窪。滴答。滴答。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被無限放大,敲擊著隊友d徹底僵滯的神經,也敲擊著兩個世界之間那道已然千瘡百孔的脆弱屏障。
窗外的撞擊聲和血液滴落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城市底噪似乎也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吞噬,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寂靜。然而,這寂靜並非安寧,而是風暴中心短暫的窒息感。一種更深層次、更龐大的異變,如同宇宙本身沉重的氣息,正從看不見的維度滲透進來。
陸昭的晶片在顱骨深處驟然嗡鳴,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一種沉悶的、帶著強烈壓迫感的低頻震盪,彷彿整個顱腔都成了共鳴箱。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的資訊流強行灌注進他的意識。那不是語言,不是影象,而是一種純粹的、關於“失衡”的感知。他“看”到了。
他看到無形的、混亂的、代表熵值的湍流,正從現實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從燃燒的森林,從沸騰的海洋,從擁堵的城市血管,從人類焦躁的思緒深處——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強行剝離、抽走。這股吸力的源頭,就是那道橫亙在蒼穹之上、如同宇宙巨大傷疤的裂縫。現實世界的混亂度(熵),正透過這道裂縫,被終焉迴廊這個瀕死的、貪婪的巨口瘋狂地汲取。
這種汲取,並非物理層面的毀滅,而是一種規則的扭曲,一種存在本質的異化。它具象化為無數荒誕而冰冷的奇蹟,在陸昭晶片強行賦予的“感知”中無聲上演:
在遙遠的、炮火連天的戰區前線。一名士兵蜷縮在佈滿瓦礫的掩體後,手指因恐懼和寒冷而僵硬,卻本能地扣動了扳機。槍口噴出的,並非灼熱的彈頭與硝煙,而是一蓬蓬鮮豔欲滴、帶著露珠的……鮮花。玫瑰、百合、鬱金香……嬌嫩的花瓣在灼熱的槍管口瞬間被高溫炙烤得捲曲焦黑,散發出一種混合著硝煙與花香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味。士兵呆滯地看著手中噴吐芬芳的武器,又看向掩體外同樣呆滯的敵人,以及敵人槍口下同樣噴湧而出的、不合時宜的花束。戰場上,致命的槍聲被詭異的寂靜取代,只剩下鮮花墜地的輕微噗噗聲,和士兵們喉嚨裡發出的、意義不明的咯咯聲。
在冰冷的、瀰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氣息的腫瘤病房。一位晚期癌症患者,身體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巨大的腫瘤在腹腔內如同惡性的果實。他躺在病床上,意識模糊,忍受著臟器被擠壓、侵蝕的劇痛。突然,那持續不斷的、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減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沉重的、異物凝結的怪異感覺。醫生驚恐地發現,儀器顯示患者腹腔內那巨大的惡性腫瘤,其邊緣組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生物活性,變得堅硬、冰冷、呈現出一種類似岩石的質地。更詭異的是,岩石表面自動浮現出極其複雜、精確、如同蝕刻上去的瑪雅曆法符號和星圖軌跡。彷彿那肆虐的生命之癌,在熵流被抽走的瞬間,被強行凝固、轉化成了承載著古老宇宙知識的冰冷石碑。患者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凝固了,只剩下一種面對非人奇蹟的、空白的茫然。
這僅僅是開始。熵值虹吸的觸角,正以超越光速的詭異方式,蔓延至現實世界的每一個基礎規則層面。最直觀的體現,是時間。
陸昭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祖靈胃囊內壁上一塊扭曲變形的辰神使裝甲殘骸。殘骸上鑲嵌著一個半損壞的圓形儀表盤,其中心的機械時鐘早已停止走動。然而,就在陸昭目光觸及的瞬間,那根停滯的秒針,毫無徵兆地、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那根金屬秒針的形態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它如同融化的蠟,又像是獲得了生命的液態金屬,迅速拉長、變形、扭曲。最終,它凝固成一條纖細、冰冷、覆蓋著暗銀色金屬光澤、末端帶著細微尖銳鉤爪的……機械觸鬚。那形態,與林無咎貫穿自己胸膛的觸鬚,如出一轍。
這並非孤例。
祖靈胃囊內,所有殘存的、帶有計時功能的裝置——無論是斷裂的能量核心上的微型計時器,還是散落在地的某個參與者腕錶碎片——其內部的秒針,都在同一瞬間發生了相同的異變。它們掙脫了物理結構的束縛,化作了形態各異的、冰冷纖細的機械觸鬚,在凝固的錶盤上微微震顫著,如同復甦的毒蛇。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們的動作。它們不再遵循圓周運動。這些由秒針異化而成的觸鬚,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帶著絕對意志的姿態,在錶盤上方那狹窄的虛空中,划動著。
每一次划動,都並非無跡可尋。那纖細冰冷的尖端劃過之處,空氣彷彿被撕裂,留下一道道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見的、扭曲光線的黑色軌跡。那軌跡並非煙霧,也非裂縫,而是一種純粹的、連光線都似乎被吸入其中的“無”。那是空間被強行壓彎、撕裂的傷痕,是微型黑洞誕生又瞬間湮滅的短暫印記。時間流逝的具象化指標,此刻成為了在時空薄膜上刻下毀滅傷痕的兇器。每一次無聲的擺動,都在現實的維度上,劃出一道道通往虛無的、冰冷的、嘲諷的傷口。
陸昭感到顱內的晶片嗡鳴加劇,那並非痛苦,而是一種資訊過載帶來的、靈魂層面的麻木。他彷彿站在宇宙的懸崖邊緣,目睹著構成現實的基石——混亂、病痛、時間——被無形的巨手肆意玩弄、扭曲、重新定義。熵流被虹吸的冰冷軌跡,如同億萬條無形的、連線著終焉迴廊與現實的臍帶,無聲地汲取著現實世界的“無序”,將其轉化為迴廊內部更加混亂、更加絕望的養料。而林無咎胸前滴落的血液聲,在這片由荒誕奇蹟和物理嘲諷構成的死寂中,依舊清晰、粘稠、冰冷地迴盪著。
滴答。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