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風,帶著高空獨有的寒意,刮過餘清歌的臉頰。
她腳下的城市,是一片沉默而璀璨的星海。
而眼前這個男人,比這深夜的風更冷,比這腳下的萬丈深淵,更讓她心悸。
真的是季宴禮。
不是之前季宴修身體裡那個,時而出現,帶著幾分虛幻的殘魂。
這是一個完整的,擁有實體的季宴禮。
他眼角的弧度,唇邊的笑意,都帶著一種,從深淵歸來後,淬鍊出的,極致的危險與邪氣。
“歸墟?”季宴禮輕笑出聲,那笑聲在風中散開,帶著幾分嘲弄。“那種無聊的地方,怎麼配關著我。”
餘清歌還未開口詢問,他便提前回答了她心裡的疑惑。
她握著師父留下的玉符,掌心因為用力,骨節微微泛白。
“你到底是誰?”她聲音緊繃,每一個字都透著警惕。
“我是誰,你不是很清楚嗎?”季宴禮朝她走近一步,風衣的下襬被吹得獵獵作響。
他停在了一個,既有壓迫感,又不至於讓她立刻動手的距離。
“我就是季宴禮。”
“那個本該活下來,卻被當成祭品,滋養著季宴修長大的,真正的季家長子。”
他的話,像一顆釘子,狠狠扎進餘清歌的認知裡。
“你說什麼?”餘清歌詫異的看著他。
“聽不懂嗎?”季宴禮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天真得可笑的孩子。
“我那位好弟弟,天生缺了一魂一魄,活不過十歲。我們那位好爺爺,就用禁術,把我的魂魄抽出來,補全了他。”
“而我的身體,則被封印在季家祠堂的九層寶塔下,苟延殘喘。”
餘清歌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這些秘聞,遠比九幽噬魂,更讓她感到一種,來自人性深處的寒冷。
“至於歸墟……”季宴禮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彷彿能穿透皮肉,看到她體內那個正在蠢蠢欲動的東西。
“還要多謝你。”
“你身體裡那個小東西,甦醒的動靜太大了,連歸墟的壁壘,都震出了一道裂縫。”
“我才能,提前回來。”
餘清歌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原來如此。
是她自己,親手放出了這個,比任何鬼魂都更難預測的男人。
“你發資訊給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餘清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當然不是。”季宴禮笑了,
“我來,是想給你指一條明路。”他繞著她,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屬於他的,有趣的藏品。
“謝必安那個老滑頭,是不是告訴你,把九幽噬魂轉移到季宴修身上,用他的至陽之體去淨化?”
餘清歌瞳孔一縮。
“他還告訴你,成功率有三成,對不對?”
季宴禮停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湊到她耳邊。
他的聲音,像是惡魔的低語。
“他有沒有告訴你,所謂的淨化,是以季宴修的命格為熔爐,把他一身的至陽氣運,活活燒乾?”
“他有沒有告訴你,就算僥倖成功,季宴修也會從厲鬼剋星,變成一個人形的‘引魂燈’,餘生都將被世間所有惡鬼邪祟,無休無止地糾纏?”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刺進餘清歌最脆弱的神經。
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而那三成的成功率……”季宴禮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底是全然的,冰冷的憐憫。
“指的是,你們兩個,能有一個活下來。”
餘清歌的血,一寸寸涼了下去。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後背撞在了天台冰冷的欄杆上。“怎麼會……”
“怎麼不會?”季宴禮的語氣,充滿了理所當然的殘忍,“在地府那群傢伙眼裡,人命,不過是功德簿上,可以隨意增減的數字而已。”
他看著她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嘴角的笑意,愈發深邃。“不過,你運氣不錯。”
“你遇到了我。”
餘清我抬起頭,那雙漂亮的狐狸眼裡,滿是血絲和絕望。
“我有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季宴禮朝她伸出手,姿態優雅,彷彿在發出一個,無法拒絕的邀請。“既能救你,也能救季宴修。”
餘清歌死死地盯著他,沒有說話。
季宴禮也不在意她的沉默,他緩緩收回手,說出了那個,足以顛覆一切的提議。
“把九幽噬魂,轉移到我的身上。”
那幾個字,從季宴禮嘴裡吐出來,輕飄飄的,卻像帶著萬鈞之力,砸在餘清歌的耳膜上,震得她整個世界都在嗡鳴。
有一瞬間,餘清歌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
那是一種,溺水的人在絕望中,忽然看到一根稻草的,荒謬的狂喜。
可那狂喜只存在了零點零一秒,就被更加冰冷、更加洶湧的懷疑徹底淹沒。
她忽然笑了。
那笑聲,在這獵獵風中,顯得格外淒厲,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癲狂。
“你?”餘清歌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個字都帶著鋒利的嘲諷。“你憑什麼?”
“你又圖什麼?”
她死死地盯著他,那雙泛紅的狐狸眼,此刻沒有一絲媚態,只剩下,看透了世事涼薄的冷硬。
“你不是恨他嗎?恨季宴修,恨他奪走了你的人生,恨他讓你變成一縷孤魂,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這麼多年!”
“現在你跟我說,你要救他?季宴禮,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面對她連珠炮似的質問,季宴禮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甚至還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這副,像只炸了毛的,卻又無路可退的小獸的模樣。
“恨?”他玩味地重複著這個字,嘴角的弧度,邪氣又坦然。
“當然恨。”他往前走了一步,逼人的氣場,讓餘清歌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我的一切,被他奪走,我當然恨他。”
“但…”他話鋒一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偏執,“屬於我的東西,只能由我,親手拿回來。”
“輪不到一個藏在你身體裡的髒東西,來染指他。”這話裡的邏輯,扭曲霸道,卻又帶著一種,瘋狂到不容置喙的合理性。
餘清歌的心,狠狠一沉。
“而且。”季宴禮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繼續往下說,聲音裡帶著誘哄,“你以為我是做慈善嗎?”
“九幽噬魂,是連神佛都忌憚的邪物,沒錯。”
“可對如今的我來說,它也是最極致的力量。”
“我被那座破塔困了那麼多年,身體早就虧空得厲害。這東西,正好能當個補品。”
他把一場,足以顛覆三界的,恐怖的能量轉移,說得像吃一頓飯那麼輕鬆。
每一個字,都在瓦解餘清歌的防線,都在告訴她,他有他的理由,季宴修”無關的,純粹利己的理由。
這反而,比任何虛偽的善意,都更讓她動搖。
一幕一幕,在餘清歌的腦海裡,瘋狂閃現。
選擇謝必安,是一場她輸不起的豪賭,賭注是季宴修的命,還有他安寧的餘生。
選擇眼前這個男人,是與虎謀皮,是飲鴆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