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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情花之毒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質,沉甸甸地壓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草木腐敗氣息和那股…無處不在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奇異花香。這花香如同無形的毒瘴,鑽進肺腑,纏繞著神經,帶來一種昏沉沉的躁動和心底深處難以言喻的悸動。

苗寨的空地中央,血腥氣雖被蘇夢塵的巫儺舞淨化了大半,但那兩具蓋著草蓆的屍體和地上大片乾涸的暗紅,依舊如同巨大的傷疤,烙印在每一個寨民絕望的心頭。蘇夢塵站在我面前三步之外,靛藍的裙裾在潮溼微風中紋絲不動,那雙清澈如深潭的眼眸穿透了無常法袍的隱匿,帶著直抵靈魂的審視。

“你身上的氣,很冷。像地底幽冥吹來的風。但又…不太一樣。你是誰?”

她的聲音空靈悅耳,如同山澗清泉撞擊卵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周圍的寨民敬畏地看著我們,大氣都不敢出。

“葉宿塵。” 我迎著她的目光,聲音嘶啞乾澀,帶著長途跋涉和惡戰留下的疲憊,卻異常平穩。右手微微抬起,那枚冰冷的無常令牌在昏暗光線下反射著幽邃的“白”字。“行走陰陽,追索蠱禍源頭。”

“白…無常?” 蘇夢塵的眼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瞭然,隨即被更深的探究取代。她的目光在我左腕垂落的拘魂鎖鏈上停留片刻,最後落回我臉上。“地府也察覺了此地的異變?這蠱禍…非比尋常。”

她沒有追問無常為何出現在此,似乎對陰陽之事有著遠超常人的認知。她的關注點,始終在蠱禍本身。

“我需要知道一切。” 我的目光掃過那片血跡斑斑的空地,掃過那兩具蓋著草蓆的屍體,最後落回她空靈卻隱含凝重的臉上。“他們…死前發生了什麼?有何異常?”

蘇夢塵沒有立刻回答。她緩緩轉過身,目光投向空地邊緣那抱著血衣、無聲垂淚的老阿媽,以及旁邊幾個同樣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寨民。她的眼神柔和下來,帶著深切的悲憫。她蓮步輕移,走到老阿媽面前,微微俯身,用那空靈卻無比溫和的聲音,用帶著獨特韻律的苗語輕聲詢問。

老阿媽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枯瘦的手緊緊抓住蘇夢塵的衣袖,渾濁的淚水洶湧而出,語無倫次地訴說著。旁邊幾個失去親人的寨民也圍攏過來,七嘴八舌,聲音裡充滿了恐懼、悲傷和不解。

“昨天…昨天傍晚,太陽快落山的時候…” 一個臉色慘白的中年漢子,是阿巖的堂叔,聲音顫抖著回憶,“妮彩來找阿巖,說山澗那邊…開了一片新花,顏色好看得緊,像火一樣紅…她想去採幾朵回來,插在屋子裡,等成親那天用…” 他說到這裡,聲音哽咽,眼中充滿了悔恨,“阿巖那傻小子,二話不說就跟著去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還手拉著手…誰能想到…誰能想到啊!”

“新花?” 我敏銳地捕捉到這個關鍵詞。

“是…是‘情花’!” 旁邊一個婦人抹著眼淚補充道,“我們這兒山裡原本就有情花,是山神賜給有情人的…花瓣是心形的,粉粉嫩嫩的…可妮彩說的那種新花…不一樣!開在更深的野豬林山澗裡,顏色紅得像血!花瓣也更大,花心…花心是藍色的!像鬼火一樣!寨子裡幾個膽大的後生去看過,回來都說那花…邪性得很!香氣聞久了,腦子發暈!”

血紅色的新情花!藍色花蕊!邪性香氣!

這描述,瞬間與畫皮鬼記憶碎片中那對互相殘殺的情侶採摘的妖花重合!

“他們…他們採了那種花回來?” 我追問,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採了!” 阿巖的堂叔用力點頭,臉上恐懼更甚,“天擦黑的時候,他們回來了…妮彩手裡就捧著幾朵!那花…紅得扎眼!香氣…香得膩人!阿巖還傻乎乎地笑著,說妮彩戴著好看…” 他痛苦地抱住頭,“晚上…就在寨子裡大夥兒聚在火塘邊說話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兩個人突然就吵了起來!吵得那個兇啊!妮彩罵阿巖…罵他不是人…是畜生…阿巖…阿巖眼睛都紅了…像要吃人一樣…然後…然後…”

他說不下去了,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目光驚恐地望向空地中央那片狼藉的血跡,彷彿又看到了那地獄般的場景。

“然後他們就打起來了…” 抱著血衣的老阿媽,嘶啞地接過了話頭,渾濁的眼淚大顆大顆滴在染血的嫁衣上,“不是打架…是拼命!像…像山裡發了瘋的野豬!阿巖…他撲上去…用手…生生撕開了妮彩的胸口啊!妮彩…妮彩手裡攥著髮簪…也…也捅穿了阿巖的脖子…血…噴得到處都是…拉都拉不開啊…直到…直到兩個人都沒氣了…”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啜泣和恐懼的抽氣聲。那慘烈的景象,光是描述,就足以讓人遍體生寒。

“情花…” 蘇夢塵低語著,空靈的聲音裡蘊含著冰冷的怒意。她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穿透迷霧的利箭,瞬間鎖定了我。“葉宿塵,你之前發現的蠱蟲,在哪?”

我沒有猶豫,指向泥濘血汙中那條蜷縮的暗紅色“心臟”蠱蟲所在的位置。之前為了不驚動寨民和可能的窺視,我並未將其取出。

蘇夢塵蓮步輕移,無視地上的汙穢,走到那片區域。她並未直接用手觸碰,而是從腰間一個精緻小巧、繡著靈蛇紋樣的靛藍色布囊中,取出了一柄不過三寸長、通體銀白、薄如蟬翼的奇異小刀。刀身流轉著淡淡的、帶著淨化氣息的巫力光暈。

她蹲下身,裙襬如同盛開的靛藍色花朵鋪在泥濘中。銀刀精準地探入汙泥,如同最靈巧的鑷子,輕輕一挑。

那條暗紅色的、心臟狀的詭異蠱蟲,被銀刀穩穩地託了起來。脫離了汙泥的掩蓋,在慘淡的天光下,它那扭曲的形態和佈滿細微血管紋路的表皮更加清晰,前端那佈滿細密利齒的吸盤狀口器,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邪惡氣息。

蘇夢塵的眼神凝重如冰。她將銀刀託到眼前,仔細端詳著那條死去的蠱蟲。清澈的眼眸深處,彷彿有無數玄奧的符文在流轉、解析。

“噬心蠱…” 她輕聲吐出三個字,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瞭然和深沉的寒意。隨即,她手腕極其輕微地一抖,銀刀的刀尖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無比地刺入了蠱蟲那暗紅色、如同心臟般蜷縮的身體最核心的部位!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刺破熟透漿果的聲響。

暗紅色的粘稠汁液從破口處緩緩滲出,散發出更加濃郁的腥氣。蘇夢塵的刀尖極其穩定,小心翼翼地剖開蠱蟲堅韌的外皮,如同在進行一場最精密的解剖。

隨著刀尖的深入,在蠱蟲那暗紅色的、如同肌肉纖維般的組織深處,赫然露出了幾顆極其微小的、米粒般大小、呈半透明膠質狀的蟲卵!這些蟲卵並非靜止不動,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在粘稠的組織液中極其輕微地、有規律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散發出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邪惡精神波動!這波動充滿了扭曲的情慾、極致的佔有慾和一種…等待被“點燃”的貪婪!

“果然如此!” 蘇夢塵的聲音帶著冰冷的確定。她抬起頭,目光掃過我和周圍驚恐的寨民,最終定格在遠方那片被霧氣籠罩的、生長著“新情花”的深山方向。

“這不是尋常的噬心蠱。” 她的聲音空靈而肅殺,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這是‘噬心蠱母’的卵!被人用邪法培育,寄生在了那些新出現的、妖異的‘情花’之中!”

“情花…寄生?” 我瞳孔驟縮,畫皮鬼記憶碎片中那對情侶採摘情花、指尖相觸瞬間反目的畫面,瞬間清晰無比地浮現!

“不錯。” 蘇夢塵點頭,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那新出現的情花,花瓣如同滴血,花蕊幽藍如鬼火,散發著惑人心智的妖異甜香。這花香,便是蠱卵最好的溫床和保護層!當有情愫的男女被花香吸引,靠近、欣賞、尤其是…親手採摘、互相饋贈這種情花時…”

她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指尖相觸,心意相通的那一剎那…情愫滋生,便是蠱卵被‘喚醒’的引信!它們會瞬間孵化!” 她的目光如同實質,彷彿能讓人看到那恐怖的景象,“微小的蠱蟲破卵而出,順著接觸的指尖、肌膚,甚至透過呼吸吸入的花香孢子,悄無聲息地侵入宿主體內!它們如同最貪婪的饕餮,瘋狂地吞噬宿主心中剛剛萌生的、最純粹美好的情愫愛意!”

“情愫…被吞噬?” 周圍的寨民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吞噬情愫,並非結束。” 蘇夢塵的聲音越發冰冷,“蠱蟲會將這美好的情愫,在其體內瞬間扭曲、反轉、淬鍊成世間最極致的、毫無理性的怨毒與恨意!如同將清泉煉成劇毒!然後,將這淬鍊出的、極致的恨意,如同瘟疫般瘋狂注入宿主的靈魂深處!”

她的話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於是…” 蘇夢塵的目光掃過那片血腥的空地,掃過那兩具蓋著草蓆的屍體,帶著沉痛與憤怒,“前一刻還情意綿綿、互許終身的愛侶,在蠱蟲完成吞噬和反轉的瞬間,眼中只剩下對方最猙獰可憎的面目!心中只剩下要將對方撕成碎片、啖肉飲血的滔天恨意!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情分,在那一刻徹底崩毀!只剩下被蠱蟲操控的、如同野獸般的瘋狂廝殺…至死方休!”

真相大白!

噬心蠱母的卵寄生妖異情花→花香惑人→情愫滋生喚醒蠱卵→蠱蟲入體吞噬情愫→情愫被扭曲反轉成極致恨意→操控宿主互相殘殺!

這就是苗疆蠱禍的根源!一場精心策劃、利用美好情感作為養料和引信的、令人髮指的邪惡儀式!

寨民們徹底陷入了巨大的恐懼和悲憤之中!許多人癱軟在地,失聲痛哭。抱著血衣的老阿媽更是渾身顫抖,幾乎要昏厥過去。對那妖異情花的恐懼,瞬間達到了頂點!

“源頭…”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寒意和怒火,目光如電,與蘇夢塵那清澈而冰冷的眼神交匯,“在萬蠱窟?噬心蠱母?”

“是。” 蘇夢塵的回答斬釘截鐵。她的目光投向西南方那更加幽深、被濃得化不開的雲霧徹底吞噬的連綿群山,眼神深處除了冰冷,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和…決然。“那片新出現的情花山谷,只是蠱母力量外溢的徵兆。它的本體,它的巢穴,就在萬蠱窟的最深處!唯有深入其中,找到蠱母本體,將其徹底誅滅或封印,才能根絕這場蠱禍!”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空靈的眼眸中,探究之色再次浮現,還多了一絲…奇異的光芒。

“葉宿塵,白無常使。” 她叫出了我的身份,聲音依舊空靈,“你的力量,冰冷而獨特,源自幽冥,卻又帶著一種…破滅邪祟的鋒銳。或許…” 她頓了頓,似乎在權衡,“在這至邪至穢的萬蠱窟中,你身上的‘氣’,會是一把意想不到的鑰匙。”

她的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漣漪。鬼璽之力,陰司法則…對付這源自生靈扭曲情慾的蠱母,真的有用嗎?

然而,沒有退路。蠱禍必須終結,鬼璽的線索指向苗疆深處,黑炎教的陰影也必然盤踞在萬蠱窟周圍!

“何時動身?” 我沉聲問道,握緊了手中的無常令牌。胸口的鬼璽碎片傳來一絲冰冷的悸動,彷彿在回應著前方的挑戰。

蘇夢塵看著我的眼睛,那空靈的眸子裡,映照出我蒼白卻堅定的面容。她緩緩頷首,靛藍的裙裾在沉悶的空氣中無風自動。

“事不宜遲。”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猶豫的決斷,“蠱母力量正在增強,情花擴散的速度遠超預料。今夜準備,明日破曉,入萬蠱窟!”

西南方的群山雲霧,如同緩緩張開的、佈滿毒牙的巨口。情花的甜香依舊在空氣中瀰漫,卻已化作了索命的毒咒。萬蠱窟的兇險,噬心蠱母的恐怖,如同沉重的巨石,壓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白無常使與巫儺傳人的聯手,在這被情花之毒籠罩的絕望苗寨,拉開了征討萬蠱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