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數百米外的一間老舊公寓裡,蘇念正坐在窗邊,望著夜色發呆。
這是她搬離裴家後的第一晚。
手機安靜地躺在桌角充電,螢幕黑著,沒有訊息提示,沒有打擾。
她輕輕嘆了口氣,低頭翻著手中的識譜卡片,指尖撫過那些熟悉的音符,忽然哼起一段旋律——《月光奏鳴曲》的第一章。
那是她童年時第一次聽懂的古典樂,也是她與裴明遠命運交錯的起點。
如今,旋律依舊,心境已改。
她終於可以自由選擇去留,而不是被困在某個人的執念裡,被迫成為別人定義的“壞女孩”。
她站起身,拉開窗簾,望向遠處的城市燈火。
“謝謝你,讓我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愛。”
話音落下,她轉身走向廚房,準備泡一杯熱牛奶。
生活才剛剛開始,而她,終於擁有了重新書寫人生的機會。
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錄音室的玻璃灑落在地板上。
裴明遠站在門口,手中握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是他十六歲那年在福利院臨時鋼琴教室抓拍下的畫面。
那時蘇念剛滿十歲,坐在琴凳上彈奏一首簡單的兒歌,他則在她身旁除錯音準。
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毫無防備,也毫不設防。
那時候的他們,還沒被誤解和仇恨割裂。
“我錯了……真的錯了。”他喃喃自語,眼神中透出前所未有的柔軟和悔意。
他走進錄音室,將照片輕輕放在調音臺上,轉身拿起一件外套。
當林醫生再次出現在裴宅門口時,他看到裴明遠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不再是幾天前那個頹廢崩潰的模樣。
他開啟車門,裴明遠坐進後座,繫好安全帶。
車子啟動的瞬間,他低聲說了一句:“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
林醫生從後視鏡裡看了他一眼,輕輕點頭。
城市晨光初現,街道逐漸熱鬧起來。
而在車流與光影之間,一個曾以為掌控一切的男人,終於願意承認:他迷失了太久,是時候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裴明遠走進林醫生的心理諮詢室,第一次主動摘下耳機。
那對陪伴他多年、將世界隔絕在外的黑色耳機被輕輕放在桌上,像是一場儀式的開始。
“我想知道,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他聲音沙啞,眼神卻堅定,彷彿終於鼓起勇氣面對那個一直藏在陰影裡的自己。
林醫生沒說話,只是將一杯溫水推到他面前,隨後翻開記錄本,溫和地開口:“你最後一次真正聽這個世界的聲音,是什麼時候?”
裴明遠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節泛白,像是壓抑了太久的情緒即將破繭而出。
“小時候……”他緩緩開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媽去世那天。”
林醫生點頭,繼續引導:“能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麼嗎?”
畫面在裴明遠腦海中翻湧開來——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個雨天,他剛滿十歲,母親牽著他的手準備去鋼琴老師家上課。
蘇念就站在馬路對面,抱著一隻破舊的洋娃娃,似乎是在等誰來接她回家。
車子失控衝上人行道的那一瞬間,母親把他推開,自己卻被撞飛出去。
他記得自己尖叫著撲過去,看見母親躺在血泊中,臉上還帶著安慰他的笑容。
然後是蘇唸的臉,驚恐、茫然,她也跑了過來,蹲在他身邊,試圖拉住他的手,可他一把甩開她,哭喊著說:“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媽媽!”
那一刻,他便在心裡給這個女孩貼上了“罪人”的標籤。
回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他的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一直以為是我恨她。”裴明遠喃喃,“可現在我才明白,我只是不敢原諒我自己。我需要一個錯的人來承擔一切,這樣我就不用面對失去母親的痛苦。”
林醫生沒有打斷他,只是靜靜地聽著。
裴明遠抬起頭,眼底浮現出從未有過的脆弱與清醒,“我以為把她留在身邊,就能控制一切,掌控所有情緒和記憶。但其實……我只是害怕她離開後,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說完這句話時,窗外陽光正好落在他臉上,照出了他這些年未曾展現的一面。
而與此同時,在城市的另一端,蘇念正坐在福利院的小教室裡,教一群孩子識字。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頭髮隨意紮成馬尾,看起來比從前更加輕盈自在。
孩子們圍坐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她耐心地一一回答,偶爾笑出聲,眉眼間都是溫柔。
一個小女孩忽然拉住她的手,仰頭問:“姐姐,你會一直陪著我們嗎?”
蘇念怔住,指尖微微一顫。
這個問題像一根柔軟的弦,輕輕撥動了她心底某處隱秘的角落。
她望著眼前這些熟悉又純真的小臉,慢慢笑了,語氣輕柔卻堅定:“只要你們需要我。”
窗外陽光灑進來,映在她的側臉,溫柔得像是時光都不忍打擾這一刻。
而在不遠處的錄音室裡,裴明遠結束第一次心理諮詢回到家中。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整個人的狀態都與前幾日判若兩人。
阿杰站在調音臺旁,見他回來,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您今天感覺怎麼樣?”
裴明遠看向他,眼神平靜,“比我預想的好。”
阿杰點點頭,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猶豫片刻後遞給他。
“這是什麼?”裴明遠接過。
阿杰沒有回答,只是低聲說了句:“有些事,也許不是靠技術就能解決的。”
說完,他轉身離去,留下裴明遠獨自站在錄音室中央,手中攥著那張紙條。
他緩緩展開,上面只有一句話:
“她值得自由,而不是你的囚禁。”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瞬。
裴明遠盯著那行字,良久,沉默地將它收進衣袋。
但她已經走了,他還能追得回嗎?
窗外的城市燈火漸次亮起,夜色悄然降臨。
錄音室內,只剩下那臺老舊的鋼琴,在月光下靜靜佇立,彷彿等待著某個人再次坐下來,彈奏一段未完成的旋律。
第59章續:沉默的迴響(下)
阿杰站在資料終端前,燈光映出他側臉的一道深影。
螢幕上的追蹤列表裡,蘇唸的名字已經消失不見。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一旦裴明遠察覺,他將面臨怎樣的後果?
不是開除,而是徹底失去信任,甚至可能被“處理”。
但看著那個曾經冷漠偏執、如今終於開始正視內心的裴明遠,再看看那個始終溫柔卻被迫承受沉重過往的蘇念,阿杰終究還是按下了刪除鍵。
一串串資料清空,如同一場悄無聲息的告別。
離開錄音室前,他在桌上留下一張紙條,只寫了一句話:“她值得自由,而不是你的囚禁。”
沒有署名,也沒有多餘解釋。
他相信裴明遠會懂。
果然,當裴明遠回到錄音室,看到那張紙條時,整個房間都彷彿陷入寂靜。
他緩緩地坐下,手指輕撫著信紙邊緣,目光落在上面那句簡單卻刺痛人心的話上。
良久,他只是低聲說了一句:“她說得對。”
這不是憤怒,也不是抗拒,而是一種近乎釋然的低語。
他起身走向書房,取出素白信紙與墨筆,提筆寫下第一封道歉信。
字跡沉穩,卻透著幾分顫抖:
> “親愛的蘇念:
> 我從未真正瞭解你,卻用我狹隘的理解去定義你的人生。
我不該將你困在回憶裡,也不該用懲罰來掩蓋自己的軟弱。
> 如果你還願意聽我說話,請給我一個重新認識你的機會。
> 此致
> 裴明遠”
他親手將這封信寄往蘇念舊址,那是她剛搬離裴家時暫住的公寓地址。
三天後,信件被退回,郵戳上寫著:查無此人。
裴明遠望著那封未拆封的信,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在原信紙上補寫了一句:
“如果你不願意讀,我就寫一百封。”
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著。
那一夜,城市燈火如星海鋪展,風輕輕拂過陽臺,帶來些許夜露的涼意。
蘇念披著薄外套坐在陽臺上,手中端著一杯溫熱的牛奶。
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鋼琴聲,似乎是某個電臺正在播放古典樂曲。
旋律悠揚,卻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裴明遠。
她閉上眼,任憑夜風吹動髮絲,腦海中浮現起他第一次摘下耳機時的模樣。
那是一個男人,終於願意面對自己傷痕的樣子。
她以為自己早已放下,可此刻心頭卻泛起一陣莫名的悸動。
“也許……他還不是無可救藥。”她在心裡輕聲說。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願意回頭,但她終於承認,那個人,其實從未真正走出她的世界。
而此時的裴明遠,正獨自坐在錄音室中央,手中翻閱著一本空白樂譜本。
他的眼神專注,像是在尋找某種答案。
最終,他提起筆,在第一頁寫下標題:
《我在等你回來》。
這個名字像是一場無聲的告白,也是一次不求回報的等待。
他合上樂譜本,站起身來,走向窗邊,望著遠方的城市燈火,低聲自語:
“我不求你原諒,只希望你能聽見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