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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懸在頭頂的痛

2001 年 4 月的漢江還裹著春寒,城東派出所的鐵門掛著露水,太陽一照亮晶晶的。

祁同偉正在值班日誌上記昨晚的麻將館糾紛,剛寫完 "批評教育" 四個字,鐵門就 "咣噹" 一聲被撞開。

賣早點的劉嬸連圍裙都沒解,懷裡抱著滿臉是血的虎娃衝進院子,不鏽鋼蒸屜還挎在肩上,熱騰騰的饅頭味混著血腥味直往人鼻子裡鑽。

"祁警官!七號樓又扔東西了!虎娃剛出單元門,一根鋼筋擦著腦袋砸下來!"

她布鞋在青磚地踩出泥印,虎娃的校服領口浸著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祁同偉把筆一扔就往外跑,膠鞋在臺階上敲得 "噠噠" 響。

冷風灌進衣領,他伸手按住要被吹跑的警帽,七號樓樓下圍了二十多號人。

晾衣繩上掛著的鋼筋還在晃,地上砸出個深坑,瀝青路面裂成蜘蛛網,暗紅血跡順著磚縫滲。

三樓晾衣架歪扭著,幾件童裝隨風蕩,一件黃衛衣帽子沾著鐵鏽。

"這個月第三次了!"

二樓張大爺氣得用柺杖敲地,太極劍穗跟著晃,"上回砸壞我家太陽能,物業說查不出就不管,這回差點出人命!我親眼見七樓陽臺報紙動了,肯定是那個老頭!"

祁同偉抬頭望七樓,陽臺防盜網鏽得厲害,鋼管縫能塞進拳頭,玻璃糊著舊報紙,中間戳出破洞。

樓道拐角的監控攝像頭歪扭著,鏡頭被塗了白漆,漆疙瘩往下滴 —— 這是轄區第四個被破壞的攝像頭了。

警務室裡,王大爺在白板畫七號樓平面圖,用不同顏色粉筆標三次拋物位置。

菸袋鍋在 "3?15" 和 "4?3" 日期上敲了敲:

"第一次扔菸灰缸,拋物線 37 度,落點離單元門 2 米;

第二次扔饅頭,32 度,落點近;這次鋼筋 41 度,更遠。

角度變了,說明扔東西時人可能坐著或蹲著。"

祁同偉想起在公安大學講過的高空拋物軌跡計算,掏出筆記本翻前兩次現場照片,便籤紙畫滿拋物線公式:

"東西形狀不同,空氣阻力也不一樣。

菸灰缸圓的,鋼筋長條形,同一高度扔,路線不同。

但三次都砸走道邊,說明故意往人多地方扔。"

下午推開七樓房門,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面而來。

周志勇坐在藤椅上背對著門,桌上半碗涼麵條結著油花,旁邊藥盒拆開,少了三粒藥。

陽臺地上全是粉筆頭、碎瓷片、生鏽鐵絲,牆上用紅漆寫著 "還我兒子",字跡歪扭嚇人。

"周老師,我是城東派出所的祁同偉。"

祁同偉蹲下身,看見老人毛衣袖口磨得發亮,秋衣洗得褪色,"牆上是您兒子照片吧?"

照片裡年輕小夥穿學士服,在櫻花樹下笑,旁邊周志勇笑得眼睛眯成縫。

老人慢慢轉頭,渾濁眼睛盯著祁同偉警號,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縫全是鐵鏽:"他們說我兒子死了,可我天天凌晨兩點聽見他在樓下喊 ' 爸爸 '!他說想要我送他的鋼筆,讓我扔下去......"

老人的手冰涼,像泡了水的抹布。

祁同偉心裡一緊,看見老人腳邊放著《幾何原本》,書頁夾著封信,開頭寫 "爸,我考上斯坦福了"。

王大爺量過,陽臺護欄才 1 米高,比規定矮,護欄掛著布條,像是扔東西時蹭的。

案情分析會開到半夜,吊扇 "嗡嗡" 響。

小李突然指著監控螢幕喊:"祁隊!第三次扔東西時,七樓陽臺閃過光點,像打火機!"

祁同偉湊過去,凌晨 2 點 03 分,陽臺破洞處閃過藍白色火光,三秒後鋼筋掉下。

他想起在周志勇家看見的老式打火機。

"他點打火機是為了看準落點。"

祁同偉在會議記錄畫重點,"老人得了心病,用幾何知識算角度,每次在兒子忌日凌晨兩點 —— 那是出車禍的時間。可翻遍法律,沒條款治這種事。"

第二天在法院,祁同偉碰上省高院陳法官。兩人坐走廊長椅,陽光在陳法官法袍照出菱形光斑。

"按過失致人死亡?不行,他不是故意殺人。"

陳法官翻周志勇志勇病歷,手指停在 "創傷性精神病" 診斷書,"用《民法通則》能讓他賠錢,治安處罰這塊...... 你提的 ' 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行為 ',正好補漏洞。"

祁同偉在信紙上畫關係圖:

"周志勇這行為,符合 ' 用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 '。

雖沒出人命,但三番五次扔東西,不管別人學樣怎麼辦?

去年紐約有連環拋物案,開始扔垃圾,最後害了三條人命。"

回派出所,祁同偉盯著工人裝 24 小時監控,在周志勇陽臺外裝防墜網。

老人站旁邊,看尼龍網隨風晃,突然抹眼淚:"我兒子小時候,最愛在陽臺看星星,說長大了當宇航員......"

半個月後,省廳寄來調研函,王大爺在附頁寫:"建議專門立法管高空拋物,定處罰標準,把軌跡計算寫進破案規範。"

祁同偉摸信紙上的紅批,像看見老師批改作業。

結案那天,祁同偉帶醫生看周志勇。

陽臺防墜網像道白屏障。

老人對著全家福發呆,聽見動靜轉頭笑了:"社群小劉說,我兒子託夢給她,說鋼筆收到了。"

派出所公告欄圍滿人,看新貼的《嚴禁高空拋物通告》。

劉嬸抱虎娃擠最前面,指漫畫說:"再扔東西要被抓啦!"

虎娃頭上貼卡通創可貼,小手拍通告上的紅叉叉。

祁同偉站門廊下,看陽光透過防墜網投下格子。

遠處傳來消防車笛聲,不是因為高空拋物 —— 這讓他想起公安大學畢業典禮說的:"法律有沒有溫度,看老百姓活得安不安心。"

深夜,祁同偉坐在辦公桌前,在《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修訂稿寫新條款。

窗外七號樓陽臺亮著燈,沒東西再掉。筆尖沙沙響,像春蠶食桑葉。

這晚他夢見站大學講臺,展開大圖紙,畫滿拋物路線、防墜網和法律條文,右上角寫著:"為了頭頂的平安"。

抽屜裡露出前幾天處理拆遷案的卷宗,宏遠地產的 logo 還沒來得及收。

祁同偉揉了揉眼,鋼筆在新條款下畫橫線 ——"從建築物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築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的,由侵權人依法承擔侵權責任"。

他知道,周志勇的案子只是開始,就像拆遷案背後的勢力,這些看似孤立的案件,遲早會牽出更深的利益網。

突然,值班室電話響了。

祁同偉接起,是區局治安科老王:"小祁,七樓那案子,上面有人打招呼了,說周志勇是老教師,儘量別鬧大。"

祁同偉握著電話,指節發白。他想起虎娃頭上的傷口,想起周志勇牆上的血字,沉聲說:"老王,人命關天,這不是鬧不鬧大的事。"

掛了電話,他把修訂稿往抽屜裡一塞,警服領口被夜風吹得發涼。

門廊外,王大爺披著大衣過來,塞給他個暖手寶:"知道你要熬夜。區裡那點事,咱按規矩辦,別怕。"

老人煙袋鍋在門框敲了敲,"去年拆遷案的賬還沒算完,這回高空拋物要是鬆口,以後老百姓怎麼看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