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年中秋的月亮像塊被啃過的燒餅,掛在餘市灰濛濛的天上。
祁同偉接到報警時正在啃王大爺老伴送的月餅,五仁餡的,咬一口直掉渣。
報案的是光明巷的周奶奶,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警官,我媽留給我的月餅... 被人偷了..."
現場勘查讓小李直撓頭:窗臺上半個模糊的解放鞋印,水缸裡漂著指甲蓋大的月餅碎屑,除此之外啥線索沒有。
"祁指,哪家賊這麼奇怪,放著現金不偷,專偷月餅?"
小李蹲在地上,拿放大鏡研究那片碎屑。
祁同偉沒說話,盯著周奶奶紅腫的眼睛。
老人坐在藤椅上,手裡攥著張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輕女人笑著捧月餅,上面印著朵梅花。
"這是我媽臨終前做的," 周奶奶抹著淚,"她說等我結婚時再拿出來,可我這輩子沒嫁人..."
他忽然想起自己鎖在抽屜裡的銀戒指,母親臨終前塞給他時,戒指還帶著體溫。
走訪轄區孤寡老人時,他在城郊橋洞下找到個流浪漢,穿著撿來的破軍大衣,懷裡抱著個鏽跡斑斑的鐵皮盒。
"你見過這個月餅嗎?"
祁同偉把周奶奶畫的梅花印遞過去。
流浪漢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哆嗦著開啟鐵盒 —— 裡面全是過期糕點,最上面放著塊硬邦邦的月餅,同樣印著梅花。
"我媽也會做這個..." 流浪漢把月餅貼在胸口,"她走那年,也是中秋..."
祁同偉看著他花白的頭髮裡爬滿蝨子,突然想起父親礦難後,自己蹲在村口啃冷饅頭的滋味。
他讓小李去買了盒最新鮮的蓮蓉月餅,遞給流浪漢時,對方髒得看不出顏色的手指在盒面上摸了又摸,像摸嬰兒的臉。
回所路上,月亮終於鑽出雲層。
祁同偉摸出王大爺給的月餅,包裝紙上 "同偉親啟" 的字跡被汗水洇得模糊。
"法律要護著人心軟處",覺得這月餅比卷宗裡的法條更沉。
深秋的寒風把考察團的橫幅吹得嘩啦啦響,"投資餘市" 四個燙金大字在陽光下晃眼。
祁同偉接到酒店報警時,正在給新警演示如何用 bp 機群呼排程。
衝進包廂那刻,煙味嗆得他直咳嗽 —— 四個西裝男圍著茶几吞雲吐霧,桌上擺著路易十三和一沓現金,最中間的禿頭男人夾著雪茄冷笑:"知道我們是誰嗎?"
"我是警察。"
祁同偉亮警官證的手沒抖,卻在看見桌上白色粉末時,想起母親住院時,他在醫院走廊給主任送禮的場景。
那時候他攥著皺巴巴的紅包,站了整整一夜。
手機在褲兜震動,是區局張副局長的號碼。
"小祁啊," 領導的聲音隔著電流都能聽出意味深長,"這個案子... 都是來投資的老闆,影響不好..."
"報告領導,正在固定證據。"
祁同偉捏緊手機,指甲掐進掌心。
王大爺在旁邊拽他袖口,眼神跟警棍似的戳他:"差不多得了,別惹麻煩。"
禿頭男人突然把雪茄按在茶几上,火星濺在祁同偉鞋面上:"小子,給你臉了?"
祁同偉沒理他,蹲下身用證物袋收集粉末:"你們有權保持沉默。"
處理完案子已是凌晨,考察團的車排著隊離開,尾氣在派出所門口聚成毒霧。
王大爺遞來旱菸袋:"你這脾氣,遲早吃大虧。" 煙鍋子碰在祁同偉警徽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吸了口煙,被嗆得直咳嗽:"有些虧,吃了心裡堵得慌。"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和門口的警徽雕塑疊在一起,像塊被凍住的黑炭。
他想起大學時背的 "執法如山",覺得這四個字現在燙得慌。
冬至前夜的火車像口悶罐子,把祁同偉晃得胃裡翻江倒海。
老家祁家村的土坯房在寒風裡抖得像篩糠,表弟躺在床上,肋骨斷了三根,手裡還攥著半塊帶血的磚頭。
村霸叼著煙站在門檻上,金鍊子晃得人眼暈:"祁警官,鄉里鄉親的,差不多就算了。"
母親拽著他的袖子哭,頭髮上還沾著灶臺灰:"你弟要是討不到說法,我也不活了!"
祁同偉摸出警官證,想起在派出所處理的金鍊男、瘸狼,還有那個白血病孩子。"按法律..." 他話沒說完,看見母親眼裡的失望,像被針紮了心。
鄉政府調解室裡,村霸的表哥 —— 鄉武裝部長拍著桌子:"祁同偉你別不識抬舉,這地本來就該歸他!" 祁同偉把現場照片摔在桌上:"這是故意傷害,夠判刑的!" 武裝部長冷笑:"在祁家村,我說了算。"
最終表弟拿了五千塊賠償,是村霸當著鄉長面 "借" 的。
回程火車上,祁同偉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山,想起父親臨終前說 "做人要直",可現在他覺得這道理像根彎了的鐵釘。
王大爺在派出所門口等他,端著半碗凍餃子:"老家的事,我聽說了。"
祁同偉咬著凍得硬邦邦的餃子,突然問:"王師傅,法律要是抵不過人情,那咱們算啥?"
老人吧嗒著旱菸,菸灰掉在祁同偉警服上:"我當三十年警察,見過黑心的法官,也見過拿命換公道的百姓。但你要記住,"
他攥住祁同偉手腕,"咱自己不能歪。"
元旦前的寒風把騙子的喇叭聲吹得到處都是:"包治百病的神藥!買一送十!"
祁同偉在派出所門口看見張奶奶抹淚,手裡拎著個印著 "天山雪蓮" 的包裝盒,盒子輕飄飄的,跟張奶奶的退休金一樣沒分量。
暗訪那天,他戴著鴨舌帽混在老人堆裡。
臺上的 "專家" 唾沫橫飛:"這藥能治三高、糖尿病,還能抗癌!"
臺下的老人戴著老花鏡記筆記,李大爺把藥片塞進嘴裡時,手都在抖。
祁同偉攥緊拳頭 —— 這場景跟他母親當年被騙買 "抗癌神茶" 一模一樣。
抓捕時,後臺的景象讓小李直犯惡心:幾個穿白大褂的人用麵粉和色素拌藥片,旁邊堆著過期的葡萄糖注射液。
主犯是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香水味蓋不住汗臭:"警察了不起啊?我爸是..."
"你爸是不是也喝你賣的假藥?"
祁同偉打斷他,舉起手機 —— 螢幕上是主犯母親的病歷,"她糖尿病併發症,你寄回去的 ' 神藥 ' 就是澱粉片子!"
主犯臉色煞白,癱在地上。
結案那天,老人們送來自繡的錦旗,"人民衛士" 四個金字歪歪扭扭。
祁同偉摸著錦旗,想起母親生前想繡個荷包給他,卻總說等有空。
王大爺在旁邊嘆氣:"你啊,就見不得老人掉眼淚。" 他笑了笑,覺得這錦旗比任何獎狀都沉。
大年三十的鞭炮聲沒響幾下,報警電話就炸了:"廢棄工廠有人打槍!"
祁同偉帶著小李衝進廠房,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 牆上掛著 "精英狩獵俱樂部" 的牌子,地上堆著改裝氣槍,會員名單上的名字個個眼熟。
"祁指導員,大過年的別掃興。"
地產商趙老闆叼著雪茄走出來,身後跟著倆戴墨鏡的保鏢。
他拋來個紅信封:"給兄弟們的壓歲錢。" 祁同偉沒接,信封掉在地上,露出裡面的一沓鈔票。
"把槍都扣了。"
祁同偉掏對講機的手剛舉起來,後頸就被硬物頂住。
保鏢的聲音在耳邊響:"識相點,不然..."
"開槍啊。" 祁同偉轉身直視保鏢,"你子彈打得穿我的警服,打得穿法律嗎?"
保鏢的手抖得像篩糠,趙老闆罵了句髒話,揮手讓保鏢收槍。
除夕夜的煙花在窗外炸開時,祁同偉坐在辦公室燒趙老闆的信封。
火焰把 "福" 字燒成灰。王大爺端著餃子進來:"速凍的,韭菜餡。"
祁同偉咬了口,眼淚差點掉下來 —— 跟母親包的一個味,就是沒她包的香。
他看著桌上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在 "濫用職權" 那頁畫了個大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