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甲板上,陳忘川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鑿子,在凝固的空氣中刻下令人心驚的推論:
“古人…必然通曉天文潮汐!” 他空洞的雙眼“掃視”著無形的海圖,
“月夕之力…每四十年一次的大潮汐…引力拉扯海水退至極遠…”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虛空中勾勒著,“…那時的海床…會裸露出平時深藏於數百米之下的部分!那‘門戶’…那通向‘歸墟’的路徑…極可能就在那片短暫暴露的古老海床上!
太爺爺他們…就是在四十年前的那個‘低點’…被‘邀請’進去的!”
林玲瓏臉色煞白,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
“四十年… 難道我們…要再等下一個四十年?!”
這個念頭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窒息。爺爺、叔叔…還有那迫在眉睫的“歌者甦醒”…一切都等不起!
“不!”
陳忘川斬釘截鐵,語氣中透著一股近乎瘋狂的篤定,
“古人耗費如此巨力建造那種地方…絕不可能只給自己留一個四十年才能進一次的視窗!對方…那個‘邀請者’…或者那地方本身的‘規則’…
必定留有後手!一條…不需要等待四十年…也能在‘門扉’沉睡時…進入的‘縫隙’!”
他猛地攥緊手中冰寒刺骨、脈動加劇的玉簡殘片,彷彿要從中榨取出答案。
“…會是什麼呢…” 他陷入更深的自語,眉頭鎖成一道深刻的溝壑,
“…除了月潮之力…還有什麼能撬動深海的‘門戶’?鑰匙…玉簡是鑰匙…但鑰匙需要鎖孔…那鎖孔…難道只在退潮時才浮現?還是說…有別的方法…能強行‘喚醒’鎖孔?”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思維迷宮中,一陣刺耳而急促的衛星電話鈴聲,如同警報般撕裂了“破浪號”上的死寂!
林玲瓏迅速接通,將聽筒遞到陳忘川耳邊。大哥陳忘海焦急而疲憊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背景音裡還夾雜著翻閱古籍的沙沙聲:
“忘川!找到了!一條極其冷僻的線索!在藏地一部幾乎失傳的《伏藏·龍宮秘聞》殘卷裡!記載了大約一千三百年前,一位名叫‘桑吉多傑’的吐蕃高僧的詭異經歷!”
陳忘川精神陡然一振!屏住呼吸!
“記載說…桑吉多傑為尋‘龍宮真言’,孤身前往藏北聖湖‘雍錯赤’深處苦修…”
陳忘海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七日後…寺僧在湖邊發現他時…他竟渾身乾爽地躺在岸上!氣息微弱卻均勻!最詭異的是…
他手中死死攥著一塊…從未見過的、佈滿奇異螺旋紋路的暗色青銅片!上面沾滿了湖底的淤泥和…某種未知的、散發著海腥味的粘液!”
“湖底?!” 陳忘川失聲!雍錯湖是內陸鹹水湖!哪來的海腥?!
“更離奇的在後面!”
陳忘海語速加快,
“桑吉多傑甦醒後…神智恍惚…只斷續囈語…說他在‘水底的無光之城’…聽到了‘萬古的低語’…看到了‘沉睡的龍’… 他說…他是‘順著歌聲…游過去的’…並且…
他提到一個關鍵的詞——‘心印’!他說…是‘心印’帶他穿過了‘水之壁障’!”
“心印?!歌聲?!”
陳忘川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巨手攥住!桑吉多傑聽到的…難道就是“歌者”的呼喚?!
那“水底的無光之城”…難道就是歸墟?!一個內陸湖…怎麼可能連線著深海歸墟?!
“記載還說…” 陳忘海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彷彿在訴說一個可怕的禁忌,
“…桑吉多傑帶回的那塊金屬片…後來被秘密供奉在布達拉宮深處…據說…只要精神力足夠強大的修行者…將精神集中其上…就能…‘看到’一些不屬於人間的景象…甚至…”
他頓了頓,艱難地吐出,
“…感覺到一種…彷彿來自深海之淵的…‘拉扯’…寺志記載…曾有三位試圖參悟它的高僧…最終都…莫名坐化了…身體完好…但魂魄…似乎被抽走了…”
“啪嗒!” 陳忘川手中的衛星電話差點滑落!他整個人如同被一道來自九幽的閃電劈中!僵立在原地,失明的雙眼中彷彿有驚濤駭浪在翻湧!
不需要肉身下潛!
不需要等待月潮!
桑吉多傑…一個內陸湖的苦修者…憑什麼能進入深海“龍宮”?憑什麼能帶回歸墟之物?
心印!精神集中!來自深海的“拉扯”!魂魄被抽走!
所有的碎片…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猛地吸向一個黑洞般的核心!
“我明白了…” 陳忘川的聲音乾澀得如同沙漠中風化的岩石,帶著一種洞悉了終極恐怖的顫慄,“…‘鑰匙’…從來都不只是玉簡!或者說…玉簡…只是開啟‘物理門戶’的鑰匙…”
他猛地抬起手,指尖重重地點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真正的‘後手’…是這裡!是‘精神’!是‘意識’的共鳴!”
“桑吉多傑…他根本沒有‘肉身’進入歸墟!” 陳忘川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甲板上,“
他是用強大的精神力…或者說…透過某種‘心印’的秘法…讓自己的意識…‘聽’到了‘歌者’的呼喚!然後…”
他的指尖因為激動而顫抖,
“…他的意識…順著那‘歌聲’的指引…如同靈魂出竅般…穿透了物理的阻隔…直接‘遊’進了那片位於深海之下的‘無光之城’!”
“那金屬片…就是他在‘精神層面’進入歸墟後…帶回來的‘信物’!也是…一個‘精神道標’!一個能指引後來者意識…再次‘共鳴’並進入的…‘鑰匙’!”
“所以那些高僧會坐化!他們的意識…被那‘歌者’…或者歸墟本身…徹底‘拉扯’進去…再也回不來了!”
這個推論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比深海本身更令人絕望的恐怖!
用精神去探索歸墟?!去直面那足以讓徐福船隊全滅、讓林鳳嬌付出聽力代價的“歌者”?!這和主動將靈魂獻祭給魔鬼有什麼區別?!
林玲瓏渾身冰冷,如同墜入冰窟!阿吉更是嚇得小臉慘白,緊緊抓住了陳忘川的衣角。
陳忘川卻緩緩地、摸索著從貼身的口袋裡…掏出了那枚葛雲衣在青銅之城崩塌前塞給他的玉簡殘片!玉佩殘片在他掌心,散發著刺骨的陰寒!
“好像哪裡說不通…”
他低語著,指尖摩挲著玉佩溫潤又冰冷的表面,
陳忘川的推論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林玲瓏一聲冰冷刺骨的嗤笑。
“精神離體?遊進深海?”
她抱著手臂,衝鋒衣的立領襯得她下頜線如刀鋒般銳利,
“陳閻王,你被那‘歌者’的幻象嚇糊塗了麼?雍錯赤是藏北高原的聖湖!
湖水再深也深不過百丈!下面是地殼岩層,不是通往東海的暗河!一個內陸鹹水湖,怎麼可能讓人的意識‘遊’到千里之外的深海歸墟?邏輯根本不通!”
陳忘川臉上的癲狂瞬間凝固。林玲瓏的質問如同一桶冰水,將他從那個“精神共鳴”的驚悚推論中猛地澆醒!
是啊…地理的鴻溝如何跨越?意識再玄妙,能穿透千山萬水和厚重的地幔? 桑吉多傑的經歷…處處透著無法解釋的矛盾!
“除非…” 林玲瓏的聲音陡然壓低,如同寒冰在耳畔碎裂,帶著一種洞悉陰謀的森然,
“…那部《伏藏·龍宮秘聞》…撒了謊。 或者說…留下記載的人…撒了謊。”
她的眸子銳利如鷹隼,掃過陳忘川失明的面孔,
“桑吉多傑根本不是在雍錯赤‘進入’的歸墟!他帶回來的‘海腥味’和‘粘液’…以及那塊能‘拉扯’精神的金屬片…才是關鍵!
他真正進入‘歸墟’的地方…” 她的指尖重重敲擊在冰冷的船舷上,
“…或許就在海邊!而那‘雍錯赤’的經歷…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為了隱藏他真正的發現…或者…他帶回來的那樣東西!”
真正的秘密…藏在桑吉多傑圓寂之後!
陳忘川空洞的雙眼猛地“抬”向林玲瓏的方向!
他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所有的答案…甚至可能是那“後手”的關鍵…不在虛無縹緲的“精神共鳴”,而在…
“…那位一千三百年前就圓寂的高僧…他的墓裡!” 陳忘川幾乎是和林玲瓏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
聲音在死寂的海面上碰撞,激盪起無形的寒意!
墓!
西藏佛教高僧桑吉多傑的埋骨之地!
那塊能“拉扯”精神的詭異金屬片…是否作為陪葬品…一同長眠?
他的墓誌銘…或者本教秘傳的伏藏文獻…是否會記載他進入歸墟的“真實”地點和方式?
這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點燃的磷火,雖幽冷,卻指明瞭唯一可能的方向**!
陳忘川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再次接通了大哥陳忘海的衛星電話。
他的聲音恢復了“陳閻王”特有的、斬釘截鐵的冰冷:“哥!桑吉多傑!我要他墓的準確位置!所有能找到的資訊!現在!”
電話那頭傳來陳忘海快速敲擊鍵盤和翻閱紙張的沙沙聲,伴隨著他凝重而急促的彙報:
“…查到了!桑吉多傑的肉身靈塔…不在布達拉宮!根據一份幾乎被焚燬的苯教古卷殘頁記載…他被秘密安葬在…
念青唐古拉山脈西麓…一個叫‘噶拉’的隱秘山谷深處!據說那裡是古老的‘寂滅之地’…終年風雪封鎖…人跡罕至…座標我馬上發給你!但是忘川…”
陳忘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擔憂,
“…那地方…邪性得很!藏地傳說那是‘被山神詛咒的入口’…近代所有試圖靠近的探險隊…不是失蹤就是瘋了…”
“知道了。” 陳忘川只回了三個字,直接切斷了通訊。
座標資訊迅速透過衛星傳到了林玲瓏的軍用平板上——一片位於雪域極寒之地、被重重雪山環抱的死亡禁區。
“破浪號!” 林玲瓏沒有絲毫廢話,對著駕駛艙方向厲聲下令,聲音穿透冰冷的空氣,
“全速返航!目標——最近的陸地機場!”
鋼鐵巨獸發出沉悶的咆哮,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上劃開一道蒼白的尾跡,調轉方向,朝著大陸的方向,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刺而去!
船艏劈開粘稠的墨綠色海水,激起的浪花帶著一種逃離深淵般的倉惶。
接下來的行程快得如同壓縮的噩夢。棄船登岸,輾轉顛簸的陸路,最後是轟鳴著撕裂稀薄空氣的高原直升機。
機艙外,景色從蔥鬱的沿海平原,急劇轉變為荒涼的戈壁,再躍升為覆蓋著皚皚白雪、犬牙交錯的巨大山脈。
氣壓急劇降低,刺骨的寒意即使隔著機艙也能清晰感受到。
當直升機最終懸停在一片被群山環繞、如同巨大冰碗般的山谷邊緣時,連螺旋槳的轟鳴都彷彿被下方那死寂的冰雪吞噬了。
噶拉谷!目之所及,只有無邊無際的、慘白的積雪,覆蓋著嶙峋猙獰的黑色岩石。
狂烈的、如同鬼哭般的寒風在陡峭的山壁間呼嘯盤旋,捲起陣陣雪霧,能見度極低。谷地深處一片混沌,彷彿連線著另一個冰雪地獄。
“只能送到這裡了!氣流太亂!下面地形太複雜!” 飛行員在耳機裡大吼,聲音被風聲撕扯得斷斷續續。
沒有猶豫。
三條繩索從艙門拋下,垂向下方狂風暴雪肆虐的死亡冰谷。
陳忘川在林玲瓏的幫助下,第一個扣上索降扣。
即使隔著厚實的防寒服和護目鏡(雖然他看不見,但能防風),那彷彿能凍結靈魂的酷寒和如同刀割般的烈風,依舊讓他瞬間打了個寒顫。
他深吸一口彷彿帶著冰碴的空氣,空洞的雙眼“望”向下方那片翻騰的、象徵著未知與死亡的白色混沌。
“抓緊我!” 林玲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冰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一手緊握繩索,一手死死箍住陳忘川的手臂。阿吉則緊緊抱住了陳忘川的另一條胳膊,小小的身體在狂風中瑟瑟發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下降!
三人如同投入白色巨獸口中的微小塵埃,沿著繩索,義無反顧地,墜向念青唐古拉山脈深處那被詛咒的“寂滅之地”——噶拉谷!
去追尋一位一千三百年前圓寂的苯教高僧…和他可能帶進墳墓的、通往深海歸墟的終極秘密!
狂風的尖嘯瞬間吞沒了他們,捲起的雪沫如同白色的沙暴,瘋狂抽打在護目鏡和衣服上,發出密集而恐怖的“噼啪”聲。
下方,那混沌的雪霧深處,彷彿有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正無聲地注視著這三個膽敢闖入“山神禁地”的…不速之客。
陳忘川懷中的玉簡殘片,在這極致的冰寒與狂風中,竟反常地…沉寂了下去,如同暴風雨前…那令人窒息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