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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再被官配

第二天一早,我喂完雞,給菜地澆過水。就再次走進甲字曲。

老吏孫伯正在打瞌睡。

“大人。”我輕叩案几,“那文書差事還缺人嗎?”

孫伯一個激靈醒來,鬍子翹起半邊,“缺!明日就能上值!”

“我有條件。”我解下包袱,“孩子若生下來,只做半日工。”

孫伯捻著鬍子問我,“撫卹金還照領?”

“嗯。”

“行!”孫伯拍案,“正好,這幾日要清點陣亡將士遺物,你幫著登記。”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塊腰牌,“拿著,以後憑這個進出營門。”

腰牌是榆木的,邊緣磨得光滑,繫著褪色的紅繩。我摩挲著上面“文書荀”三個字……這是我嫁人後,第一次用自己的姓。

趙五家的,今後怕叫的人,該少了。

“對了。”孫伯像是想起什麼,“你會算賬不?”

我被他差點逗笑,這老頭兒,真會裝蒜。弄這麼複雜不就是要我算賬麼。

“會。”

“那更好了!”孫伯眉開眼笑,“糧餉賬目一團亂,正好……”

帳外傳來號角聲,老吏趕緊起身,“又送傷兵回來了!你快回去,明日卯時來上值。”

我係好腰牌走出朔風營。

夕陽西沉,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老槐樹的影子裡。

樹下有個新墳,裡面埋著那件中衣。

墳頭擺著今早放的菘菜——白菜。趙五說過要種在後院裡的白菜,已經能吃了。

晚上,我翻出趙五的舊軍服。

他身量那麼高,體型又健碩,幾乎能改出兩套,換著穿。

頭髮還好說,挽起來青巾幞頭一束就好了。可靴子該咋辦?我伸出小腳,總不能皮質綁腿下一雙繡花鞋?

愁死人了。

最後沒奈何,自己裁了雙沒繡樣的翹頭履,將就吧。

蠟燭味燻得眼睛發酸,快天亮才弄好。

我對自己說,今後可不能這般勞累,又摸摸肚子,這裡邊還裝著一個呢。

臨出門,又戴上冪離紗,這才稍稍踏實些,院門落鎖,向朔風營走去。

……

甲字曲三家土坯房,一落大院庫房。

孫伯給騰出一間來,他和顏悅色地說,“別的我幫不了,這點忙沒啥。”他把我領到那間房中,“這裡僻靜,沒人打攪,該做甚就作甚。”

說完給了鑰匙,阿樹一會兒功夫就搬來十幾大箱賬冊。又給配的案几筆墨,甚至還有碗勺之類的雜物,等他搬來行軍床和被褥,我徹底凌亂了。漢朝時的行軍床很簡陋,學著胡人的樣兒做的,有點像後來的馬紮。

不是,這不是重點。

“喂,床是幹嘛用的?”我問這臉上長痘的小傢伙兒。

“孫伯說的,問他,”少年才不操這閒心呢。“姐有什麼需要就說,倉庫裡啥都有,”他正是沒心沒肺的年齡,接著又問,“按律該給您配長槍,關鍵您個頭耍不起來。”

我哭笑不得。

“不用,姐有傢伙兒。”我拍拍腰裡掛著的趙五短刀。

阿樹眼前一亮,“五哥的刀!”

他看我眼神明顯不一樣了。“姐……這刀砍下過三十八顆人頭,您不怕?”

我心裡一顫,卻沒來由的心安。

“怕?才怪,”我摸著刀柄,鼻頭髮酸。

阿樹嗓門老大,“姐,給我使兩天,我給五哥打磨上油。”

我解下短刀,叮嚀道:“要是丟了,姐死給你看。”

阿樹跳起來歡呼,“放心,我死了刀都會在。”一陣就沒了影子。

我坐下來愣會兒神,開始一項接一項碼賬。

賬冊裡處處是趙五的筆跡,指印。

一天干下來,還不到小半箱,按這個量,完全接下這差事最少半個月。

我揉揉眼睛,一整天這間屋子就沒人來。整個朔風營都忙祭奠陣亡士卒的事兒。死人比活人大,那時候人都這樣兒。

等回到城南小巷的宅子,天都黑透了。

心裡巨踏實。我拆下發髻上插著的半截斷箭髮簪,阿樹送的。箭頭打磨的鋒利割手,杆子卻又上了桐油,又潤又滑。小傢伙掛著他五哥的刀滿朔風營晃悠,這算是他回禮。

倒是不用自己弄飯了。

朔風營伙食比家裡還好些,趙五那時候沒事就回家吃飯,我還以為營裡缺了他。

現在才知道,他純粹就是吃飽了撐的,顯唄。好讓所有人知道她媳婦兒會做飯。

女人會做飯沒啥,大司農的妾室會做飯,讓他裡子面子都有了。

我坐在那兒愣會兒神,又弄的自己掉眼淚。

忙進被窩,睡。明兒還忙呢!

過了幾天,發生了一件事,讓從軍這事兒成了萬幸之舉。

事情是這樣的,開頭是從阿樹那裡得到訊息,說這次陣亡人數太多,丟下許多孤兒寡母家庭。其中沒後的,其實就是沒男丁的,還有沒田產的,數量不少。

按照漢律需進行官配。

這個我早有思想準備,可因為朔風營戰功的關係,刺史府特許朔風營自作主張,官配由營裡自行決定。

這也沒啥。就好比王嬸,她年紀大把又五大三粗,她男人原本不樂意,可沒法子,等見著人,牌子都發下來了。給同僚好生嘲笑,鬧成整個營裡的笑話。

我情況特殊。趙五拿軍功折的,年齡、樣貌甚至籍貫都緊著他開條件。再說整個朔風營能像趙五這樣上馬砍人下馬寫字兒的卒子,壓根兒也沒第二個。

所以說許多將士樂得自行決定,知根知底,誰不知道誰!開始還挺高興。

結果這些寡婦們官配名單直接出了告示。

這可炸了營。

咋?這就直接定下了!天底下哪有這等規矩,問都不問。有些私下裡已經對上眼的就更不幹了。

阿樹慌張張跑進來報信,“姐,營裡把你配給李百將了!”

我一聽腦子發昏。

“瞎說。”

“誰瞎說了,您快去校軍場看!”阿樹滿腦門子汗,像是他老孃給官配了。

我撩起戰袍下襬就往校軍場跑。

校軍場那棵老榆樹被圍得水洩不通。

擠都擠不進去,聽見有人大聲起鬨,“趙五家的,這是從誰家跑出來……咋穿成這樣!”

一旁人見我一身戎裝,鬨堂大笑,就連老榆樹上的粗麻紙告示都沒人看了。

我臉漲得通紅,顧不上那些男人們自嗨。擠進去看告示。

告示上寫滿一排排名字,我在最後:荀清月配百將李賁,字兒寫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