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8章 浣衣

“看什麼看?”他轉頭瞪我。

我收回目光:“沒什麼,把你認下,”我冷冷答道,“省得哪天認錯人被別人領走。”

“嫌醜?”趙五冷笑,“總比你長安城的繡花枕頭強。”

他的話透著那種嫌棄感,怕是從哪裡聽到過我的事兒。

“沒嫌,”我又語氣平靜地說,“正經黃花閨女能配給你?”

趙五盯著我看了幾秒,他扯開衣領,露出肩膀上一道更猙獰的疤:“匈奴人的箭,拔出來的時候帶鉤,撕掉一塊肉。”

他哼了一聲,抖了抖襟子,“你是老子用軍功換的。”

趙五說完,又是很長久的沉默。

我不再接話,只是掰了塊肉,慢慢嚼著。

趙五忽然問:“養過娃沒?”

我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漢人早育,我這年齡生倆都足夠了。我那便宜娘生我幾歲來著?好像還不足十四。

“沒。”

“嗯,有空給我生個。”他站起身,掀開被褥,“睡吧。”

被褥揚起一陣灰塵,我忍不住咳嗽。

趙五皺眉:“忒嬌氣。”

我沒反駁,只是默默把被褥平整好。

炕很寬,我睡在最邊上,中間留出足以再躺一個人的空隙。

趙五吹滅油燈,屋內頓時陷入黑暗。

等了很久,也沒見趙五有什麼動靜。不是說要生兒子麼?我都做好了被狗咬一口的心理準備,這男人卻響起呼嚕聲。

你怕是有毛病吧,我真服了。

半夜,我被一陣窸窣聲驚醒,趙五的手正搭在我腰間,粗糙的掌心隔著單衣傳來溫度。我渾身頓時繃緊,但沒動。

“裝睡?”他聲音沙啞。

我睜開眼:“你要做什麼?”

“你說呢?”趙五的手收緊,“老子花錢買的媳婦。”

月光從窗縫漏進來,照著他臉上的疤,還有肩膀上那道從被子裡露出來,格外猙獰。我猶豫著靠近他熱烘烘的位置,他肌肉一僵。

“要做什麼就做,”我小聲說,“快天亮了……”

趙五整個身體像塊烤燒的石頭,熱乎,滾燙。

他把我卷在懷裡,又呼嚕震天響,活活一頭巨大的豬。

我不如死掉算了,這男人到底要怎樣嘛!

我甚至懷疑他有毛病。

一直到天亮,他起身披甲穿靴。

沒心沒肺,我心想道,

趙五走後,我起來翻騰他的家當。

我想通了,既然沒勇氣死,就別委屈自己。

家徒四壁,這是能想到最貼切的字眼。最後,在柴火垛旁邊找到一袋子黍米。

傍晚時分,屋內飄著粥香。我在灶臺上擺上黍米粥,粥還冒著熱氣。

門被推開,趙五帶著一身寒氣進來,手裡拎著條凍魚。

“吃了我還要去營裡。”他頭也不抬,“魚你自己煮了吃。”

他看見那碗粥,眼一熱,走過去端起碗,粥煮得很稠,裡面還摻了碎肉。

“你做的?”

“嗯。”我低著頭,輕聲回答。

“你還會做飯?”他似乎很吃驚。

“嗯,自然是會的。”我無語了,這件事似乎讓他很意外。

“火頭軍老徐給的。”趙五把魚掛到樑上,“他欠我人情。”

他不再糾結那碗粥。

“好好補一補!”他把粥吃得幹溜溜淨,才放下空碗。

“養胖點,不然我娃沒奶吃!”

他言之鑿鑿地叮嚀道。

我想罵人了。

我忍著氣慢慢喝粥,熱氣燻得眼眶發酸。長安的粥會加枸杞和蓮子,母親總說對女子好。

“哭什麼?”趙五皺眉。

“沒,燙的。”

他竟然嘿嘿笑起來。這頭豬竟然還會笑?

只見他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丟過來:“鹽,記賬賞的。”

布包裡是塊青鹽,邊緣已經磨圓了。我握在手心,冰涼硌人。

“趙五。”我問他,“如果我幫你把營裡的賬理好,你能幫我找娘嗎?”

趙五磨刀的手一頓:“陳氏?”

“嗯。”

“行啊。”他頭也不抬,“你先讓老子看看,值不值得。”

我把鹽塊收進袖中,低頭繼續喝粥。

第二天,來到這兒之後第一次走出房門。

我看見家門口有一條溪水,溪邊兩棵胡楊葉子金黃。

這讓人心裡歡喜。

涼州早晚溫差極大。趁著中午時分,我已經蹲在溪邊浣衣了。

我使勁捶打趙五那件發硬的中衣,冰水浸得指節通紅。衣料上血漬很頑固,得用石塊反覆刮蹭才能淡去。

“作死啊?”路過的火頭軍啐了一口,“寒冬臘月洗衣裳!”

我沒應聲,又開始洗被單。擰乾的被單抖開,能看見粗布裂著道口子。

我從自己的包袱裡翻出針線,三兩下縫出蜈蚣紋。

晾衣繩系在兩棵胡楊間。風掠過溼被單,甩出細小的冰晶。我踮著腳展平最後一件外袍,領口還留著不知哪個女人的長髮,又黑且韌,纏在織線裡扯不斷。

小屋裡瀰漫著皂角味。

“弄啥呢?”趙五出現在門口,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來串門的。

陽光正斜斜地穿過窗欞,在土坯地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他站在門口愣了一瞬,靴底沾著的沙土簌簌落在剛掃淨的門檻外。

家裡利索得不像話,我一早忙活到此刻。

“曬被子。”我遞過烘熱的布鞋,“灶上煨了羊肉湯,自己盛去。”

他盯著疊成方塊的乾淨中衣,喉結動了動。我收被子回來,發現那件中衣穿在了他身上,補丁朝裡。

“你也來吃!”他從灶臺邊抬頭,鐵鍋裡燉著的羊肉湯正咕嘟冒泡。

羊肉湯的香氣漸漸瀰漫整個屋子。趙五坐在擦亮的木凳上,第一次沒把刀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咕嘟喝著,看見疊成豆腐塊的被褥,擦去積灰的窗臺。連他那個總是東倒西歪的刀架,此刻都端正地立在牆角。

他鼻翼微動,湯裡散發著茴香和沙蔥味兒。這是今早我用兩捆柴火跟隔壁婦人換的。

“脫鞋。”我遞過布巾,“地上才收拾乾淨。”

趙五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彎腰解靴帶時,我看見他後頸曬得通紅,涼州的正午日頭毒得很,能把人皮曬脫一層。

“水。”他啞著嗓子說。

我指了指案几上的陶壺:“曬過的,不涼。”

他大口灌水,袖口磨破的地方已經被細密地縫好了。針腳整齊,用的是我從舊被單上拆下的藍線。

……

那天雪下得很大,趙五匆匆忙進門。

他扔給我一個油紙包。

“營裡分的。”他粗聲粗氣地說,“老子不愛吃甜的。”

油紙散開,露出幾塊芝麻糖。這種金貴東西,戍卒一年也未必分到一次。

“嗯。”我低著頭,聲音小得自己都差點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