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7。
霍華德莊園無邊無際的黑暗沉甸甸地壓下來,像一張巨大而冰冷的絲絨裹屍布。沈微緊貼著冰冷粗糲的花崗岩圍牆根部,陰影將她完全吞噬。晚秋的風穿過遠處古老森林的縫隙,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刮在臉上,帶著利刃般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白色的霧氣在唇邊凝成細小的霜花,又迅速消散在濃稠的夜色裡。心臟在肋骨後面瘋狂擂動,撞擊著耳膜,幾乎蓋過了遠處隱約傳來的海浪聲。
太靜了。靜得可怕。這絕非一座正常莊園該有的死寂,更像精心佈置的、等待獵物踏入的陷阱。
手腕上的微型戰術手錶錶盤發出幾乎不可見的幽綠微光,精準地指向行動時間。冰冷的金屬錶帶緊貼著面板,帶來一絲鎮定的清醒。她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猶豫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堅定。霍華德就是“v”。那個將她的家庭碾入塵埃、操控無數血腥的幕後黑手。那枚罕見的藍鑽袖釦,是她和陸凜手中唯一能撬動這鐵幕的鑰匙,此刻就沉睡在這座巨大墳墓的某個心臟深處。
“微。”耳道深處植入的微型骨傳導耳機傳來陸凜的聲音,低沉、平穩,像磐石投入深潭,瞬間壓下了她心臟的狂跳,“外圍巡邏隊剛過轉角,間隙一分三十秒。紅外掃描器下一輪掃描在十五秒後。現在,走!”
指令清晰得如同手術刀。沈微沒有絲毫猶豫,身體像蓄滿力量的獵豹,猛地從牆根陰影裡彈射出去。動作迅捷而輕盈,貼著圍牆根部急速潛行,雙腳落地幾乎無聲。圍牆上方,幾束冰冷的紅外掃描線如同幽靈的觸手,無聲無息地從她剛才藏身的位置掃過,差之毫釐。
她迅速移動到預定的位置——一叢生長得異常茂密、幾乎攀附到牆頭的古老薔薇下方。深秋時節,大部分花朵已凋零,但粗壯虯結的藤蔓上依舊殘留著尖銳的硬刺,在微弱的天光下閃著幽暗的光。
“攀爬點確認。”沈微的聲音壓得極低,氣息微喘。她利落地從戰術腰包中抽出特製的、幾乎無聲的吸附手套戴上,又迅速綁好同樣靜音的攀爬索具,將帶爪鉤的一端牢牢固定在粗壯的薔薇主藤上。
“上升!”陸凜的命令簡潔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微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她猛地發力,雙腳蹬牆,雙手藉助吸附手套的抓力和索具的牽引,靈巧地沿著佈滿尖刺的薔薇藤蔓向上攀爬。尖銳的硬刺刮過戰術服的纖維,發出極其細微的“嘶啦”聲,有幾根甚至穿透了堅韌的布料,狠狠扎進她的小臂和掌心。劇痛傳來,她死死咬住下唇,齒間瞬間瀰漫開一股鐵鏽般的腥甜,硬生生將痛呼嚥了回去。攀爬的速度沒有絲毫減緩,鮮血順著小臂流下,浸溼了手套,在深色的藤蔓上留下幾不可見的暗色痕跡。
牆頂近在咫尺。她猛地探手,抓住牆頭冰冷的石沿,手臂肌肉賁張,一個利落的引體向上,整個人悄無聲息地翻越了過去。身體輕盈地落在牆內厚實的草坪上,順勢一個翻滾卸去衝力,重新隱入一片精心修剪的紫杉樹籬的陰影之中。
“安全落地。”她急促地報告,心臟還在狂跳,掌心和小臂的刺痛感尖銳地提醒著她現實的危險。
“幹得好。”陸凜的聲音透過骨傳導傳來,帶著一絲緊繃後的讚許,“目標建築,西翼三樓,書房。避開主路徑,走灌木帶和雕像群陰影。莊園內部有移動感應器,觸發範圍三米,貼著固定大型物體邊緣走。守衛巡邏路線已同步到你手錶上,按綠線走。”
微型戰術手錶螢幕上,一條幽綠色的路徑在三維莊園地圖上清晰地亮起,如同為她點亮的唯一生路。沈微沒有絲毫耽擱,再次化身融入暗夜的魅影,緊貼著茂密的冬青灌木叢邊緣,在巨大的大理石雕像底座投下的濃重陰影裡急速穿行。莊園內部死寂依舊,只有她的心跳和輕微到幾乎不存在的腳步聲在耳邊鼓譟。每一次移動都精確計算,如同在佈滿高壓線的雷區跳舞,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繃緊到極限,感官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敏銳狀態,捕捉著空氣中任何一絲異樣的氣流、溫度的變化、或者極其微弱的電子裝置執行的嗡鳴。
目標建築那棟宏偉的哥特式側翼終於出現在視野盡頭,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她沿著陸凜規劃的綠色路徑,精準地避開所有感應區域,悄無聲息地潛行到建築下方。
“通風管道入口,目標位置下方。守衛在三分鐘後經過你所在區域後方。”陸凜的指令精準如手術刀,切割著緊張的時間。
沈微立刻抬頭,目光鎖定在建築外牆上一個被繁複藤蔓植物半遮掩的、僅容一人勉強透過的狹窄通風口。她毫不猶豫,再次利用吸附手套和索具,如同壁虎般敏捷地攀上冰冷的石牆。動作快如閃電,手指在粗糙的牆面和藤蔓間借力,幾個起落便抵達通風口。她迅速從戰術腰包中掏出特製的切割工具——一個發出極微弱藍色電弧的小圓盤。圓盤貼上金屬通風柵欄的瞬間,只發出幾聲輕微的“滋…滋…”聲,堅固的合金柵欄如同被高溫融化的黃油,無聲地溶解開一個足夠她鑽入的洞口。她收起工具,身體一縮,如同靈巧的貓,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
管道內狹窄而漆黑,瀰漫著灰塵和陳舊空氣的味道。沈微只能匍匐前進,戰術服摩擦著冰冷的金屬管壁,發出沙沙的輕響。她完全依靠手錶螢幕上閃爍的微光和陸凜在耳機裡的指引:“左轉…直行五米…向下…右側第三個岔口…”
時間在狹窄壓抑的空間裡彷彿被無限拉長。不知爬行了多久,手錶螢幕上的光點終於和預設的目標點重合。
“到了,下方就是書房。”陸凜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的期待,“小心書架後的暗門。啟動‘夜鶯’。”
沈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移開腳下的一塊活動擋板。下方正是霍華德那間奢華到令人窒息的書房!巨大的水晶吊燈熄滅了,只有壁爐裡微弱的餘燼散發著昏紅的光,勉強勾勒出巨大的紅木書桌、高聳到天花板的書架以及各種價值連城的古董的輪廓。空氣裡瀰漫著雪茄、皮革和一種昂貴木材混合的沉重氣味。她如同羽毛般輕盈地落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落地瞬間,她立刻從腰包中取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裝置——“夜鶯”。啟動後,裝置發出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特定頻段脈衝波。幾秒鐘後,正對著書桌的那面巨大書架深處,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齒輪咬合的“咔噠”聲。一塊偽裝得天衣無縫的木質牆板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透過的幽深入口。
就是這裡!密室!沈微的心臟再次劇烈地撞擊著胸腔,腎上腺素飆升。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如同最謹慎的探秘者,側身閃了進去。
密室門在她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外面書房微弱的光線。眼前是絕對的黑暗。她迅速開啟戰術頭盔上的微光夜視儀,幽綠的世界瞬間在眼前展開。
這間密室遠比想象中龐大。一排排冰冷的金屬檔案櫃如同沉默計程車兵,整齊地排列著,上面貼滿了各種語言和複雜符號的標籤,散發著紙張、油墨和金屬混合的冰冷氣息。空氣中浮動著細微的灰塵顆粒。密室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結構複雜的沙盤模型,上面插滿了不同顏色的小旗,山川河流、城市脈絡纖毫畢現,赫然是某種全球戰略推演的縮影!沙盤旁的控制檯上,數個熄滅的螢幕下方,各種複雜線路如同巨獸的血管般虯結盤繞。
“圓桌會”操控世界的核心之一!沈微感到一陣冰冷的戰慄沿著脊椎竄上後腦。她強壓下震驚,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目標明確——那枚藍鑽袖釦!
她放輕腳步,快速而謹慎地穿梭在冰冷的檔案櫃之間。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櫃體,目光飛速掃過那些令人心悸的標籤:“全球金融節點操控記錄”、“區域衝突誘導檔案”、“關鍵人物清除與扶植計劃”……每一個標籤背後,都可能意味著無數被碾碎的人生。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喉嚨發緊。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一個獨立放置的、看起來最為古老沉重的紅木矮櫃上。櫃門緊閉,沒有任何標籤,但櫃頂放著一個開啟的、鑲嵌著華麗金邊的絲絨首飾盒。盒子裡空空如也,但那內襯的凹槽形狀,正是一枚袖釦!
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袖釦呢?難道被轉移了?她不死心,蹲下身,手指仔細摸索著紅木矮櫃的表面。指尖在櫃門邊緣一處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處停下。她眼神一凝,從戰術手套的指尖處探出一根極細的探針,小心翼翼插入縫隙,屏息感知著內部極其微弱的彈簧結構。幾秒後,又是極其輕微的“咔噠”一聲,矮櫃側面彈開一個扁平的暗格。
暗格內,沒有預想中的藍鑽袖釦。
只有幾份泛黃、邊緣磨損嚴重的卷宗,散發著陳年紙張特有的、帶著黴味的腐朽氣息。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當頭澆下。難道線索又斷了?她不甘心地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顫抖,輕輕翻開最上面一份卷宗的硬皮封面。
“東海市,沈氏集團金融違規操作及關聯洗錢案(代號:薔薇刺)。”
“薔薇刺”!
這三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膜上!這是她父親當年被捲入的那場滅頂之災!卷宗裡密密麻麻的記錄、批註、資金流向圖,觸目驚心。而卷宗扉頁,赫然蓋著一個清晰的圓形火漆印戳——複雜的荊棘環繞著一張古老圓桌的圖案!
“圓桌會”!
沈微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幾乎是機械地、帶著某種自虐般的急切,飛快地翻動著那些冰冷沉重的紙張。紙張在寂靜的密室裡發出令人心慌的“嘩啦”聲。
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邊緣已經磨出毛邊的信紙,從卷宗深處滑落出來,輕飄飄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微的目光瞬間被它攫住。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法言喻的悸動猛地攥緊了她的心臟。她幾乎是撲跪下去,顫抖著手撿起那張信紙。
夜視儀幽綠的光線下,信紙上的字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那是她母親的字跡!娟秀,卻帶著一種強撐的、行將崩潰的顫抖。
“明遠(沈父的名字),”
“那些魔鬼……他們又來了。不再是暗示和威脅,是赤裸裸的死亡通告。那個自稱‘園丁’的人,臉上戴著銀色的面具,聲音像毒蛇一樣滑膩冰冷。他說……他說……”
字跡在這裡出現了明顯的停頓和扭曲,紙張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不規則的痕跡——是淚痕!是被巨大的恐懼碾碎的淚!
沈微的指尖死死摳進掌心,指甲幾乎要刺破戰術手套的纖維,小臂上被薔薇刺扎破的傷口再次傳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口撕裂般的劇痛萬分之一。她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扎進她的眼睛,刺進她的靈魂。
“他說……如果我們再猶豫,不按他們的要求完成最後那筆資金的轉移,他們就會……就會先從薇薇下手。” 薇薇!那是她的小名!“他說要讓我們的寶貝女兒……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意外消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明遠,我撐不住了……我真的好怕……我怕薇薇……我怕我們的家……他們根本不是人!他們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那個‘v’……他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我們只是……”
後面的字跡被淚水徹底模糊、暈染開,變成一片無法辨認的墨團和紙漿的褶皺,絕望的哭喊彷彿穿透了時空,在沈微耳邊淒厲地迴盪。
“媽……” 沈微的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只發出一個破碎到不成調的音節。冰冷的淚水瞬間決堤,洶湧而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滴落在夜視儀冰冷的鏡片上,暈開一小片模糊的綠光。母親當年寫下這封信時,是懷著怎樣滅頂的恐懼和絕望?為了保護年幼的她,父母獨自揹負著這足以壓垮一切的恐怖!而她,卻對此一無所知!
就在這巨大的悲慟和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將她徹底吞噬的瞬間——
“嗚——嗚——嗚——!!!”
淒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警報聲,毫無徵兆地、如同海嘯般猛然爆發!尖銳的電子音浪瞬間穿透了密室的金屬牆壁,瘋狂地衝擊著沈微的耳膜!整個密室,不,是整個莊園,都被這刺耳的、代表最高入侵級別的警報徹底驚醒!
幽綠夜視儀視野的邊緣,牆壁高處,一個原本熄滅的微型感測器瞬間亮起刺目的紅光,如同惡魔睜開了眼睛,死死鎖定了她的位置!
“暴露!撤!” 陸凜的聲音在耳機裡炸響,失去了所有冷靜,只剩下最原始的焦灼和驚怒,“原路!快!”
沈微被這突如其來的警報驚得渾身劇震,母親的遺信從顫抖的指間滑落。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悲痛和憤怒!她猛地轉身,像一道離弦的箭,撲向密室入口的方向!
手剛按上內側的開啟機關——
“嗡——!”
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聲響起!密室入口那厚重的偽裝門板紋絲不動!而門板周圍的牆壁縫隙裡,瞬間迸發出數道刺眼奪目的、縱橫交錯的猩紅色光線!這些光線細如髮絲,卻帶著毀滅性的高溫氣息,瞬間在門前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網!鐳射切割網!
門被封死了!
“該死!鐳射網!” 沈微的聲音因為極度緊張而嘶啞,她猛地後退一步,避開那灼熱的氣息。
“通風管!快!” 陸凜的吼聲如同驚雷,同時耳機裡傳來他那邊激烈的槍聲和打鬥聲,顯然他同樣遭遇了阻擊,正在為她爭取時間!“我拖住他們!走!”
沈微沒有絲毫猶豫,轉身撲向通風管道的入口。然而,就在她抓住擋板邊緣準備掀開的剎那——
“砰!砰!砰!”
三聲沉悶而巨大的槍響,如同死神的咆哮,近距離在書房厚重的木門外炸開!堅固的橡木門板瞬間被轟開一個巨大的窟窿!木屑紛飛!刺眼的強光手電光束如同利劍,猛地從破洞外射入,精準地穿透書房的昏暗,將正準備鑽入通風口的沈微完全籠罩其中!
“發現目標!書房!開火!”
外面傳來守衛冷酷的吼聲和拉動槍栓的金屬撞擊聲!致命的危機如同冰水瞬間澆遍全身!
“跳窗!” 陸凜的聲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沈微瞳孔驟縮!跳窗?這裡是三樓!但眼前的鐳射網和門外即將湧入的槍口,讓她別無選擇!她猛地轉身,撲向書房那扇巨大的、鑲嵌著彩色玻璃的哥特式拱窗!身體狠狠撞向冰冷的玻璃!
“嘩啦——!”
刺耳的碎裂聲在警報的尖嘯中顯得格外驚心!無數彩色的玻璃碎片如同炸裂的星辰,裹挾著冰冷的夜風,向樓下墜落!沈微整個人撞破窗戶,被慣性狠狠甩出!
風聲在耳邊淒厲地呼嘯!失重的眩暈感瞬間攫住了她!三樓的高度,下方是堅硬的石板路面和修剪過的灌木!
完了!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閃電,帶著決絕的速度,從她側下方猛地斜衝上來!是陸凜!他顯然是從更低的位置強行躍起!
“抓住我!” 他的吼聲在墜落的風聲和警報聲中依舊清晰。
沈微下意識地伸出手。下一秒,一隻強有力、帶著滾燙溫度的大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巨大的下墜力道讓兩人在空中猛地一頓!陸凜另一隻手險之又險地扒住了下方二樓一個突出的、狹窄的石頭窗臺邊緣!兩人懸掛在二樓窗外,如同狂風中的兩片落葉!
“抱緊!” 陸凜的聲音因為瞬間承受的巨大拉力而緊繃變形。他手臂的肌肉瞬間賁張到極限,青筋暴起,死死扣住那不足五厘米寬的冰冷石沿,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沈微立刻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抱住他的腰,冰冷的恐懼和後怕讓她渾身都在發抖。
“砰!砰!砰!”
頭頂,書房破碎的視窗處,數道火舌噴吐而出!子彈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死亡呼嘯,狠狠打在兩人身側的牆壁上,碎石飛濺!幾顆子彈幾乎是擦著陸凜的背脊飛過!
“混蛋!” 陸凜低吼一聲,眼中戾氣暴湧。他猛地發力,藉著腰腹和手臂的力量,抱著沈微向側面蕩去!同時,他空閒的那隻手閃電般探向腰間,拔出配槍,看也不看,對著頭頂視窗火光閃爍的方向就是連續幾個急促的點射!
“啊!” 一聲短促的慘叫傳來,視窗的火力頓時一滯。
“下去!” 陸凜抓住這瞬間的空隙,抱著沈微,雙腳猛地蹬在粗糙的石牆上,身體借力向下一層落去!動作驚險到極點!
兩人重重落在別墅側後方相對柔軟的草坪上,巨大的衝擊力讓沈微悶哼一聲,五臟六腑都像移了位。陸凜落地瞬間一個翻滾卸力,將她牢牢護在身下,用自己寬闊的脊背作為緩衝。
“走!” 他一把拉起沈微,沒有絲毫停頓,拽著她朝著莊園外圍圍牆的方向發足狂奔!
“站住!”
“抓住他們!”
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守衛的吼叫聲和紛亂的腳步聲!刺眼的光束如同鬼魅般在樹木和雕塑間晃動、追逐!子彈開始從各個方向射來,在兩人身邊的地面上犁出一道道翻飛的泥土和草屑,在堅硬的石雕上迸射出刺目的火星!死亡的陰影如影隨形!
陸凜緊緊攥著沈微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他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一邊拉著她以s型路線狂奔,利用莊園複雜的地形和障礙物躲避著致命的子彈,一邊不時回身,手中的槍發出短促而致命的怒吼。每一次槍響,都精準地壓制住一個方向追來的火力點,為兩人爭取到一絲喘息的空間。
“快到了!” 陸凜的聲音帶著喘息,指向不遠處圍牆下一片茂密的冬青叢。他們預先準備的接應車輛就藏在那裡!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距離冬青叢不足十米的地方——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他們前方必經之路的地面猛地爆開!巨大的衝擊波裹挾著泥土、碎石和熾熱的火焰,如同地獄之門開啟,狠狠撞在兩人身上!強大的氣浪瞬間將兩人掀飛出去!
沈微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背上,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拋向空中,然後重重摔落在冰冷的草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全身骨頭都像散了架,耳朵裡嗡嗡作響,嘴裡全是血腥味。
“陸凜!” 她強忍著劇痛抬起頭,嘶聲喊道。
爆炸的煙塵瀰漫,火光跳躍。她看到陸凜就摔落在她前方不遠處,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動作卻明顯帶著滯澀和痛苦。
“在那裡!別讓他們跑了!” 守衛的吼叫聲和腳步聲迅速逼近,手電光束穿透煙塵,死死鎖定了他們!
陸凜猛地回頭,煙塵和火光映照著他染血的側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混亂中精準地捕捉到她的位置,裡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他低吼一聲,猛地撲了過來!
“走!” 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盾牌,死死將剛剛掙扎起身的沈微護在身下,用盡全身力氣推著她,踉蹌著衝向那片象徵著生機的冬青叢!
“砰砰砰砰——!”
密集的子彈如同驟雨般傾瀉而來!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彷彿死神的獰笑!沈微被陸凜推著向前撲倒,身體重重砸在冬青叢邊緣冰冷的土地上。與此同時,她清晰地聽到子彈射入血肉的沉悶聲響,就響在緊貼著她的上方!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頭頂傳來。護在她身上的、陸凜那寬闊而溫暖的身體猛地一震。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刺耳的警報、守衛的吼叫、子彈的呼嘯……所有喧囂都瞬間退潮,只剩下那一聲沉悶的、如同重錘砸在心口的聲響,在沈微的耳邊無限放大。
“陸凜!” 沈微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瞬間攥緊,幾乎停止了跳動。她猛地扭過頭。
陸凜依舊保持著將她撲倒護住的姿勢,身體卻沉重地壓在她背上,像一座驟然失去支撐的山。他緊貼著她的後背,溫熱的液體正透過兩人之間薄薄的戰術服,以一種令人心膽俱裂的速度蔓延開來,黏膩、溫熱,帶著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鏽氣息。
血!是血!
“快…上車…” 陸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沉重的喘息和無法掩飾的虛弱。他的手臂卻依舊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將她向冬青叢深處那輛黑色越野車的方向推去!
沈微被他推得向前一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了車邊。她猛地拉開車門,用盡全身力氣,連拖帶拽地將陸凜沉重的身體塞進副駕駛位。她甚至來不及去看他後背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讓她只剩下一個念頭——離開這裡!帶他離開!
“坐穩!” 沈微嘶吼著,撲進駕駛座,猛地擰動鑰匙。引擎發出一聲咆哮,輪胎瘋狂摩擦著地面,捲起大片草皮和泥土。黑色越野車如同掙脫牢籠的猛獸,咆哮著從藏身的冬青叢中狂飆而出!
“攔住他們!” 守衛的吼聲追來。
“砰!砰!砰!嘩啦——!”
子彈如同冰雹般砸在車身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撞擊聲!後擋風玻璃瞬間炸裂成蛛網,然後嘩啦一聲徹底粉碎!尖銳的碎片如同冰晶般濺入車內!沈微死死咬著下唇,幾乎咬出血來,雙手緊握方向盤,將油門踩到底!引擎的轟鳴聲壓過了槍聲和警報,車身在莊園崎嶇不平的草地上劇烈顛簸,每一次震動都讓旁邊副駕駛位上陸凜的身體痛苦地抽搐一下。
車子如同離弦之箭,朝著莊園外圍那道象徵著自由與生存的圍牆缺口狂飆!那是他們預先設定的唯一生路!
“堅持住!陸凜!堅持住!” 沈微嘶喊著,淚水混合著臉上的冷汗和塵土不斷滾落,視線一片模糊。她胡亂地用手背抹了一把臉,死死盯著前方越來越近的圍牆缺口。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圍牆近在咫尺!缺口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車輪即將碾過那道象徵生機的界線時——
“轟隆!!!”
一聲比之前更加恐怖的爆炸,如同地獄的喪鐘,就在他們車頭前方不足五米處轟然炸響!巨大的火球沖天而起!狂暴的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飛馳的越野車上!
轟!
整個車身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掀翻!天旋地轉!沈微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整個世界就在劇烈的翻滾和撞擊中徹底顛倒、模糊!擋風玻璃瞬間炸裂成白色的粉末!堅硬的金屬車體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刺鼻的汽油味和血腥味瞬間瀰漫開來!
翻滾…撞擊…再翻滾…再撞擊…
時間被拉長、扭曲。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一個世紀,所有瘋狂的翻滾和撞擊終於停了下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間包裹了沈微。耳朵裡充斥著尖銳的、持續不斷的蜂鳴,眼前是破碎扭曲的車體框架和潑灑的、溫熱的液體。劇痛從全身各處傳來,尤其是左臂,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撕裂了。她艱難地動了動手指,還好,還能動。
“陸凜…陸凜!”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比剛才任何時刻都要強烈百倍!她不顧一切地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扭過頭,看向副駕駛的位置。
陸凜的身體被變形的車體擠壓著,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歪在那裡。他低垂著頭,額角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著鮮血,順著英挺的鼻樑和蒼白的下頜不斷滴落,染紅了破碎的襯衫前襟。而他原本挺直的脊背,此刻在戰術服破裂的地方,正迅速洇開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還在不斷擴大的深色溼痕——那是之前被子彈擊中的傷口在劇烈的撞擊和翻滾中撕裂、擴大!
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陸凜!陸凜你醒醒!別睡!看著我!” 沈微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慌讓她幾乎崩潰。她不顧自己身上的劇痛,瘋狂地掙扎著,試圖解開勒住自己的安全帶扣。手指因為恐懼和疼痛而不聽使喚,指甲在金屬扣上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咔噠!” 安全帶終於解開了。她幾乎是撲了過去,顫抖的手指撫上陸凜冰冷的臉頰,試圖擦去那刺目的血跡,卻只抹開了更多。
“別睡…求求你…別睡…” 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陸凜毫無血色的臉上,“你說過要帶我回家的…你說過的…”
她猛地想起什麼,眼神瞬間變得決絕而瘋狂。她毫不猶豫地抓住自己身上那件早已在爆炸和翻滾中變得破爛不堪的戰術服下襬,還有裡面那條質地堅韌的黑色襯裙裙襬邊緣。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撕扯!
“嗤啦——!”
堅韌的布料被硬生生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她迅速將撕下的、相對乾淨的布條緊緊摺疊、壓實,然後,目光死死鎖定陸凜後背那處最致命的、還在不斷湧出溫熱液體的槍傷創口。
血。全是血。溫熱的,帶著他生命的溫度,正從那個恐怖的破洞裡飛快地流逝。
“這次…” 沈微的聲音哽咽得幾乎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刻骨的痛楚,她將疊好的布條死死按在那不斷湧出溫熱血漿的傷口上,用盡全身力氣向下壓,彷彿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進去,堵住那生命的流逝,“換我帶你回家!”
她死死咬著下唇,牙齒深深陷入柔軟的唇肉裡,鮮血順著嘴角淌下,混合著滾燙的淚水,滴落在陸凜冰冷的、被鮮血浸透的背上。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顫抖,指關節因為缺血而泛出青白色,卻像焊在了傷口上一樣,紋絲不動。
壓住!必須壓住!她只有這一個念頭。冰冷的夜風裹挾著硝煙、血腥和汽油的味道,從破碎的車窗灌入,吹動她散亂沾血的髮絲。
遠處,刺耳的警笛聲如同催命的符咒,正由遠及近,呼嘯著撕裂死寂的夜空,朝著這片毀滅的殘骸瘋狂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