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敲打著車窗,匯聚成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光影。車內暖氣開得很足,但沈微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她蜷縮在副駕駛座上,指尖緊緊攥著一張邊緣已經微微磨損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洗得發白的棉布裙子,站在一棵老槐樹下。她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幾分沈微的影子,只是眼神怯生生的,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和疏離。照片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個地名和年份——“清河鎮陽光福利院,2013年”。
這是幾天前,那封神秘匿名信裡夾帶的唯一線索。
“沈月……”沈微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又酸又脹。失散十年,音訊全無的妹妹,真的還活著嗎?照片上的女孩,真的是她嗎?那個雨夜之後,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是誰領養了她?為什麼這麼多年杳無音信?
無數個問題在腦海中翻騰,每一個都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而更讓她如芒在背的,是陸凜。
自從她收到匿名照片並私下開始調查被陸凜撞破後,那種無形的壓力便如影隨形。陸凜沒有大發雷霆,甚至沒有過多追問,他只是用一種更嚴密、更不動聲色的方式將她納入他的掌控範圍。司機老王是陸凜最信任的人之一,此刻正沉默地駕駛著車輛,駛向遠離市中心的郊區。沈微知道,老王的任務不僅僅是開車,更是陸凜延伸的眼睛和耳朵。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事無鉅細地彙報給那個掌控一切的男人。
陸凜的“保護”像一張精心編織的金絲網,華麗、堅固,卻也讓她喘不過氣。她渴望找到妹妹,渴望知道真相,卻又本能地恐懼著真相背後可能隱藏的、與陸凜相關的、更深的黑暗。
“太太,前面就是清河鎮了,陽光福利院在鎮子西頭,路不太好走。”老王平穩的聲音打破了車廂內的沉寂。
沈微回過神來,看向窗外。繁華都市的輪廓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略顯蕭條的鄉鎮景象。低矮的房屋,泥濘的小路,空氣裡瀰漫著潮溼的泥土和柴火氣息。一種時空錯位的感覺襲來,彷彿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同樣陰冷的雨天之前,那個她還有家的地方。
“嗯,麻煩王叔了。”沈微低聲應道,將照片小心翼翼地收進貼身的口袋裡,彷彿那是易碎的珍寶。
車子顛簸著駛入一條更窄的土路,最終在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前停下。門楣上掛著一塊同樣飽經風霜的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清河鎮陽光福利院”,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剝落。院子不大,幾棟老舊的平房圍合著,院子裡有幾個穿著樸素的孩子在玩跳格子,看到陌生的汽車停在門口,都好奇地張望著。
沈微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冰冷的、帶著泥土腥氣的風瞬間灌了進來,她裹緊了身上的羊絨大衣。老王也迅速下車,撐開一把黑色的大傘,無聲地站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像一座沉默的守護神,也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
福利院的院長是一位五十多歲、面容和善卻難掩疲憊的婦人,姓周。得知沈微的來意是想打聽一個十年前被領養的女孩,周院長顯得有些意外和為難。
“十年前啊……那太久了。”周院長引著他們走進一間簡陋的辦公室,屋裡瀰漫著消毒水和舊書報混合的味道。她翻找著櫃子裡厚厚的、落滿灰塵的登記冊。“我們這裡條件有限,很多資料儲存得也不全,領養記錄……唉,來來往往的孩子太多了。”
沈微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她拿出那張照片,指著上面的女孩:“周院長,您看看,對這個孩子有印象嗎?她叫沈月,大概是2010年到2013年期間在這裡的。”
周院長接過照片,湊到窗邊昏暗的光線下仔細辨認。她的眉頭微微蹙起,手指在照片上摩挲著,似乎在努力回憶。
“沈月……沈月……”她喃喃著,突然眼睛一亮,“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個孩子!很安靜,不太愛說話,總是自己一個人待著,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時候帶著點怯,跟你這照片上很像!”
沈微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躍出喉嚨口:“對!就是她!院長,您記得她?她被誰領養走了?”
周院長放下照片,嘆了口氣,回到辦公桌後,繼續翻找那本厚厚的冊子。“我記得……好像是2013年秋天,具體日子記不清了。領養她的人……登記的是一個姓林的先生。”她的手指在發黃的紙頁上劃過,最終停在某一頁,“喏,就是這裡。”
沈微立刻湊過去看。泛黃的紙張上,用藍色鋼筆水寫著幾行字:
> 被領養人:沈月
> 年齡:14歲
> 入院時間:2010年7月
> 領養人:林先生
> 領養時間:2013年10月15日
> 領養人登記地址:(空白)
> 領養人聯絡方式:(空白)
> 備註: 手續齊全,一次性付清相關費用。
“姓林的先生?名字呢?地址和電話怎麼都是空白?”沈微的心瞬間揪緊,一股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這太不正常了!正規的領養手續怎麼可能沒有詳細的領養人資訊?
周院長臉上也露出困惑和一絲尷尬:“這個……當時我也覺得奇怪。但是那位林先生出示的檔案很齊全,有公證處的證明,還有民政部門的批文,都蓋著大紅章。他看起來很體面,穿著考究,說話也斯文,出手很大方,直接付清了沈月這些年所有的費用,還額外捐了一大筆錢給院裡改善條件……當時院裡正困難,我們……唉,也就沒再深究。想著孩子能有個好歸宿比什麼都強。”
體面、考究、斯文、出手大方……沈微的腦海裡瞬間閃過陸凜的樣子。不,不會是他。如果是陸凜,他何必用“林先生”這個假名?而且時間也對不上,2013年,她和陸凜還不認識。但如果不是他,這個神秘、資訊空白、卻又能拿出完備檔案的“林先生”又是誰?他為什麼要領養沈月?沈月現在在哪裡?
“院長,那位林先生長什麼樣子?您還記得嗎?”沈微急切地問,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周院長努力回憶著:“嗯……個子挺高的,戴著副金絲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著像很有學問的人……具體長相,十年了,真的記不太清了。哦,對了,他說話帶點南方口音,很溫和。”
高個子、金絲眼鏡、南方口音……這些特徵無法指向任何一個沈微認識的人。線索似乎在這裡又斷掉了,只剩下一個虛無縹緲的“林先生”和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
“那……之後還有沈月的訊息嗎?那位林先生有沒有帶她回來過?或者寄過信什麼的?”沈微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
周院長遺憾地搖搖頭:“沒有。領養手續辦完後,林先生就帶著沈月走了,再也沒有任何音訊。就像……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她看著沈微瞬間黯淡下去的臉色,有些不忍,“姑娘,你是沈月的……”
“我是她姐姐。”沈微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忍住湧上來的酸澀,“親姐姐。我們家……十年前出了點事,我們失散了。我找了她很久很久……”
周院長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唉,可憐的孩子……那場大火……”她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住了口,有些不安地看了沈微一眼。
“大火?”沈微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心臟像是被重錘擊中!她家當年的慘案,對外封鎖了大部分血腥細節,只含糊地報道為“意外失火”導致傷亡!這個遠在鄉鎮的福利院院長怎麼會知道是“大火”?
“周院長,您剛才說……大火?您知道什麼?”沈微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目光緊緊鎖住周院長。
周院長顯然被沈微的反應嚇了一跳,眼神有些閃躲,臉上浮現出懊悔和一絲慌亂:“啊?我……我說了嗎?沒有吧?可能是我記錯了,人老了,糊塗了……就是聽說,聽說孩子家裡出了意外……”
她語無倫次的否認更加證實了沈微的猜測。沈微的心跳得像擂鼓,一個可怕的念頭浮上心頭:這個福利院,或者說這位周院長,對沈月的背景並非一無所知!甚至可能知道一些內情!那個神秘的“林先生”,他的出現和刻意抹去的資訊,是否也與此有關?
“院長!”沈微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懇求和壓迫感,“請您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關係到找到我妹妹!您剛才提到了大火,您是不是知道十年前我家發生了什麼?或者……關於領養沈月的林先生,您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麼沒告訴我?”她的目光掃過旁邊沉默如影子般的老王,意有所指,“任何細節,都可能救我妹妹的命!”
最後一句,沈微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絕望的哭腔。辦公室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孩子隱約的嬉鬧聲。
周院長被沈微激烈的情緒和那句“救命”震住了。她看了看沈微通紅的眼眶,又看了看她身後那個氣勢沉凝、明顯不好惹的司機,臉上掙扎了片刻,最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重重嘆了口氣。
她走到辦公室門口,謹慎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沒人,然後關上了門,壓低了聲音,對沈微說:“姑娘,我……我其實心裡一直不踏實。沈月那孩子被領走的時候……狀態就不太好。很沉默,眼神空洞洞的,像是被嚇壞了。那位林先生……他雖然看起來溫和,但我總覺得……覺得他看沈月的眼神,不像看一個孩子,倒像是……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或者……一個籌碼?”
“籌碼?”沈微的心沉到了谷底。
“而且,”周院長的聲音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就在沈月被領養後大概半年左右吧,有一天晚上,院裡來了幾個陌生人,穿著黑衣服,氣勢洶洶的,說是要查當年沈月領養的資料。他們……他們看起來很不好惹,說話也很衝。當時正好是我值班,我……我有點害怕,就把那本登記冊給他們看了。他們翻到沈月那頁,盯著‘林先生’那幾個字看了很久,還用手機拍了照。後來……後來他們就走了,再沒來過。”
沈微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有人在沈月被領養後調查過!而且是帶著不善的目的!這印證了她的猜想,沈月的下落,甚至她的存在本身,都牽扯著巨大的秘密和危險!
“那些人……有什麼特徵嗎?”沈微的聲音乾澀。
“都戴著帽子口罩,看不清臉……不過領頭的那個,手背上好像……好像有一道挺長的疤,像蜈蚣似的。”周院長努力回憶著。
手背有疤!又一個特徵!沈微牢牢記住。她還想再問,周院長卻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疲憊地擺擺手:“姑娘,我知道的就這些了。多的我真不知道了。那位林先生身份神秘,後來又有人來查,我……我只希望沈月那孩子平平安安的。你……你自己也要小心啊。”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擔憂和告誡。
線索再次中斷,但並非毫無收穫。神秘且資訊空白的“林先生”,沈月被領養時的異常狀態,領養後出現的調查者(手背有疤)……這些都指向一個巨大的、精心掩蓋的謎團。而這個謎團,似乎與她家的血案,甚至與陸凜,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沈微失魂落魄地走出福利院辦公室。老王沉默地撐開傘,為她遮擋著冰冷的雨絲。坐回車裡,暖氣包裹著身體,她卻感覺比剛才在雨中更冷。她拿出手機,手指顫抖著,將剛剛獲得的關鍵資訊——林先生、金絲眼鏡、南方口音、2013年10月15日領養、沈月狀態異常、領養後調查者(手背長疤)——一字一句地輸入備忘錄。
車子啟動,緩緩駛離破敗的福利院。沈微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疲憊和巨大的困惑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妹妹,你到底在哪裡?那個“林先生”是誰?那些調查者又是誰?陸凜……他在這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他派老王跟著自己,是真的保護,還是……監視?他是否早就知道沈月在“林先生”手裡?
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激烈碰撞,頭痛欲裂。就在這時——
嗡……嗡……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不是電話,是一條新的簡訊提示音。
沈微的心猛地一抽,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幾乎是顫抖著摸出手機,螢幕亮起,又是一個未知號碼發來的簡訊!
只有短短四個字,卻像四把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的瞳孔,瞬間凍結了她的血液:
【他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