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那句泣血般的質問——“你身上的血……是、誰、的?!”——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在倉庫冰冷凝固的空氣裡,也狠狠紮在陸凜的心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停滯。
強光手電的光束交錯晃動,空氣中飛舞的塵埃在光柱裡清晰可見。陸凜伸出的、想要觸碰沈微的手,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距離她的肩膀只有咫尺之遙。
他高大的身影凝固在光束裡,臉上所有的表情——那尚未褪盡的戰鬥戾氣、那看到她無恙時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甚至那慣有的冰冷掌控感——在沈微指向他胸口那片暗紅色汙漬的瞬間,如同被重錘擊碎的冰面,驟然崩塌,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死寂般的沉默。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微燃燒著絕望與憤怒的眼睛上。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極其複雜的東西——有被誤解的痛楚?有無法言說的沉重?有被觸及最深秘密的冰冷警惕?甚至……還有一絲近乎疲憊的絕望?所有的情緒交織、碰撞,最終都沉入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深淵,讓人無法窺視分毫。
他沒有回答。一個字也沒有。
這死寂的沉默,比任何辯解或怒吼都更讓沈微感到窒息和恐懼!它像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嚨,將她心中最後一絲微弱的、祈求他否認的希望,徹底掐滅!
“說話啊!陸凜!” 沈微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里的顫抖,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洶湧而出,混合著臉上的灰塵,狼狽不堪,“告訴我!那片血……是不是周教授的?!是不是像殺他一樣,你又殺了誰?!你書房裡的髮卡……是不是也是這樣沾著血拿回來的?!你回答我啊!”
她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小獸,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控訴著,一步步向後退,遠離他伸出的手,彷彿那是毒蛇的信子。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娶我?!是因為愧疚嗎?因為十年前你沒救下我全家,所以現在用這種方式來‘補償’?!還是……” 她的聲音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還是你根本就是那個組織的人?!那個‘曼陀羅’!你殺他們,是為了滅口?!為了掩蓋你自己的罪行?!”
巨大的悲傷和憤怒如同海嘯般席捲了沈微的理智。十年的血海深仇,被欺騙的婚姻,枕邊人可能隱藏的惡魔面目……所有的痛苦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洩的出口,讓她口不擇言,將心中最深的恐懼和最惡毒的猜想,一股腦地傾瀉出來!
倉庫裡迴盪著她絕望的哭喊和質問,除此之外,一片死寂。連負責警戒搜尋的“影衛”們都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垂首肅立,不敢發出絲毫聲響,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陸凜依舊沉默。他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依舊死死地鎖在沈微身上。她崩潰的眼淚,她控訴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心上。他下頜的線條繃緊如刀鋒,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虯結,顯示出他內心正承受著怎樣巨大的衝擊和壓抑的狂怒。
沈微的哭喊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身體因脫力和巨大的情緒波動而搖搖欲墜。
陸凜眼中翻湧的墨色似乎沉澱了下去,最終化為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他不能讓她再待在這個危險的地方!不能讓她再這樣失控下去!
他猛地向前一步,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目標明確地抓向沈微的手臂!
“跟我走!”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寒冰砸落。
“別碰我!” 沈微尖叫著,猛地向後躲閃,身體撞在身後的金屬貨架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就在她躲閃的同時,陸凜的動作似乎因為她的激烈反抗而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遲滯。他抓向沈微的手落了空。
而就在這動作落空的瞬間——
陸凜高大挺拔的身體,毫無徵兆地猛地晃了一下!像是突然失去了支撐!
他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額角有冷汗滲出。他下意識地用那隻沒受傷的手臂撐住了旁邊的金屬支架,才勉強穩住身形,但呼吸卻明顯變得粗重急促起來。
“boss!” 離得最近的一名“影衛”敏銳地察覺異常,驚撥出聲,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攙扶。
“滾開!” 陸凜猛地揮開手下伸來的手,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和暴戾。他強行站直身體,目光如電般掃過沈微驚疑不定的臉,再次試圖向她靠近,彷彿一定要將她牢牢掌控在手中才肯罷休。
然而,他剛邁出一步——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喉嚨裡溢位!
他高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猛地向前一傾!膝蓋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悸的悶響!他試圖用手撐住地面,但那隻手臂也無力地軟了下去!
整個人,如同倒塌的山嶽,轟然向前撲倒!
“陸凜!” 沈微的驚叫脫口而出,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所有的質問、憤怒、恐懼,在這一刻被眼前男人突然倒下的景象衝擊得七零八落!
“boss!” 幾名“影衛”臉色劇變,瞬間衝上前!
陸凜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側倒在地上,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蜷縮,緊咬著牙關,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冷汗瞬間浸溼了鬢角。他那隻未受傷的手死死地按在右側後腰的位置,指縫間,深色的作戰服布料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洇開一片更大、更暗沉、且仍在迅速擴散的深紅色!
那不是手臂上被刀片劃破的淺傷!那顏色、那位置、那瞬間讓他失去行動能力的劇痛……分明是槍傷!而且是新傷!
沈微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看著倒在地上痛苦蜷縮的陸凜,看著他後腰處那片觸目驚心、不斷擴大的深紅,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
槍傷?!他什麼時候中的槍?!是在來救她之前?還是在剛才追擊那個殺手的時候?!
剛才他戰鬥時那雷霆萬鈞、碾壓對手的氣勢……難道都是強撐出來的?!他帶著槍傷……一路飆車趕來……還和那個身手不凡的殺手進行了生死搏鬥?!
“醫療包!快!” 一名經驗豐富的“影衛”隊長厲聲喝道,迅速蹲下身,動作麻利地開始檢查陸凜的傷勢。
沈微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著,踉蹌著撲到陸凜身邊。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比她在地下室、在植物園聞到的都要濃烈!那是陸凜的血!
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她看著陸凜緊閉的雙眼、緊蹙的眉頭、慘白的嘴唇,看著他後腰那片刺目的、象徵著生命流逝的深紅,剛才所有的憤怒和質問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一個念頭——他不能死!
“陸凜!陸凜你醒醒!” 她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卻又不敢,聲音帶著哭腔。
“影衛”隊長已經用戰術匕首割開了陸凜後腰處的作戰服和裡面的衣物。一個猙獰的傷口暴露出來——邊緣不規則,周圍組織腫脹發黑,中心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孔洞!傷口被用急救繃帶和止血粉簡單粗暴地按壓包紮過,但顯然無法完全止住內裡的出血,此刻繃帶已經被鮮血徹底浸透!
“是槍傷!貫穿傷!失血嚴重!必須立刻處理!” 隊長臉色凝重,迅速開啟隨身攜帶的急救包,拿出消毒劑、止血鉗、紗布和強效凝血劑,“夫人,請按住他!可能會很疼!”
沈微幾乎是本能地聽從了命令。她跪在陸凜身邊,用盡全身力氣按住他因劇痛而微微抽搐的肩膀。她的雙手沾上了他溫熱的血液,那粘稠的觸感讓她渾身發抖。
“影衛”隊長動作極其專業迅速,但清理傷口、重新壓迫止血的過程依舊伴隨著巨大的痛苦。陸凜的身體在昏迷中仍因劇痛而劇烈痙攣,牙關緊咬,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
沈微的心被揪緊了。她死死按著他,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砸落在陸凜染血的作戰服上。她看著他痛苦的樣子,看著那猙獰的傷口,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一種巨大的、混雜著恐懼、心疼和無法理解的複雜情緒幾乎將她淹沒。
“影衛”隊長專注於止血,暫時無暇顧及傷口周圍。沈微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陸凜因痛苦而緊繃的腰背面板。
就在那猙獰槍傷的下方几寸處,另一道疤痕映入她的眼簾。
那是一道陳舊的疤痕。
顏色比周圍面板略淺,呈暗褐色,大約十厘米長,像一條醜陋的蜈蚣,猙獰地匍匐在他緊實的肌肉線條上。疤痕的邊緣並不平整,帶著撕裂的痕跡,顯然是某種極其兇險的銳器或爆炸物造成的舊傷。疤痕的位置……很深,很險!再偏上一點,可能就是致命的脊柱!
這道舊疤……是什麼時候留下的?是怎麼造成的?
一個可怕的聯想瞬間擊中沈微!她模糊記憶裡,十年前那個血腥的雨夜,那個在混亂中似乎撲向她和妹妹、替她們擋下致命一擊的、模糊的“第三個人”身影……還有那道在火光和血色中一閃而過的、位於後腰附近的傷口位置……
難道……?!
“呃啊——!” 陸凜在劇痛中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將沈微從可怕的聯想中拉回現實。
“影衛”隊長正用止血鉗艱難地處理著傷口深處可能破裂的小血管。鮮血依舊在緩慢地滲出。沈微看著他蒼白的臉,感受著他身體因劇痛而傳遞來的顫抖,再看著那道觸目驚心的舊傷疤……
所有的線索——那枚他珍藏的髮卡(可能是混亂中撿到)、他追查“曼陀羅”組織(可能是復仇)、他書房裡關於她家案子的資料(可能是調查)、他今天帶著槍傷趕來救她……
一個讓她靈魂都為之戰慄的可能性,如同破曉的曙光,卻又帶著刺骨的寒意,強行撕開了她心中被憤怒和恐懼矇蔽的迷霧!
如果……如果陸凜不是兇手……
如果……他真的是去阻止慘案發生的……
如果……那道舊疤……真的是為救她而留下的……
如果……他一直以來的隱瞞、狠辣、甚至可能的殺戮……都是為了對抗那個組織,為了……保護她?
那她剛才的控訴……她那些刀子般的話語……
巨大的愧疚、心疼和一種滅頂般的恐懼(怕他死去)瞬間淹沒了沈微!她再也控制不住,死死抱著陸凜因痛苦而顫抖的肩膀,將臉埋在他染血的頸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絕望到極致的哭喊:
“陸凜……陸凜你醒醒!你不能死!”
她的眼淚滾燙,混合著他的血,聲音破碎不堪,
“你到底……你到底還有多少傷……”
她哭得幾乎窒息,手指無意識地撫過他冰冷面板下那道猙獰的舊傷疤,
“……是為我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