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明亮,穿透昂貴的絲絨窗簾縫隙,斜斜地打在沈微蒼白的臉上。她猛地睜開眼,心臟在胸腔裡失序地狂跳,像一隻被囚禁許久、終於撞破牢籠的困獸。昨夜冰冷的恐懼、濃重的血腥味、裹屍袋粗糙的觸感、還有陸凜那句如同冰錐鑿入骨髓的質問——“殺人犯的體溫,配擁抱你嗎?”——所有感官碎片,在意識回籠的瞬間,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將她徹底淹沒。
她急促地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絲質睡衣的後背。身體本能地想要蜷縮,想要逃離,卻發現動彈不得。一條結實有力的手臂,正以一種不容抗拒的佔有姿態,橫亙在她的腰間,隔著薄薄的衣料,源源不斷地傳遞著屬於陸凜的、滾燙的體溫。那溫度昨夜曾是她絕望中的唯一暖源,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殺人犯……擁抱……
這兩個詞在她腦中瘋狂撕扯。她僵硬地躺著,甚至連眼珠都不敢轉動,生怕驚醒了身邊沉睡的猛獸。陸凜的呼吸均勻而深沉,英俊的側臉在晨光中輪廓分明,褪去了昨夜地下室的陰鷙與壓迫,呈現出一種近乎無害的寧靜。可沈微知道,這寧靜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寒潭,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渦。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帶著一種自虐般的專注,落在他那隻環抱著自己的手上。骨節分明,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這是一雙能輕易翻雲覆雨、掌控億萬財富的手,也是一雙……昨夜剛剛拖曳過裹屍袋的手。指尖殘留的冰冷觸感,似乎還烙印在她的面板上。
恐懼如同藤蔓,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她必須離開這張床!離開這個散發著致命誘惑與致命危險的男人身邊!
沈微屏住呼吸,用盡全身的意志力,控制著自己每一寸肌肉,像處理一件易碎的瓷器般,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將自己從陸凜的臂彎中挪出來。每移動一毫米,都彷彿耗盡了千斤力氣。後背離開他胸膛溫暖的瞬間,一股冰冷的空虛感立刻包裹上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她赤著腳,踩在柔軟厚實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地滑下床,像一縷逃離陽光的幽魂,迅速閃進與臥室相連的豪華浴室。
冰冷的水流沖刷著臉頰,試圖洗去一夜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驚悸。沈微雙手撐在鑲嵌著金邊的盥洗臺上,抬起頭,望向鏡中的自己。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青黑,嘴唇毫無血色,整個人透著一股被碾碎後又強行拼湊起來的脆弱。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不能崩潰!沈微,不能!那條簡訊……那個兇手……還有陸凜……這一切背後,一定隱藏著能將人徹底撕裂的真相!
髮卡!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劈開混沌的思緒。陸凜昨晚拿出的那枚髮卡!十歲生日時,媽媽省吃儉用給她買的粉藍色塑膠蝴蝶髮卡!它怎麼會出現在陸凜手裡?又怎麼會和十年前那個兇手扯上關係?兇手口袋裡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這絕不可能僅僅是巧合!
記憶的閘門被強行撞開。那個雨夜,粘稠的血液氣息混雜著雨水冰冷的土腥味,男人猙獰扭曲的臉,父母倒下的身影,妹妹驚恐的尖叫……混亂的畫面碎片中,她似乎看到自己掙扎時,有什麼東西從頭髮上被粗暴地扯落,掉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後被一隻沾滿泥濘和血汙的腳踩過……是那隻蝴蝶!她的心愛之物!
後來,在警方的證物照片裡,她確實清晰地看到,那個被捕的兇手口袋裡,露出了一小截粉藍色的塑膠翅膀——和她丟失的那枚,一模一樣!當時警方解釋可能是兇手行兇時隨手撿起或搶奪的,這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對那個惡魔的恨意更加刻骨。可現在,陸凜告訴她,那枚髮卡,是他從兇手口袋裡拿回來的?他憑什麼?他當時在場?他到底是誰?!
混亂的思緒幾乎要撐破她的頭顱。她需要證據!需要確鑿無疑地看到陸凜手裡的那枚髮卡!需要和記憶深處、和證物照片裡的那枚進行最細緻的比對!這或許就是解開所有謎團的第一把鑰匙。
沈微深吸一口氣,胡亂擦乾臉上的水珠,眼神重新凝聚起一種近乎偏執的堅定。她走出浴室,陸凜依舊沉睡著,姿勢都沒變。她像貓一樣無聲地穿過臥室,來到隔壁寬敞奢華、堪比小型圖書館的書房。
這裡是陸凜的絕對領域。巨大的紅木書桌,頂天立地的書櫃陳列著各種精裝典籍和商業檔案,空氣裡瀰漫著紙張、皮革和他慣用的冷冽雪松香薰混合的氣息,沉靜、威嚴,帶著不容侵犯的掌控感。沈微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暗格……他昨晚提到過書房暗格!
她的視線最終鎖定在書桌側面一個不起眼的雕花裝飾面板上。那雕花的線條流暢複雜,但其中一處花瓣的紋路,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光滑一些,像是經常被摩挲。沈微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屏住呼吸,伸出手指,試探性地在那處光滑的花瓣上用力按了下去。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旁邊一塊嚴絲合縫的木質面板,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大約二十公分見方的隱秘空間。
暗格裡陳設簡單。沒有檔案,沒有珠寶,只有一枚小小的、粉藍色的塑膠蝴蝶髮卡,靜靜地躺在黑色的天鵝絨襯墊上。旁邊,還隨意丟著一枚純黑色的、造型簡約卻透著冷硬質感的袖釦——那是陸凜慣常佩戴的款式之一,沈微認得。
沈微的呼吸瞬間停滯。她伸出手,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枚髮卡。冰涼的塑膠觸感,帶著時光流逝的陳舊感。她將它舉到眼前,書房明亮的燈光下,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
是她記憶裡的那隻蝴蝶。翅膀展開,觸鬚微翹。粉藍色的漆面有些地方已經磨損褪色,邊緣露出底下塑膠原本的白色。翅膀根部連線身體的地方,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痕——那是她十歲那年,和妹妹沈月嬉鬧時不小心摔在地上磕出來的!當時她還心疼得掉了眼淚,媽媽用膠水小心地粘過,但痕跡永遠留了下來!
沈微的瞳孔劇烈收縮。就是它!絕對沒錯!那道獨一無二的裂痕,就是她丟失的那枚髮卡最確鑿的印記!
可為什麼?為什麼它會在陸凜手裡?他儲存了十年?他昨晚說“從兇手口袋裡拿回來的”……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意味著什麼?他當時就在那個血腥的案發現場?在她全家被屠殺的時候?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讓她四肢百骸都凍僵了。她死死攥著那枚小小的髮卡,塑膠堅硬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混亂、震驚、恐懼、還有一絲荒誕的念頭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撕裂。
就在這時——
“在看什麼?”
低沉醇厚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毫無預兆地在書房門口響起。
沈微渾身猛地一僵,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她像被釘在了原地,連回頭的力氣都瞬間抽空。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他怎麼醒了?!什麼時候過來的?!
陸凜高大的身影倚在門框上,姿態慵懶,只隨意套著一件深黑色的絲質睡袍,腰帶鬆鬆垮垮地繫著,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和一片緊實的胸膛。晨光勾勒著他深邃立體的五官,下頜線條流暢而冷硬。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沈微僵硬的背影上,然後緩緩下移,精準地聚焦在她死死攥緊的右手上——那枚粉藍色的髮卡,一小截蝴蝶翅膀從她緊握的指縫中露了出來。
空氣瞬間凝滯。書房裡只剩下沈微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以及陸凜那平靜得令人窒息的注視。
沈微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她的臉色比剛才在浴室鏡中看到的還要慘白,嘴唇微微顫抖著,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她看著陸凜,眼神裡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驚懼和混亂,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背叛的痛楚。
陸凜的視線從她手中的髮卡,緩緩移到她驚惶失措的臉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裡,沒有任何被窺破秘密的慍怒或慌亂,只有一片沉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靜。他甚至微微歪了下頭,睡袍的領口因為這個動作滑開些許,露出脖頸處一道顏色已經變淺、卻依舊猙獰的陳舊疤痕。
“看來你找到了。”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瞭然,彷彿她此刻的發現,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邁開長腿,不緊不慢地朝她走來,睡袍的下襬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隨著他的靠近,那股強大的、混合著雪松冷香的壓迫感再次籠罩下來。沈微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書櫃上。她將握著髮卡的手藏到身後,彷彿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又像是燙手的烙鐵。
“你……” 沈微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昨晚……你說的話……是真的嗎?這髮卡……真的是你……從他口袋裡……” 後面的話,她怎麼也說不出口。那個“他”字,像帶著劇毒的刺。
陸凜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擋住了窗外的晨光。他微微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極力掩飾卻依舊顫抖的手上,然後又緩緩抬起,對上她盈滿了恐懼與質問的雙眼。
他沒有立刻回答。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書房裡只剩下兩人之間無聲的對峙,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膠體。
終於,陸凜的薄唇微微勾起一個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溫度,反而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種深沉的疲憊。
“你覺得呢,微微?” 他反問,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研磨過砂礫般的質感,“你覺得一個能在你枕邊安穩沉睡十年的人,會是一個……無緣無故、以殺人為樂的瘋子嗎?”
他的反問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沈微混亂的心上。是啊,十年。朝夕相對,肌膚相親。他記得她所有的小習慣,會在她痛經時笨拙地煮紅糖水,會在她做噩夢時整夜抱著她安撫……這樣一個男人,怎麼會是冷血的連環殺手?
理智告訴她,陸凜的反問很有力。可感情上,昨夜地下室冰冷的觸感,那具仇人的屍體,還有那條如毒蛇般的簡訊,卻像跗骨之蛆,啃噬著她搖搖欲墜的信任。
“我不知道……” 沈微的聲音帶著哭腔,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陸凜,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看到……我只知道那個人死了……死在你手裡!還有這個……” 她猛地將藏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攤開掌心,那枚褪色的蝴蝶髮卡在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它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和那個兇手有關?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真相!”
她的情緒瀕臨崩潰,質問帶著絕望的嘶喊。
陸凜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髮卡上,深沉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髮卡,而是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握住了沈微那隻攤開的手腕。
他的掌心溫熱,甚至有些灼燙,與他此刻平靜外表下的暗流湧動截然不同。沈微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卻被他握得更緊。
“真相……” 陸凜緩緩重複著這兩個字,拇指指腹無意識地在她纖細的手腕內側摩挲了一下,動作帶著一種安撫,又像是某種宣告。他的視線從髮卡移回到她淚水迷濛的眼睛,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有時候,真相本身,就是最鋒利的刀。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好處,微微。”
他俯下身,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低語,卻又蘊含著令人心寒的警告:“把它放回去。忘了昨晚看到的一切。像過去十年一樣,安心待在我身邊。” 他的另一隻手,輕輕地、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拂開她臉頰邊被淚水濡溼的碎髮,動作溫柔得近乎殘忍,“你只需要記住,任何可能傷害你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所謂的‘真相’,我都會……親手清理乾淨。”
清理乾淨……這四個字,被他用如此平靜、如此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出來,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冷酷,讓沈微不寒而慄。
“你……” 她還想說什麼,卻被陸凜用一個動作打斷。
他鬆開了她的手腕,順勢從她僵硬的手心裡取走了那枚髮卡。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珍視感。他沒有再看她,而是轉身,走到那個敞開的暗格前,小心翼翼地將那枚小小的、褪色的蝴蝶,重新放回黑色的天鵝絨襯墊上。然後,指尖在暗格邊緣輕輕一按。
“咔噠。”
暗格悄無聲息地合攏,雕花面板嚴絲合縫,彷彿從未開啟過。那枚承載著血腥過往和無數疑問的髮卡,連同陸凜那句模糊的承諾和冰冷的警告,一起被重新封存在了黑暗之中。
“走吧,” 陸凜轉過身,神色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無波,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該用早餐了。”
他率先走出書房,步伐沉穩。沈微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只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被他握過的手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忘了?怎麼可能忘得了?
陸凜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枷鎖,鎖住了她想要嘶喊的衝動,卻鎖不住心底瘋狂滋生的疑團和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他越是諱莫如深,越是強調“保護”,那被刻意掩埋的真相,就越像一顆深埋的炸彈,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危險氣息。
她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那裡彷彿還殘留著髮卡冰涼的觸感和陸凜指腹滾燙的摩挲。兩種極端的溫度,在她肌膚上烙印下矛盾的印記。
陸凜坐在長餐桌的主位,姿態優雅,帶著掌控一切的從容。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為他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他正慢條斯理地用著早餐,銀質刀叉與骨瓷餐盤碰撞,發出清脆而規律的輕響,與沈微胸腔裡混亂的心跳形成刺耳的反差。
管家陳伯無聲地侍立一旁,為陸凜的咖啡杯續上熱氣氤氳的醇黑液體。空氣裡瀰漫著烤麵包的焦香、煎培根的油脂氣息和頂級咖啡豆的醇厚芬芳。一切都精緻、有序,完美地符合一個頂級商業帝國掌舵者的清晨圖景。
沈微拉開陸凜對面的椅子坐下,動作有些僵硬。女傭立刻為她擺上溫熱的牛奶和精緻的早點。她拿起銀勺,指尖冰涼,舀起一勺燕麥粥,卻感覺味同嚼蠟。
陸凜的目光落在手邊攤開的財經晨報上,頭版頭條是陸氏集團旗下某科技公司最新研發成果獲得國際大獎的新聞,配圖是他幾天前在頒獎禮上沉穩自信的側影。他看得專注,彷彿昨夜地下室的陰霾和書房裡的對峙從未存在。
沈微強迫自己低下頭,盯著碗裡細膩的粥粒,試圖壓下喉嚨口的翻湧。她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冷靜地思考。她必須弄清楚那枚髮卡背後的真相!既然陸凜這裡撬不開嘴,那就從別的地方找突破口!
“今天有什麼安排?” 陸凜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餐桌上壓抑的沉默。他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停留在報紙上,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沈微的心猛地一跳,握著勺子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她抬起眼睫,看到陸凜端起咖啡杯,杯沿掩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隔著氤氳的熱氣,平靜地注視著她。
試探?還是監控?
“沒什麼特別的,” 沈微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無波,甚至帶上一點刻意的懶散,“昨晚沒睡好,頭有點疼,想在家裡休息一下,看看書。”
她刻意避開了他的視線,拿起一片吐司,小口小口地撕著。
陸凜放下咖啡杯,發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無形的穿透力,彷彿能洞悉她所有強裝的鎮定和心底翻騰的驚濤駭浪。
沈微感覺自己的後背又開始滲出冷汗。她強迫自己繼續撕著那片可憐的吐司,指尖微微顫抖。
“也好。” 陸凜終於開口,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最近外面不太平,那些案子鬧得人心惶惶,你在家休息也好。” 他頓了頓,拿起餐巾優雅地擦了擦嘴角,動作流暢而賞心悅目,“需要什麼,讓陳伯去辦。或者……” 他抬眼,目光再次鎖住她,嘴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讓司機送你去‘靜心齋’?那裡的香薰和按摩,對你放鬆有好處。”
靜心齋,是本市頂級的高階私人會所,也是陸凜名下產業之一。一個看似體貼的建議,卻像一道無形的柵欄,清晰地劃定了她“安全活動”的範圍。
沈微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在監控她的行蹤!所謂的“在家休息”,恐怕也只是在他眼皮底下更便於掌控罷了。去靜心齋?那和待在家裡有什麼區別?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一股被囚禁的憤怒和冰冷的絕望交織著湧上心頭。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儘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平靜而順從:“不用麻煩了,就在家看看書挺好。”
陸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最終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報紙上。餐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餐具偶爾碰撞的輕響。
這頓早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結束。陸凜用餐巾擦了擦手,起身。陳伯立刻恭敬地遞上熨燙得一絲不苟的西裝外套。
陸凜一邊穿上外套,一邊對沈微說:“集團上午有個重要的併購會議,我可能會晚點回來。” 他整理著袖口,那枚純黑色的、曾在書房暗格裡與髮卡放在一起的袖釦,此刻正穩穩地別在他挺括的襯衫袖口上,折射著冷硬的光澤。
“嗯。” 沈微低低應了一聲,依舊垂著眼。
陸凜走到她身邊,腳步頓住。沈微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他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拂過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動作溫柔得讓沈微幾乎產生錯覺。
“臉色還是不好。”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 最後幾個字,語氣微微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說完,他收回手,轉身大步離開。沉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樓下傳來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最終消失在別墅區清晨的寧靜裡。
沈微緊繃的身體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緩緩鬆懈下來,靠向椅背。她抬手,撫上剛才被他觸碰過的臉頰,那裡彷彿還殘留著他指腹的溫度,與昨夜地下室的冰冷記憶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別胡思亂想?他讓她怎麼不想?!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太急帶倒了手邊的牛奶杯。潔白的液體瞬間潑灑在昂貴的桌布上,暈開一片狼藉的痕跡。女傭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收拾。
“對不起。” 沈微低聲道歉,心不在焉。她快步離開餐廳,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樓上的主臥。
巨大的臥室裡還殘留著陸凜身上淡淡的雪松氣息。沈微走到梳妝檯前坐下,拉開最底層的抽屜。裡面是一些她不太常用的首飾和雜物。她將手伸進去,摸索著,指尖觸到一個硬硬的、冰冷的金屬小物件——那是她很久以前買的一個行動式微型強光手電筒,只有拇指大小,平時幾乎不用。
她將手電筒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冷靜了一分。一個模糊的計劃在腦中迅速成型。陸凜去了公司,短時間內不會回來。別墅裡的傭人通常只在一樓活動,不會輕易上二樓。這是唯一的機會!
目標:地下室!
昨夜她太過驚恐,只匆匆瞥見了裹屍袋和仇人的臉,根本沒來得及細看那個地方。那裡一定還藏著更多線索!關於陸凜的秘密,關於那些“清理”……
她需要更仔細地檢視那具屍體!需要檢視那個地下室裡的一切!或許能找到與髮卡相關的蛛絲馬跡,或許能發現指向其他受害者的證據……任何能撕開陸凜偽裝的線索!
沈微的心跳再次加速,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她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換上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運動服和軟底鞋,將那個小小的強光手電筒塞進口袋。然後,她走到窗邊,撩開厚重的窗簾一角,謹慎地向下望去。
庭院裡空無一人。陸凜的車已經離開,保鏢的位置似乎也換到了前院大門附近。很好。
時間緊迫。沈微不再猶豫,像一道無聲的影子,迅速閃出臥室,穿過寂靜的走廊,再次來到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厚重鐵門前。
冰冷的金屬門把手散發著寒意。她伸出手,指尖再次懸停在密碼鎖的按鍵上方。昨夜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這一次,她不再像昨夜那樣茫然無措。她需要思考,陸凜會用什麼樣的密碼?這個密碼必須對他有特殊意義,並且他確信她不會知道或不會去試。
她的生日?不,太普通了。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有可能,但……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想起陸凜書桌上那個從不離身的、老舊的黃銅相框。相框裡不是他們的結婚照,也不是任何商業合影,而是一張拍攝於孤兒院門口的照片。照片上,年幼的陸凜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表情倔強而孤冷,背景是孤兒院鏽跡斑斑的鐵門和門牌號。他曾經在醉酒後,無意中提過,那是他記憶裡唯一儲存的、關於“家”的模糊印記。
那個孤兒院的名字……沈微努力回憶著,好像叫……“慈安”?不,是“慈心”!門牌號是多少來著?好像是……37號?
一個大膽的猜測湧上心頭。她顫抖著手指,在密碼鎖上按下了“c-i-x-i-n-3-7”。
“滴——咔噠。”
一聲輕微的電子音,伴隨著鎖舌彈開的輕響!
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一條縫隙!
沈微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他竟然真的用了這個密碼!那個承載著他最不堪、最孤獨過往的孤兒院地址!這背後……意味著什麼?
一股混合著黴味、消毒水和更濃重鐵鏽味的陰冷氣息,瞬間從門縫裡洶湧而出,撲面而來,冰冷刺骨。
就在這時——
“嗡…嗡…”
她口袋裡的手機,毫無徵兆地劇烈震動起來!在死寂的走廊裡,這震動聲顯得格外突兀和驚心!
沈微驚得差點叫出聲!她猛地捂住口袋,像是要按住一顆即將爆炸的心臟!是誰?陸凜?不可能,他剛走!管家?還是……那個匿名的告密者?!
她顫抖著手,迅速掏出手機。螢幕亮著刺眼的白光,上面顯示的,赫然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沒有署名,只有一條新資訊。
沈微的手指懸在螢幕上方,帶著瀕臨極限的恐懼和一絲病態的渴望,點開了那條資訊。
螢幕上,只有一句冰冷刺骨、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話:
【他騙你。兇手口袋裡的髮卡,根本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