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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驚魂

雨水,像是天空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瘋狂地傾瀉而下,沉重地鞭撻著別墅巨大的落地窗。噼啪、噼啪……連綿不絕的聲響,沉悶而壓抑,像無數冰冷的手指在急促地叩擊著玻璃,試圖侵入這座燈火通明卻空曠得令人心慌的牢籠。

主臥裡只亮著一盞壁燈,昏黃的光線吝嗇地暈開一小片暖意,卻將房間中央那張過於寬大的婚床襯得更加孤寂清冷。昂貴的絲絨帷幔垂落,在光影裡投下濃重的、搖曳的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沈微蜷縮在冰涼的蠶絲被裡,絲綢的細膩觸感此刻卻像冰冷的蛇皮。指尖無意識地、一遍遍撫過鎖骨下方那個新鮮的印記——一圈清晰的、帶著點暗紅的牙印。昨夜陸凜失控時留下的。他那時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滾燙的呼吸噴在她頸側,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裹挾著燃燒的慾望和某種深不見底的痛苦:“沈微…別動…讓我…” 後面的話被他狠狠咬斷,只留下這個隱秘的、帶著痛感的烙印,像某種宣告,又像一道剛剛撕裂的傷口。

她微微側頭,目光投向房間另一端幽幽亮著的電視螢幕。音量調得很低,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在滂沱的雨聲中顯得格外遙遠而疏離:

“…警方今日召開新聞釋出會,確認本市發生的第六起富豪連環遇害案,與前五起作案手法高度一致。兇手目標明確,手段殘忍,受害者均為商界顯要。值得注意的是,所有案發現場均遺留有罕見的黑色曼陀羅乾花……警方現已成立專案組,全力偵破,並懸賞徵集一切有價值的線索…”

黑色曼陀羅。劇毒。花語:不可預知的死亡與愛。

螢幕冷白的光映在沈微蒼白的臉上,也映著床頭櫃上那支陸凜慣用的鋼筆——純黑色澤,線條冷硬,在昏暗中反射著金屬特有的、毫無溫度的寒光。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冷又悶,幾乎透不過氣。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與雨聲交織的時刻,枕邊的手機螢幕,毫無徵兆地亮了起來。

慘白的光,突兀地刺破了臥室裡昏黃的暖意,像一個不懷好意的窺視者。

沈微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螢幕上,一條沒有署名的簡訊,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只有七個字,每一個都像淬了冰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眼球,直刺大腦深處:

【你丈夫是連環殺手。】

時間,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血液瘋狂地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退得乾乾淨淨,四肢百骸瞬間一片冰涼,彷彿被扔進了冰窟。指尖僵硬得失去知覺,手機“啪嗒”一聲從指縫間滑落,砸在厚實柔軟的羊毛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迅速被窗外狂暴的雨聲吞沒。

喉嚨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猛地抬起頭,視線穿透被雨水模糊的玻璃,死死盯住窗外那片被無邊黑暗和暴雨吞噬的世界。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簡訊……陸凜……連環殺手?

荒謬!怎麼可能!

可那七個字卻像帶著魔力的詛咒,在她腦海裡瘋狂盤旋、放大,每一個筆畫都猙獰可怖。

她強迫自己冷靜,試圖尋找一絲理智。是惡作劇?競爭對手的卑劣手段?可誰會知道她的私人號碼?誰會用這種方式?

就在她心神劇震、思緒混亂如麻之際——

兩道雪亮刺眼的光柱,如同地獄探出的鋒利爪牙,猝不及防地撕裂了別墅前庭濃稠如墨的黑暗雨幕!

光柱穿透密集的雨簾,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精準地刺入臥室,短暫地照亮了地毯上繁複華麗的暗紋,也清晰地照亮了沈微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

是陸凜的車!他回來了!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沉重而急促,幾乎要撞碎肋骨。血液奔流的轟鳴聲充斥在耳膜裡,蓋過了窗外的暴雨。

不能慌!不能讓他看出異常!

沈微幾乎是滾下床的,赤著的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讓她一個激靈。她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悄無聲息地撲到巨大的落地窗邊,將自己緊緊貼在厚重冰冷的天鵝絨窗簾後面,只露出一隻眼睛,透過被雨水沖刷得扭曲的玻璃,死死盯住外面車庫的方向。

別墅主體與獨立車庫之間由一條玻璃連廊連線。此刻,車庫那扇厚重的自動門無聲地向上捲起,如同巨獸張開的口,瞬間吞噬了那兩道刺目的光。陸凜那輛線條冷硬、如同移動堡壘般的黑色庫裡南,緩緩滑入,穩穩停下。

駕駛座的車門被推開。

陸凜高大的身影跨了出來。

雨太大了,密集的雨點砸在他昂貴的黑色羊絨大衣上,肩頭瞬間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是沈微熟悉的、近乎冷漠的平靜。但今天,在那份平靜的表象之下,似乎湧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感。他的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薄唇緊抿,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能感受到那股壓抑的、蓄勢待發的力量。像一頭剛剛結束狩獵、帶著血腥歸來的猛獸。

他沒有立刻走向通往別墅主體的連廊,甚至沒有看一眼主屋的方向。而是徑直走到車尾。

後備箱無聲地向上彈開。

他俯下身,雙臂肌肉在昂貴的衣料下隆起,用力——從裡面拖出一個東西!

一個巨大的、深色的、看起來異常沉重的……裹屍袋。

袋子邊緣蹭過溼漉漉的地面,留下一道模糊的水痕。陸凜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疑,他一手抓住袋子的一端,就那麼拖著它,像拖著一件尋常的貨物,步履沉穩地走向別墅主體建築側面那扇極少開啟的、厚重冰冷的鐵門——那是通往地下室的唯一入口。

轟——!

沈微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窗外的雨聲、電視裡女主播模糊的播報聲、甚至她自己瘋狂的心跳聲……一切聲音都在瞬間被拉遠、扭曲、消失。世界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視覺畫面在她眼前無聲地、恐怖地播放:陸凜,裹屍袋,地下室的門……

那條毒蛇般的簡訊,那七個字——“你丈夫是連環殺手”——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它們變成了燒紅的烙鐵,滋滋作響地燙在她心上,伴隨著眼前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裹屍袋……那個形狀……那個重量……裡面裝的是什麼?!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來,勒緊她的喉嚨,讓她幾乎窒息。

她看到陸凜騰出一隻手,在鐵門旁一個隱蔽的密碼鎖上快速按了幾下。

“滴”一聲輕響,在沈微緊繃的神經上狠狠敲了一下。

厚重的鐵門發出一陣沉悶的金屬摩擦聲,門栓被拉開。接著,是“吱呀——”一聲悠長而令人牙酸的開門聲,在狂暴的雨夜裡顯得格外陰森刺耳。

門開了。

像一張沉默巨口,瞬間吞噬了陸凜和他拖著的那個巨大的、深色的袋子。

隨即,鐵門又沉重地合攏。

“咔噠。”

門軸轉動的聲音被雨聲徹底淹沒,但那種無形的、冰冷的隔絕感,卻清晰地傳遞過來,彷彿一道通往地獄的閘門在她眼前落下,隔開了光明的世界與未知的深淵。

沈微猛地打了個寒顫,赤著的雙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寒意直透骨髓,凍得她腳趾蜷縮。

不能等!不能就這麼待著!

那個袋子裡的東西……她必須親眼看見!必須確認!

極度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頭頂,卻又在令人窒息的絕望中,催生出一股近乎自毀的勇氣。一個聲音在她心底瘋狂吶喊:去看!沈微!去看清楚!看清楚那個你每晚同床共枕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她像一縷真正的幽魂,悄無聲息地滑出臥室。走廊裡只亮著幾盞光線幽暗的壁燈,將她的身影拖拽得細長而扭曲,投在光潔昂貴的大理石牆壁和深色木地板上,如同鬼魅。每一步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都如同踏在棉花裡,又虛又軟,使不上力氣,心跳卻沉重得像是要砸穿胸膛。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異的混合氣味——陸凜常用的那款冷冽雪松調的古龍水,此刻卻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被極力掩蓋的……鐵鏽味。

是血的味道嗎?

這個念頭讓沈微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她扶著冰冷光滑的牆壁,一步一步,朝著別墅深處、通往地下室的鐵門挪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鈞,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

那扇厚重的、冰冷的鐵門就在眼前了。

它緊閉著,像一張沉默的、守口如瓶的嘴。厚重的金屬表面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光澤。門把手光滑冰涼,如同寒冰。

她屏住呼吸,將耳朵小心翼翼地貼了上去。

門內,一片死寂。

陸凜還沒出來?還是……他已經離開了?他……在裡面做什麼?對著那具屍體?

時間彷彿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長,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煎熬。恐懼和強烈的好奇心像兩條毒蛇,在她心裡瘋狂撕咬。

不能再等了。必須進去!

密碼鎖。冰冷的數字鍵盤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綠光。他會用什麼密碼?

結婚紀念日?她的生日?還是……某個受害者的死亡日期?

手指懸在按鍵上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鎖骨上,冰涼一片。她努力回憶著陸凜可能使用的數字組合。

試一次。最後一次。

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帶著細微的、無法抑制的抖動,按下去。

滴——

一聲輕微的電子音,如同死寂中敲響的喪鐘,清脆得令人心頭髮麻。門鎖的指示燈由紅轉綠。

咔噠。

鎖舌彈開的聲音。

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一條縫隙。

一股更濃郁、更陰冷的氣息混雜著刺鼻的消毒水和那令人作嘔的鐵鏽味,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瞬間將沈微徹底包裹。地下室特有的、終年不見陽光的溼冷空氣,帶著泥土和黴菌的陳腐氣息,沉重地壓在她的肺葉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劇痛,眼前甚至有些發黑。

縫隙裡透出裡面微弱的、慘白的光線,像引誘飛蛾的燭火。

沈微像被那光線蠱惑,又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推著,側身,從那條縫隙裡擠了進去。

身後的鐵門在她進入後,無聲地自動合攏。

“咔噠。” 落鎖的聲音輕微,卻如同巨石砸在心頭。

最後一絲來自走廊的微弱光線和暖意被徹底隔絕。

她,徹底沉入了地底。

眼前是一條狹窄的通道,牆壁是裸露的、粗糙的混凝土,灰撲撲的,帶著原始的冰冷感。頭頂只有一盞低瓦數的白熾燈泡,散發著慘白的光線,吝嗇地灑下,勉強照亮腳下同樣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空氣彷彿凝固了,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塵埃和那股揮之不去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通道很短,盡頭是一扇虛掩著的門,裡面透出更亮的、同樣冰冷刺眼的白光。

那股鐵鏽味,在這裡變得無比清晰、粘稠,彷彿有了實體,纏繞在鼻端,鑽進她的每一個毛孔。胃裡一陣劇烈的翻騰,她強忍著嘔吐的慾望。

扶著粗糙冰冷的牆壁,沈微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挪向那扇透著光的門。腳掌踩在冰冷水泥地上的觸感刺骨,每一步都帶來清晰的寒意和戰慄。通道很短,卻感覺長得沒有盡頭。

終於挪到門口。

她屏住呼吸,感覺心臟快要跳出喉嚨。將眼睛湊近那道狹窄的門縫。

裡面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四壁同樣是冰冷的水泥牆,沒有任何裝飾,只有赤裸裸的實用主義。慘白的燈光從天花板直射下來,將房間中央那張巨大的、泛著金屬冷光的不鏽鋼操作檯照得亮如白晝。那金屬的光澤,毫無溫度,只有刺骨的寒意。

操作檯上,靜靜地躺著一個被撐開的、深色的裹屍袋。

袋子的拉鍊只拉開了一小半,露出裡面一片刺目的白色——是覆蓋屍體的白布。

陸凜不在裡面!

機會!

一股巨大的推力從心底炸開,瞬間壓倒了所有恐懼和猶豫。她猛地推開虛掩的門,幾乎是撲了進去!冰冷的空氣如同無數細針,瞬間刺透薄薄的睡衣,包裹全身。

目標明確——那張不鏽鋼臺子!

幾步衝到臺前,冰冷的金屬檯面邊緣狠狠硌著她的腰腹。視線死死鎖定在裹屍袋拉開的那一道縫隙上。那片白色的布,像一塊裹屍布,覆蓋著令人恐懼的真相。

她伸出手,指尖冰涼,帶著無法抑制的劇烈顫抖,一點點靠近那片白色。

心臟在喉嚨口狂跳,每一次搏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彷彿整個地下世界都在隨之震動。指尖終於觸碰到那粗糙冰冷的布料。觸感像冰,帶著死亡的氣息。

沈微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濃重的鐵鏽味和消毒水味混合著屍體的寒氣,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慾望,又被她死死壓住。

用力一掀!

白布被掀開大半,露出下面那張毫無血色的、屬於死者的臉。

時間,空間,連同沈微的呼吸和心跳,在那一瞬間,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

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彷彿要碎裂開來。

那張臉……那張臉!

即使過去了整整十年,即使被死亡的灰敗覆蓋,即使僵硬扭曲得如同惡鬼……她也依然認得!燒成灰也認得!

是他!就是警方通緝令上、就是無數次出現在她午夜驚醒的噩夢裡、就是刻在她靈魂最深處的仇恨烙印上的那張臉!十年前,那個同樣下著暴雨的夜晚,那個帶著令人作嘔的獰笑,闖入她溫暖的家,用帶血的刀鋒指著她和瑟瑟發抖的妹妹,最終將父母殘忍推下樓梯,又在她眼前……那個毀了她一切的惡魔!

他死了。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裡,面板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青灰色,眼窩深陷,嘴唇微微張著,凝固著最後一絲扭曲的表情。額角靠近太陽穴的位置,有一個觸目驚心的、邊緣不規則的孔洞,周圍凝結著深褐色的、乾涸的血塊。

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轟鳴聲在顱腔內瘋狂震盪,彷彿有無數根鋼針同時刺入,攪動著她的腦漿。世界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手死死撐住冰冷滑膩的金屬檯面邊緣,指甲幾乎要摳進金屬裡,才勉強支撐住沒有癱倒下去。指尖的冰冷和臺上屍體散發出的、深入骨髓的寒氣交織在一起,順著手臂蔓延至全身,凍得她牙齒都在打顫。

是他……怎麼會是他?!陸凜……陸凜殺了他?那個連環殺手……殺的是……是這個人?是她的血海深仇?!

混亂的思緒如同被颶風捲起的碎片,瘋狂地衝撞著她的理智。簡訊……裹屍袋……仇人的臉……陸凜……

就在這認知崩塌、心神劇震的混亂時刻——

嗒。

一聲極輕、極緩的腳步聲,在死寂得連塵埃落下都清晰可聞的地下室裡,突兀地響起。

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凝固的、粘稠的血湖。

沈微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瞬間凍結。

嗒。

又一聲。更近了。就在門口的方向。

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頭皮發麻。她像一具生鏽的、關節僵硬的機械木偶,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轉過頭。

心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動。

門口,陸凜就站在那裡。

他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門口唯一的光源,逆著光,面容隱在濃重的陰影裡,看不真切。只有那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像荒野裡蟄伏的、鎖定獵物的獸瞳,冰冷、銳利、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死死地、牢牢地鎖定了她。

他無聲無息地站在那裡,彷彿與地下室的冰冷、黑暗和死亡的氣息完美地融為一體。身上那件昂貴的黑色大衣肩頭,還帶著被雨水打溼的深色痕跡,如同不詳的印記。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撐在裹屍臺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的手,看著我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看著我眼中翻湧的、無法掩飾的驚駭、混亂和……崩塌的信任。

死寂在狹窄冰冷的水泥房間裡蔓延,沉重得如同巨石壓在胸口。只有沈微粗重得如同破敗風箱般的喘息聲,還有她自己心臟在耳膜裡瘋狂擂動的巨響,幾乎要震碎她的鼓膜。濃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混雜著陸凜身上那股熟悉的、此刻卻令人遍體生寒的冷冽雪松氣息,沉甸甸地壓下來,令人窒息,令人絕望。

他動了。

沒有預兆。高大挺拔的身影向前邁了一步,沉穩地跨入了房間慘白的光線範圍。頭頂的冷光燈清晰地勾勒出他深刻立體的五官,下頜線繃得像最鋒利的刀鋒,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毫無弧度的直線。那雙眼睛,褪去了平日裡面對她時或溫和或深沉的模樣,只剩下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平靜。那平靜深不見底,像暴風雨前壓抑到極致、暗流洶湧的海面,蘊藏著摧毀一切的力量。

他朝沈微走來。

嗒、嗒、嗒……

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清晰而規律的輕響。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繃緊到極限、即將斷裂的神經上。那腳步聲,是死亡的倒計時。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倏然纏緊心臟,越收越緊。沈微幾乎是本能地向後猛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後冰冷滑膩的金屬臺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退無可退!

身後,就是那具散發著死亡寒氣的屍體!就是她血海深仇的仇敵!也是此刻將她丈夫變成“連環殺手”的鐵證!

陸凜在她面前一步之遙停住。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如同實質的冰錐,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審視。那視線緩緩下移,掃過她因驚恐而劇烈起伏的胸口,最後定格在她死死摳住冰冷檯面邊緣、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手上。

他微微歪了歪頭,眼神深不見底。薄唇微啟,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被砂紙打磨過的質感,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氣裡,也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沈微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殺人犯的體溫,配擁抱你嗎?”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裹挾著萬鈞雷霆和冰雹的閃電,狠狠劈進她的腦海,瞬間將最後一點支撐著她的力氣徹底抽空。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發黑,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身體,不受控制地順著冰冷堅硬的金屬檯面邊緣,軟軟地向下滑去。

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絲質睡衣,瞬間刺入面板,沿著脊椎蔓延,凍僵了四肢百骸。她滑坐在地上,蜷縮著,背靠著同樣冰冷的不鏽鋼臺腳,像一隻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瑟瑟發抖的小獸。視線模糊,巨大的轟鳴聲在顱內瘋狂迴盪,幾乎要撕裂她的意識。世界在旋轉,在崩塌。

殺人犯……擁抱……

混亂的碎片在眼前瘋狂閃回:陸凜深夜歸來的刺目車燈,沉重拖曳的深色裹屍袋,眼前這張屬於惡魔的、死寂的臉……還有那條毒蛇般的簡訊——“你丈夫是連環殺手”。

是他!簡訊說的……是真的?他殺了這個人……他是連環殺手……他殺了她的仇人……他……

邏輯在極度的恐懼、震驚和巨大的衝擊下徹底斷裂,只剩下本能的、無法抑制的顫抖。牙齒咯咯作響,身體蜷縮得更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彷彿這樣就能抵禦來自眼前這個男人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那刺骨的、來自地獄般的寒意。

陸凜依舊站在那裡,居高臨下。他沉默地看著她蜷縮在臺腳發抖,看著她眼中翻湧的恐懼、混亂和徹底崩塌的世界。他沒有動,沒有解釋,也沒有靠近。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東西,濃得化不開——是痛苦?是某種……近乎絕望的疲憊?還是別的什麼?在冰冷的地下室燈光下,顯得晦暗不明,如同深淵。

時間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冰冷的空氣凝固著,只有沈微壓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沉重的死寂和恐懼徹底壓垮、吞噬時,陸凜終於有了動作。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腰。

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更深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地下室的鐵鏽味和血腥氣,強勢地侵入她的感官。沈微下意識地想要向後縮,脊背卻死死抵住了冰冷的金屬,退無可退。

他單膝點地,蹲了下來。

與蜷縮在地上的沈微,幾乎平視。

距離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瞳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幽暗的墨色,以及其中翻湧的、她無法解讀的暗流——痛苦、瘋狂、某種深沉的悲哀……還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脆弱?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審視,彷彿要剝開她所有的恐懼和偽裝,直視她靈魂最深處的震顫。

他伸出手。

那隻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而有力,是簽下億萬合同的手,是拂過她髮梢的手,是昨夜在她身上留下烙印的手……此刻,也可能……是結束生命的手。

冰冷的手指,帶著地下室特有的寒氣,輕輕地、近乎小心翼翼地觸碰到她的臉頰。

指尖的冰涼激得沈微猛地一顫,像被毒蛇的信子舔過,下意識地想要躲開。

他沒有移開。指腹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抗拒的力道,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撫過她臉上失控滑落的、冰冷的淚痕。那動作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柔,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卻又蘊含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控制力,彷彿在宣告所有權。

“別怕。”

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卻清晰地穿透了她耳中的嗡鳴,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卻又冰冷得沒有溫度。那聲音裡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平靜得可怕。

“他死了。十年前就該死了。”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沈微的心臟。

他死了……陸凜殺的。他承認了?他殺了這個惡魔?為了……什麼?

巨大的混亂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死死地盯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試圖從那片深不見底的墨色中找到一絲答案,一絲能讓她理解這一切的線索。那雙眼睛裡,有痛苦,有沉重,有某種近乎瘋狂的東西在湧動……唯獨沒有面對妻子應有的、哪怕一絲的愧疚或不安。

他指腹的冰冷觸感停留在她的臉頰上,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

“十年前……” 沈微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動,聲音乾澀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音節都帶著瀕臨破碎的顫抖,“……你……為什麼?”

陸凜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鎖鏈,沉甸甸地鎖住她。他沉默著,那沉默本身就像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撫過她淚痕的手指,指尖微微加重了一分力道,像是在確認某種存在,又像是在無言地傳遞著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情緒。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時間在死寂中凝固。地下室慘白的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他的眼神深不見底,越過她的頭頂,似乎穿透了冰冷的牆壁,望向了某個遙遠而血腥的時空。那裡面翻湧的東西太過複雜,痛苦、決絕、還有一絲……疲憊?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將沈微壓垮時,陸凜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她的……不,是落在了她散亂的髮間。

他的目光,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專注,彷彿穿透了十年塵封的時光,在尋找著什麼。然後,他極其緩慢地、幾乎是帶著一種儀式感地,從自己黑色大衣內側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樣東西。

動作很輕,很慢,彷彿捧著易碎的珍寶。

那東西在他寬大的掌心攤開。

沈微的呼吸,在那一刻,徹底停滯了。

一枚小小的、略顯陳舊的蝴蝶髮卡。

材質是廉價的粉藍色塑膠,邊緣已經有了細微的磨損和劃痕,原本鮮豔的顏色也褪去了一些光澤,顯得有些黯淡。但那隻振翅欲飛的蝴蝶形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樣式,卻無比清晰地烙印在她記憶的最深處!

十歲生日那年,媽媽省下半個月的菜錢,在街邊小攤給她買的。她如獲至寶,整整戴了一個夏天,洗澡睡覺都捨不得摘下,直到那個雨夜……

那個改變了一切的、血色的雨夜之後,它就徹底消失了。和她的家,她的父母,她無憂無慮的童年一起,被埋葬在血與火的廢墟里,成為她不敢觸碰的禁忌。

它怎麼會……在陸凜手裡?!

巨大的衝擊讓沈微眼前發黑,思維徹底陷入混沌。她死死地盯著他掌心的那枚髮卡,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放大,彷彿要把它看穿,確認這不是一個可怕的幻覺。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它應該在十年前就遺落在血泊裡,或者被那個惡魔當作戰利品帶走了!

陸凜的目光從掌心的髮卡移回到沈微臉上。他的眼神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裡面翻湧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沉重到令人心碎的情緒。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帶著無法言喻的重量:

“認得它嗎?”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裹屍臺上那具冰冷的、屬於惡魔的屍體,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鋒利,淬著刻骨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死寂的空氣裡,也砸碎了沈微搖搖欲墜的世界:

“我從他口袋裡,把它拿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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