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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子夜 索食

青石板巷十七號的老屋裡,掛著的白幡在穿堂風裡簌簌作響,發出細碎的嗚咽。九十三歲的林德厚老爺子走得突然,白日裡還能坐在藤椅上,就著暖陽給重孫們講古早年間的鎮河傳說,夜裡卻悄無聲息地在睡夢中離世。蠟黃的面容帶著幾分安詳,只是枯槁的手指仍蜷曲著,像是要抓住什麼。

兒子林文遠是鎮上出了名的孝子,接到訊息時,他正在百里外的工廠談生意,當即丟下一切連夜驅車趕回。望著父親平靜的遺容,他紅著眼眶,顫抖著親手為老人擦拭身體,換上簇新的壽衣。金絲繡著暗紋的綢緞壽衣裹住老人消瘦的身軀,林文遠又仔細地將父親生前最愛的翡翠扳指套在指節上——那是老爺子年輕時跑船攢下的,說是要帶著去見老祖宗。

連夜請來的陰陽先生戴著圓框老花鏡,翻著泛黃的通書掐算時辰。"頭七當夜陰氣最重,停屍三日,供親友弔唁。"先生推了推眼鏡,"這期間務必讓供桌上的香火不斷,飯菜常新。"林文遠重重地點頭,轉身就訂做了金絲楠木棺材,又吩咐人採辦白布、香燭、紙紮。

頭七當夜,更夫敲過二更梆子,林宅的燈籠在風中搖晃,投下詭異的光影。守靈的油燈突然爆出一簇幽藍的火苗,青煙嫋嫋升起,在靈堂上方盤旋不散。林文遠揉了揉熬紅的眼睛,恍惚間看見父親壽衣的下襬輕輕晃動——那本該僵硬如石的遺體,竟緩緩坐了起來。

"爹?"林文遠的聲音卡在喉嚨裡,手裡的茶盞"噹啷"一聲摔在青磚地上,碎成幾片。身旁的兒媳王秀蘭死死攥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裡,臉色煞白如紙。老爺子空洞的眼珠轉動著,脖頸發出枯枝折斷般的聲響,乾裂的嘴唇翕動:"餓...餓..."

靈堂裡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寒意順著脊背爬上頭頂。林文遠看著父親灰白的面容,原本安詳的神色變得扭曲,眼窩深陷,兩頰凹陷,面板下隱約可見青黑色的血管紋路,像是爬滿了蚯蚓。老人的壽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可那分明是已經停止呼吸的人啊!

王秀蘭雙腿發軟,險些癱坐在地。林文遠強撐著站起身,聲音顫抖:"爹,您...您這是..."話沒說完,老爺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暗紅的血沫順著嘴角流下,滴在嶄新的壽衣上,洇出一朵朵詭異的花。

廚房裡蒸騰的熱氣中,王秀蘭顫抖著將最後一個肉包子塞進蒸籠。她的手不住地哆嗦,麵粉撒了一地。林文遠握著菜刀的手沁出冷汗,刀刃在案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像是指甲刮過黑板。往日裡再熟悉不過的廚房,此刻每一處陰影都彷彿藏著未知的恐怖。

當他們端著冒著熱氣的飯菜回到靈堂時,老爺子正直挺挺地跪坐在蒲團上,月光透過窗欞照在他泛青的臉上,壽衣下襬無風自動。老人的眼神呆滯,卻又透著股執著的渴望,死死盯著他們手中的飯菜。

"吃...吃..."老爺子的喉間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指甲突然變長,泛著青黑色,一把抓過包子就往嘴裡塞。雪白的麵皮上頓時沾滿黑紫色的指印,他囫圇吞嚥時,喉結上下滾動的模樣竟像是有活物在蠕動。碎屑從嘴角掉落,落在靈臺上,瞬間變得漆黑。

林文遠夫婦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看著老人突然停下咀嚼,渾濁的眼珠緩緩轉向他們,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我被鐵鏈子拽著往地底沉。"老人的聲音像是從古井深處傳來,沙啞而空洞,"陰曹地府的路黑得看不見底,冷得刺骨,風裡都是哭聲。走了不知道多久,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他伸出手,指尖的面板乾癟得如同樹皮,指甲縫裡還沾著暗紅的汙漬,"那聲音說我陽壽未盡,該回去討頓飯吃。"

王秀蘭注意到老人嘴角殘留的包子碎屑正在發黑,一股腐臭味混著肉香瀰漫開來,燻得她胃裡翻江倒海。"他們說,"老人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被煙燻黃的牙齒,牙齦處卻泛著詭異的紫色,"陽間親人供的飯食能打通陰陽路。要是今晚吃不上,我這把老骨頭就得永遠困在黃泉路上,受那油煎火烤、刀山劍樹之苦..."

更夫的梆子聲再次響起時,老人突然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重重摔在棺材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林文遠顫抖著探向父親的鼻息,發現遺體早已冰涼僵硬,而桌上的飯菜不知何時已變得漆黑如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彷彿已經放置了百年。

第二天,林文遠在整理父親遺物時,在樟木箱底發現一本泛黃的賬本。賬本邊角磨損嚴重,紙張脆得幾乎一碰就碎。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記錄著民國二十三年的善舉:"施粥三石舍棺五具助葬孤老七人"。最後一頁夾著半張燒焦的紙,依稀可見"陰司簿"三個字,字跡古樸蒼勁,透著股說不出的威嚴。

當夜,王家祠堂的長明燈無故熄滅。守夜的族人說,恍惚看見個佝僂身影飄進廚房,灶臺上的供品轉眼化作灰燼。緊接著,祠堂裡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響,像是有人在大快朵頤。可當眾人舉著燈籠衝進廚房時,只看到滿地狼藉,飯菜皆成焦炭,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腐臭。

從那以後,每逢初一十五,林宅總會傳出碗筷碰撞的聲響,彷彿有看不見的人在享用飯菜。有時,還能聽見老爺子熟悉的咳嗽聲,在空蕩蕩的老宅裡迴盪。而鎮上傳開了新的規矩:停靈期間,供桌上的飯菜必須時刻新鮮溫熱——誰也不知道,那些突然離世的親人,會不會在某個深夜坐起來,討要一口陽間的吃食。

更詭異的是,自從老爺子"回魂"後,林文遠時常在夢中見到父親。夢裡的老人依舊穿著那身壽衣,面容卻不再猙獰,只是坐在老藤椅上,望著他嘆息:"兒啊,記住,活人有活人吃的飯,死人也有死人吃的食..."醒來後,林文遠總髮現枕邊有零星的黑灰,散發著淡淡的焦糊味。

多年後,林宅被改建成了民俗博物館,可每當夜深人靜,仍有遊客聲稱聽到過碗筷碰撞聲,還有老人沙啞的嘆息。而在博物館的角落,那本泛黃的賬本靜靜陳列著,無聲訴說著那個詭異的夜晚,和一個關於生死、關於陰陽兩界的神秘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