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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槐緣 3

亮子歷經千辛萬苦,終於來到了薛家莊。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村子裡一片寂靜,只有幾戶人家的窗戶裡透出微弱的燈光。

亮子按照柱子之前說的地址,找到了薛家。他站在院牆外,心跳得厲害,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個噩耗告訴柱子的家人。猶豫了片刻,他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虛掩的院門。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亮子走到屋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有人嗎?阿梅嫂子,英子……”

門吱呀一聲開了,阿梅舉著油燈出現在門口。燈光昏黃,照亮了她憔悴的臉龐。阿梅上下打量著亮子,眼神中充滿警惕:“你是誰?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亮子嚥了咽口水,聲音有些顫抖:“嫂子,我是亮子,是柱子哥在路上認識的朋友。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阿梅聽到“柱子”兩個字,眼神瞬間變了:“柱子?你知道柱子的訊息?快進來!”

亮子跟著阿梅走進屋子。屋裡,英子正在給瞎眼的奶奶捶背,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當看到亮子時,她眼中充滿了好奇。

“亮子兄弟,柱子到底怎麼了?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阿梅焦急地問道。

亮子正要開口,突然感覺背後一陣發涼。他下意識地回頭,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裡屋走了出來——是柱子!柱子穿著離家時的那件舊棉衣,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正朝著他走來。

“兄弟,你來了。”柱子的聲音和生前一模一樣,聽起來讓人倍感親切。

亮子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柱子。他明明親手埋葬了柱子,現在柱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他注意到柱子走路時,雙腳似乎沒有沾地,就像飄過來的一樣。

阿梅順著亮子驚恐的目光看去,笑著說:“亮子兄弟,你這是怎麼了?看到柱子怎麼這麼驚訝?你們不是在路上認識的朋友嗎?”

亮子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眼前的一切,難道是自己看花眼了?可柱子的樣子,分明和他埋葬的那具屍體一模一樣。

柱子走到亮子身邊,伸手要拉他:“兄弟,別愣著了,快坐下。一路上辛苦了吧,先喝杯熱水。”當柱子的手穿過亮子的胳膊時,亮子只感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傳來,他這才確定,眼前的柱子真的不是活人!

亮子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機械地坐在椅子上。阿梅端來一杯熱水,遞到他手中。亮子接過熱水,卻感覺不到一絲溫度。他偷眼看向柱子,只見柱子正坐在一旁,和英子有說有笑,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夜深了,亮子躺在客房的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出柱子的身影,還有白天發生的一切。窗外,風呼呼地颳著,吹得窗戶紙沙沙作響。

亮子躺在床上,聽著隔壁傳來柱子和家人的談笑聲,渾身止不住地顫抖。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總覺得那些影子在不斷變幻,化作柱子血肉模糊的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顧不上洗漱,就把阿梅拉到後院的老槐樹下。

“嫂子,你一定要相信我!”亮子攥著阿梅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她的皮肉,“柱子哥已經死了!我親眼看見他被強盜殺死,就埋在離鎮子三十里的亂葬崗!屋裡的不是柱子!”

阿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子晃了晃,卻很快穩住了。她用力甩開亮子的手,眼神裡滿是厭惡:“你這個瘋子!再敢說這種話,我就叫人把你捆去警局!”說完,她轉身就走,留下亮子呆立在原地。

亮子望著阿梅離去的背影,滿心委屈。他想起柱子臨終前的眼神,想起自己在墳前發的誓,一股倔勁湧上心頭。當天下午,他就跑到鎮上的警局報案。警局裡瀰漫著一股腐臭的味道,牆上爬滿了蟑螂,幾個警察正圍在一起賭錢。

“警察老爺,我要報案!”亮子跪在地上,膝蓋磕在冰冷的石板上,“薛家莊的薛二柱被人殺了!”

一個滿臉橫肉的警察踢了他一腳:“哪來的小叫花子,敢來這兒胡說八道!薛二柱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昨天我還看見他在村裡挑水!我跟他一個村的!”

“那是他的鬼魂!”亮子急得大喊,“我親眼看見他……”

“閉嘴!”另一個警察拿起警棍,狠狠砸在亮子背上,“妖言惑眾,擾亂治安!先關起來再說!”

亮子被拖進了牢房。牢房裡陰暗潮溼,地面上滿是青苔,角落裡蜷縮著幾個蓬頭垢面的犯人。鐵窗透進來的陽光被切割成細長的條紋,照在亮子臉上,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沒想到這一關就是三年!

亮子被推進牢房的瞬間,鐵門重重合攏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生疼。潮溼的黴味混著腐臭撲面而來,牆角蜷縮的犯人用空洞的眼神打量著這個新來的年輕人。他踉蹌著扶住鐵欄杆,膝蓋上的傷口在粗糙的石板地上蹭出鮮血,而方才那記警棍的擊打仍讓他後背火辣辣地疼。

“新來的!懂規矩嗎?”一個滿臉刀疤的犯人突然撲過來,鐵鎖鏈嘩啦作響。亮子還沒反應過來,腹部就捱了重重一腳,整個人蜷縮在地上乾嘔。“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不然老子讓你活不過今晚!”

亮子掙扎著摸向懷中——那裡還藏著柱子剩下的幾塊銀元,本想帶給阿梅和英子應急。可在犯人的拳打腳踢下,他很快就失去了反抗能力,眼睜睜看著銀元被搶走。黑暗中,他蜷縮在滿是汙漬的草堆裡,想起阿梅冷漠的眼神和柱子慘死的模樣,淚水無聲地浸溼了衣袖。

日子在無盡的折磨中流逝。每天清晨,亮子都要和其他犯人一起去礦山做苦力,沉重的礦石壓彎了他的脊樑。監工的皮鞭隨時會落在偷懶者身上,鮮血混著汗水滴落在礦道里。夜晚回到牢房,等待他的是犯人們變本加厲的欺凌。有次他實在餓得受不了,偷吃了別人的窩頭,結果被按在尿桶裡差點溺死。

三個月後的雨夜,亮子發起了高燒。他渾身滾燙,意識模糊地躺在草堆上,嘴裡喃喃唸叨著“柱子哥”“阿梅嫂子”。隔壁牢房的老犯人偷偷塞給他半塊饅頭:“吃點東西,活下去才能報仇。”這句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絕望的內心。

然而,更殘酷的打擊接踵而至。一年後的某天,獄卒扔進來一張皺巴巴的紙,是薛家莊傳來的訃告——柱子的母親去世了。亮子抓著紙張,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彷彿看見瞎眼老母親摸索著尋找兒子的身影,聽見她臨終前呼喚“柱子”的悲切聲音。而這一切,他都無能為力。

在被關押的第三年,時局發生了變化。新上任的縣長整頓治安,清理陳年舊案。亮子的案子被重新翻出,由於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妖言惑眾”,再加上老犯人在獄中病逝前替他作證,他終於重獲自由。

出獄那天,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亮子拖著瘦弱的身軀走在回薛家莊的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路過村口老槐樹時,他停下腳步——樹幹上多了許多新刻的符咒,樹皮剝落處露出暗紅的痕跡,像是凝固的血跡。

推開薛家院門,院子裡靜得可怕。阿梅正在曬鹹菜,英子蹲在地上洗菜,兩人的面容比三年前更加憔悴。聽到腳步聲,阿梅抬頭的瞬間,亮子清楚地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隨即又恢復冷漠:“你來幹什麼?”

“嫂子,我……”亮子的聲音沙啞,“我是來兌現承諾的。”他望向堂屋,供桌上擺著柱子的牌位,香灰堆積如山。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阿梅或許早就知道真相,只是用這種方式維繫著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