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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百姓持棉酬冷暖,清官推衣念飢貧

卷首

《大吳會典?考績篇》載:“凡官員考評,以‘廉、能、勤、績’為要,廉者為首,雖有能績,若貪墨枉法,一票黜之。” 德佑二十五年冬,京師連降大雪,積雪深達三尺,百姓多有凍餒。都察院左都御史謝淵連日審理鎮刑司貪腐案,夜夜忙至三更。某夜結案後,他冒雪步行回衙,遇百姓贈棉袍禦寒,卻婉言謝絕,轉而將自己的棉袍披給了街邊乞丐。時人記之:“謝御史身無厚棉,心有暖陽,此真廉吏也。” 蕭桓聞之嘆曰:“朕知謝卿清廉,卻不知其清廉至此,心中唯有百姓。”

朔風捲雪夜深沉,衙署燈火映歸人。

百姓持棉酬冷暖,清官推衣念飢貧。

身無厚絮心猶暖,案有清名史自陳。

莫道官場多冷寂,人間自有赤子真。

德佑二十五年冬十二月十五,京師大雪紛飛,鵝毛般的雪片從鉛灰色的天空飄落,將皇城內外的朱牆灰瓦都染成了白色。三更時分,都察院衙署的燈火仍亮著最後一盞,映在門前厚厚的積雪上,投下一片昏黃的光暈。

都察院左都御史謝淵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鎮刑司千戶劉忠貪腐案已審理半月,涉案的三十餘名官員今日終於全部畫押認罪,案牘上的墨跡還帶著新鮮的溫度。他起身時,椅腿在地面拖動,發出輕微的聲響,驚擾了窗外棲息的寒雀,雀兒撲稜稜飛起,帶落幾片積雪。

“大人,夜深了,雪又大,奴才備了馬車,送您回府吧。” 書吏老王端著一杯熱茶進來,見謝淵要走,忙道。謝淵接過熱茶,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搖了搖頭:“不必了,雪夜路滑,馬車反倒慢。我步行回去,正好醒醒神。” 他將卷宗仔細收好,披上那件半舊的青布棉袍 —— 這棉袍還是三年前母親在世時為他縫製的,領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邊,裡面的棉絮也有些板結。

走出都察院大門,寒風裹挾著雪片撲面而來,謝淵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將棉袍的領口繫緊。街上積雪沒膝,踩上去發出 “咯吱咯吱” 的聲響,空曠的街巷裡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兩側的店鋪都關著門,窗欞上積著厚厚的雪,偶有幾家透出微弱的燈光,那是守夜人的燭火。

行至棋盤街拐角,一個身影突然從屋簷下閃出,攔住了他的去路。謝淵一驚,待看清來人,才鬆了口氣 —— 是個提著竹籃的老婦人,身上裹著件打滿補丁的舊棉襖,頭髮上落滿了雪,像頂著一頭白髮。“您是…… 謝大人吧?” 老婦人聲音發顫,帶著幾分不確定。

謝淵停下腳步,藉著街角燈籠的微光,認出攔路的老婦人正是張嬤嬤。前幾日她跪在都察院門前,額頭磕得青腫,只為喊冤救被鎮刑司誣陷下獄的兒子。如今她兒子已釋回家,老婦人臉上的愁苦散去不少,只是眼角的皺紋裡還嵌著風霜。“張嬤嬤,” 謝淵聲音放柔,見她竹籃裡露出半截藍布,“這麼晚了雪又大,您怎麼還沒回家?”

張嬤嬤忙將竹籃往前遞了遞,籃子裡的棉袍用粗布仔細包著,她解開布繩,露出裡面嶄新的棉絮:“大人,這是老身連夜趕做的棉袍,您摸摸,絮的是新棉花,暖和。” 她的手指凍得通紅開裂,指甲縫裡還嵌著棉絮,“那日您說您的棉袍舊了,老身就記在心裡了。要不是您,我家二郎早沒了,這點心意您可得收下。”

謝淵望著棉袍細密的針腳,針腳邊緣還沾著未抖淨的棉絨,顯然是趕工縫製的。他心中一熱,卻輕輕按住老婦人的手:“嬤嬤的心意比棉袍還暖,可這棉袍我真的不能收。” 張嬤嬤急得眼圈發紅:“大人是嫌老身手藝糙?”“不是的。” 謝淵搖頭,指尖拂過自己棉袍磨破的袖口,“您看,我穿官袍、食俸祿,本就該比百姓耐些寒。您的棉花來得不易,定是攢了許久,留著給二郎做件新棉襖吧,他剛從詔獄出來,身子弱。” 他往遠處指了指,衚衕口隱約有燈光搖曳,“天這麼冷,快回去吧,二郎該等您了。”

張嬤嬤還想再勸,謝淵已轉身踏雪前行,青布棉袍的下襬掃過積雪,留下淺淺的轍痕,很快又被新雪覆蓋。她望著那道在風雪中漸遠的背影,棉袍後襟的補丁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忍不住抹了把淚,將棉袍緊緊抱在懷裡 —— 這棉袍她攢了三個月棉花,連夜縫了兩宿,可謝大人連碰都沒多碰,只念著百姓的難處。

走過兩條街,風雪更急了,謝淵耳尖忽然捕捉到一絲微弱的呻吟,像寒風裡瀕死的蟲鳴。他循聲拐進牆角,見個乞丐蜷縮在避風處,身上只蓋著張破草蓆,草蓆下的身子縮成一團,嘴唇凍得發紫,睫毛上結著白霜,連呻吟都細若遊絲。謝淵心猛地一揪,快步蹲下身,解開自己的棉袍。這棉袍是母親臨終前拆了舊棉襖重絮的,領口磨出了毛邊,左襟還有塊補丁,是他自己用粗線縫的。

他輕輕將棉袍披在乞丐身上,棉袍帶著他的體溫,剛蓋住乞丐凍得青紫的手腳。乞丐似乎被暖意驚醒,喉間發出 “嗬嗬” 的聲響,謝淵又將他往牆根挪了挪,擋住迎面的風雪。他摸向懷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面是幾枚銅錢 —— 這是他這個月的俸祿,原打算明日託人送回家給老父買炭火的。他將銅錢塞進乞丐冰涼的手裡,用自己的手裹住他的手焐著:“天亮了去街角粥鋪,買碗熱粥喝,再找個暖和地方歇著,別待在這兒了。”

乞丐渾濁的眼睛眨了眨,淚水混著雪水從眼角滾落,滴在謝淵手背上,冰涼刺骨。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只是死死攥著銅錢,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謝淵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時,寒風瞬間穿透單薄的襯袍,像無數根細針紮在身上,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牙齒 “格格” 地打起顫來。他攏了攏衣襟,將脖子縮排衣領,頂著風雪往都察院衙署走,雪花落在他的髮間、肩頭,沒走幾步,就積了薄薄一層,像落了一頭霜。

都察院衙署的燈籠在風雪中搖晃,謝淵踩著沒膝的積雪走到門前,鞋履早已溼透,凍得腳底板發麻。他推開虛掩的角門,踉蹌著走進書房,反手帶上門,靠在門板上喘了口氣。書房裡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案頭的油燈早已燃盡,只剩下半截燈芯。他哆哆嗦嗦地摸出火石,打了好幾下才濺出火星,點亮燈盞。昏黃的燈光亮起,映出他蒼白的臉,鼻尖上還沾著細碎的冰粒,睫毛上的雪花正慢慢融化,順著臉頰往下淌。

桌上堆著半尺高的卷宗,最上面的 “官員清廉考評冊” 攤開著,紙頁邊緣被夜風捲得微微髮捲。謝淵搓了搓凍僵的手,呵出幾口白氣,指尖才漸漸有了知覺。他拿起狼毫筆,蘸了蘸墨,墨汁在硯臺裡結了層薄冰,他用筆尖輕輕化開。目光落在考評冊上 “浙江杭州知府鄭辰” 的名字上,他想起前幾日收到的民狀,說鄭辰自掏俸祿在鄉下修了二十座義倉,秋收時儲糧,災年時開倉,百姓都叫他 “鄭青天”。筆尖落下,“清廉自守,為民修倉,考評:優” 十三個字剛勁有力,墨跡在燈下暈開,帶著股暖意。

翻到下一頁,“湖廣巡撫李謙” 的名字刺眼。謝淵想起查糧倉案時,看到李謙將賑災糧轉賣給糧商的賬冊,那些餓死在路邊的災民面容浮現在眼前,他握著筆的手微微發抖,筆尖重重落下:“賑災不力,貪墨糧米,考評:劣”,墨痕深透紙背,幾乎要將紙戳破。

窗外風雪呼嘯,書房裡只有筆尖劃過紙頁的 “沙沙” 聲。謝淵一頁頁翻著考評冊,遇到清官,他會停頓片刻,想起他們的事蹟:江西知縣王瑞將縣衙後園改成菜圃,自己種菜吃,省下俸祿給學堂買筆墨;山西同知周瑾拒收賄賂,連百姓送的雞蛋都要按價付錢…… 這些名字像炭火,在他心裡燒得旺旺的,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門被輕輕推開,帶著股寒氣。謝淵抬頭,見德佑帝蕭桓披著件紫貂裘站在門口,身後小太監捧著個暖爐。蕭桓剛從養心殿過來,聽聞謝淵還在衙署,便徑直尋來了。他目光掃過謝淵單薄的襯袍,見他肩頭還沾著殘雪,鼻尖凍得通紅,眉頭瞬間皺起:“卿怎麼穿得這麼少?棉袍呢?”

謝淵慌忙起身行禮,膝蓋在凍硬的地面上磕出輕響,聲音還帶著未散的寒意:“陛、陛下,臣……” 話未說完,就打了個噴嚏。蕭桓快步上前,讓小太監將貂裘解下,親自披在謝淵肩上。貂裘的暖意裹住身體,謝淵凍僵的四肢漸漸舒展,他低頭看著身上的貂裘,料子光滑柔軟,是上等的紫貂皮,心裡卻有些不安。

“卿這是何苦?” 蕭桓指著案頭的考評冊,油燈的光暈在他臉上浮動,“這麼晚了還在忙,連件棉袍都捨不得穿?” 謝淵低頭看著考評冊上的字跡,聲音輕卻堅定:“臣的棉袍…… 給了街邊的乞丐。” 他怕蕭桓不解,又補充道:“那乞丐快凍僵了,臣想著,官袍能擋風,襯袍也能湊合一晚,可他若沒棉袍,怕是熬不過今夜。”

蕭桓望著他凍得發紫的嘴唇,又看了看考評冊上力透紙背的 “優” 字,指尖輕輕拂過紙頁,心中五味雜陳。他原以為謝淵的清廉是恪守規矩,卻不知他竟清廉至此,連自己的溫飽都能捨下。“卿就不冷嗎?” 蕭桓的聲音放柔了許多。

謝淵抬起頭,眼中沒有半分委屈,反而亮著光:“陛下,臣冷,凍得骨頭縫都疼。” 他指著考評冊上的 “鄭辰” 二字,“可看著這些名字,想著鄭知府修的義倉裡堆滿了糧食,想著百姓開春能吃上飽飯,心裡就暖烘烘的,比穿十件棉袍還暖。”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笑意,“臣穿得薄,可百姓能穿暖,這就夠了。”

蕭桓拿起考評冊,一頁頁翻看,紙上的字跡或輕或重,卻都透著股執拗的認真。他忽然明白了,謝淵的暖從不是來自棉袍貂裘,而是來自心裡裝著的千萬百姓,來自那份 “寧讓自己寒,不讓百姓苦” 的赤子心。所謂清廉,從不是苦行僧般的自苦,而是把百姓的冷暖看得比自己重;所謂心有暖陽,也不是天生不怕冷,而是心裡的公道與仁愛,早已焐熱了所有風霜。

“卿說得對。” 蕭桓放下考評冊,語氣裡帶著感慨,“心裡暖了,身上就不覺得冷了。” 他對小太監道:“去把朕御書房的那件羊皮襖取來,給謝大人披上。” 謝淵忙推辭:“陛下,臣真的不冷了,這貂裘已經很暖和了……”

蕭桓按住他的手,眼神溫和卻堅定:“這不是賞賜。” 他望著案頭的考評冊,“這是讓卿能暖暖和和地把冊子批完,好讓鄭辰這樣的清官早些被重用,讓李謙這樣的貪官早些被查辦。卿暖了,他們才能暖,百姓才能暖。”

謝淵望著蕭桓眼中的期許,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來。他不再推辭,由著小太監為他披上羊皮襖,羊毛的暖意裹著身體,比貂裘更添了幾分踏實。他重新拿起筆,在考評冊上寫下 “山西同知周瑾,拒賄守廉,興辦學堂,考評:優”,筆尖在紙上劃過,每一個字都寫得格外認真,彷彿那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能化作春陽的火種,能驅散寒冬的暖意。

窗外的雪還在下,風捲著雪片打在窗紙上,發出 “簌簌” 的聲響。書房裡的油燈亮得格外安穩,映著謝淵專注的身影,映著案頭的考評冊,也映著風雪中未曾熄滅的希望。這一夜,謝淵的棉袍暖了乞丐的寒,而他心裡的那團火,正暖著這人間的公道與民心。

片尾

德佑二十八年春正月,謝淵寒夜拒棉、轉贈乞丐之事傳遍京師,百姓皆贊其 “清廉愛民”。蕭桓下旨,將 “官員清廉考評冊” 改為 “百官民心冊”,考評標準增加 “民間口碑” 一項,由都察院聯合地方百姓共同評定。謝淵因考評公允,獲賜 “清廉楷模” 匾額,他卻將匾額掛在了都察院大堂,道:“此匾屬於所有清廉的官員,不屬於謝淵一人。” 同年冬,京師百姓自發為都察院門前掃雪,道:“不能讓謝大人再凍著了。”

德佑帝蕭桓在《御批》中寫道:“謝卿寒夜拒棉,非矯情也,乃真心愛民;心有暖陽,非虛言也,乃公義在胸。朕悟之:為官者,若能以百姓心為心,縱衣單食薄,亦暖如陽春;若只圖私利,縱錦衣玉食,亦寒如嚴冬。此謝卿之教也。”

卷尾

《大吳史?謝淵傳》載:“德佑二十七年冬,京師大雪,淵夜審案歸,百姓贈棉袍,婉拒之。見乞丐凍餒,解己袍覆之,單衣回衙。帝見其凍甚,問曰:‘不冷乎?’ 淵曰:‘看著清官名冊,心裡暖。’ 時人謂:‘淵之清廉,在拒棉;淵之仁心,在贈袍;淵之暖陽,在民心。’” 後世論者謂:“謝淵之寒夜拒棉,非止於清廉,更在示百官:民心即暖陽,公道即寒衣,為官者能得民心、持公道,何懼風雪嚴寒?此乃大吳吏治清明之基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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