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晴,萬里無雲。
青雲主峰腳下,巨大的“鬥法臺”區域人聲鼎沸,如同煮沸的鼎鑊。十座由整塊青罡巖打磨而成、遍佈防禦符文的方形擂臺,呈環形排開,如同十隻沉默的巨獸。擂臺四周,是依山勢而建的階梯狀觀戰席,此刻已被黑壓壓的人群佔據。外門弟子、記名弟子、甚至一些聞訊而來的內門弟子,都匯聚於此。喧囂聲、議論聲、呼朋引伴聲匯聚成一片巨大的聲浪,直衝雲霄。
空氣彷彿都因這沸騰的戰意而變得灼熱粘稠。緊張、興奮、忐忑、野心…種種情緒在無數年輕的面孔上交織。
秦雲站在一片相對僻靜的角落,灰色記名弟子服漿洗得發白,腰間懸著那把不起眼的鏽劍。他微微閉目,調整著呼吸,努力將周圍震耳欲聾的喧囂隔絕在外。練氣三層的靈力在經脈中緩緩流淌,帶著先天劍體特有的鋒銳感,如同鞘中低鳴的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膝上橫放的鏽劍傳來細微的、帶著渴望的震顫,彷彿也在為即將到來的戰鬥而興奮。
一隻粗糙厚重的大手按在了他肩上。
“別緊張,小子!”司徒浩洪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股令人安心的豪氣。他今天沒背酒葫蘆,換上了一件半舊的皮質護甲,更顯魁梧彪悍。“記住哥哥的話,能打就打,打不過就認輸!保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秦雲睜開眼,看向司徒浩關切的臉,點了點頭:“多謝師兄,我明白。”
“喏,籤位出來了!”司徒浩指向遠處一塊巨大的、由靈力凝聚的光幕。光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數字在飛速滾動、排列組合,最終定格。
“乙字七號臺,第三場,秦雲對…張奎!”司徒浩快速找到秦雲的名字,唸了出來,隨即眉頭一皺,“張奎?‘開山手’張奎?媽的,運氣真背!”
“張奎?”秦雲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練氣四層巔峰!主修《莽牛勁》,一雙鐵掌能開碑裂石,力量奇大,在外門正式弟子裡也算小有名氣的狠角色!”司徒浩臉色有些難看,“這傢伙…好像是趙元辰那條線上的人!媽的,第一場就給你安排這種硬骨頭,肯定是趙安那狗東西搞的鬼!”
秦雲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果然,針對開始了!他抬眼望去,只見乙字七號臺附近,一個身材高大壯碩、雙臂肌肉虯結如鐵、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漢子,正抱著膀子,目光如同鷹隼般掃視著人群,最終帶著毫不掩飾的獰笑,鎖定了秦雲的位置。正是張奎!
“小子,要不…”司徒浩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無妨,師兄。”秦雲站起身,平靜地撣了撣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鏽劍無聲地滑入手中握緊,“是硬骨頭,啃下來便是。”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靜。司徒浩看著他眼中那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戰意,微微一怔,隨即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好!有種!哥哥在臺下給你掠陣!”
乙字七號擂臺上,前兩場比試很快結束,一勝一負,勝者歡呼,敗者黯然離場。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汗水的鹹腥。
“第三場!記名弟子秦雲,對正式弟子張奎!雙方上臺!”執事長老的聲音洪亮響起,瞬間吸引了附近不少目光。
“是那個‘九柱廢物’?”
“他對上張奎?完了,三招都撐不過吧?”
“開盤了開盤了!賭張奎幾招放倒他!一賠十!”
議論聲中,張奎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如同蠻牛般幾步踏上擂臺,沉重的腳步震得檯面微微發顫。他活動著粗壯的脖頸,發出咔吧咔吧的脆響,一雙蒲扇大的手掌泛起淡淡的土黃色光暈,獰笑著看向緩緩走上擂臺的秦雲。
“小子,聽說你最近很跳?”張奎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敢得罪不該得罪的人?今天,奎爺就讓你知道知道,廢物就該老老實實趴著!”
秦雲沒有理會他的挑釁,在擂臺一側站定,鏽劍斜指地面,目光沉靜如水。體內靈力悄然運轉,先天劍體的鋒銳氣息引而不發,與手中鏽劍的嗡鳴隱隱呼應。腳下,《靈猿步》的精要已在心間流淌。
“比試開始!”執事長老一聲令下!
“吼!”張奎如同被激怒的蠻牛,腳下猛地一蹬!堅硬的青罡巖檯面竟被踏出細密的裂紋!他龐大的身軀帶著一股惡風,瞬間跨越數丈距離!一隻泛著土黃光暈、筋肉虯結如同岩石般的巨掌,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毫無花哨地朝著秦雲當頭拍下!
“莽牛開山!”
這一掌勢大力沉,籠罩範圍極廣,根本不給秦雲閃避的空間!就是要以絕對的力量碾壓!
臺下響起一片驚呼!司徒浩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那巨掌即將拍碎頭顱的剎那!
秦雲動了!
他的身影沒有後退,反而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迎著掌風向前滑出半步!同時腰身如同靈蛇般不可思議地一扭!
呼!
那開碑裂石的巨掌,擦著秦雲的後背呼嘯而過!掌風帶起的勁氣,將他灰色的衣袍撕開一道裂口!險之又險!
張奎一掌落空,巨大的慣性讓他身形微晃。他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為更濃的暴怒:“躲?我看你能躲幾次!”他雙掌齊出,如同兩柄巨斧,帶著沉悶的風雷之聲,狂風暴雨般向秦雲籠罩而去!掌影如山,封死了所有閃避角度!
然而,秦雲的身影在狹小的擂臺上,卻展現出了驚人的靈動!《靈猿步》被他催發到極致!時而如猿猴蹬枝,身形拔高數尺,險險避開橫掃的下盤攻擊;時而如靈蛇貼地,幾乎擦著地面從凌厲的掌風間隙中滑過;時而腳尖輕點,在方寸之地做出匪夷所思的急停變向!
嗤!嗤!嗤!
掌風呼嘯,撕裂空氣,卻一次次擦著秦雲的衣角掠過!張奎勢大力沉的攻擊,竟連秦雲的衣角都難以碰到!那看似笨拙的鏽劍,此刻如同秦雲手臂的延伸,劍尖始終指向張奎招式轉換間的薄弱點,雖未出擊,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脅,逼得張奎不得不分神防禦!
“混蛋!跟個泥鰍似的!有種別躲!”張奎怒吼連連,額角青筋暴跳。他引以為傲的力量,在這滑不留手的身法面前,竟有種無處著力的憋屈感!對方的劍,更是像毒蛇的信子,讓他渾身不自在!
臺下觀戰的弟子們,早已從最初的輕視變成了驚愕!
“好…好快的身法!”
“這是什麼步法?從未見過!”
“那張奎空有一身力氣,根本打不中啊!”
“這秦雲…有點東西!”
司徒浩看得雙眼放光,拳頭緊握:“好小子!這身法絕了!”
高臺之上,一處視野極佳的觀戰席。柳青璇一身素雅白衣,靜靜佇立。她的目光並未停留在那些光芒四射的熱門弟子身上,反而落在了乙字七號擂臺上那道輾轉騰挪的灰色身影上。看著秦雲那靈動迅捷、帶著奇異韻律的身法,她清冷的眸中,再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深思。這身法…絕非青雲門基礎傳承,倒有幾分上古遺風的味道…這個秦雲,秘密越來越多了。
擂臺上,久攻不下的張奎徹底狂暴了!他雙眼赤紅,渾身肌肉賁張,土黃色的靈力光芒暴漲!
“給老子死!”他放棄了所有防禦,如同失控的蠻牛,雙掌合抱,帶著排山倒海般的恐怖氣勢,朝著秦雲狠狠撞去!這是《莽牛勁》的殺招“莽牛衝撞”!以自身為武器,將全部力量凝聚於一撞,速度力量瞬間倍增!
這一撞,籠罩範圍極大,秦雲那靈動的身法似乎也被狂暴的氣機隱隱鎖定,閃避空間被壓縮到了極致!
臺下驚呼再起!司徒浩臉色大變:“小心!”
秦雲眼中寒芒爆閃!就是現在!
他不再閃避!腳下《靈猿步》全力爆發,不退反進!身形如同離弦之箭,主動迎向那狂暴衝撞而來的身影!速度竟在瞬間提升到了極致!
兩人之間的距離在電光火石間拉近!
就在即將碰撞的剎那,秦雲的身體如同靈猿攀枝,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側身、矮身!險之又險地與張奎龐大的身軀交錯而過!同時,他蓄勢已久的右手終於動了!
嗡——!
鏽劍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劍身之上,一點凝練到極致的寒芒驟然亮起,如同黑夜中炸開的冰星!一股微弱卻無比純粹、帶著刺骨鋒銳的劍氣,瞬間離劍而出!
“破!”
秦雲一聲低喝,手腕精準無比地一抖!那道凝練的寒芒劍氣,並非刺向張奎的要害,而是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點在了張奎因全力衝撞而暴露無遺、毫無防禦的右腿膝彎外側的“委中穴”上!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呃啊——!”
張奎前衝的狂暴勢頭猛地一滯!右腿膝蓋處傳來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和瞬間的麻痺!彷彿整條腿的筋脈被瞬間凍結、切斷!凝聚的力量瞬間潰散!他那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失去平衡,帶著巨大的慣性,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轟然向前撲倒!
砰!!!
沉重的身軀如同破麻袋般狠狠砸在堅硬的青罡巖擂臺上!塵土飛揚!巨大的撞擊聲讓整個擂臺都晃了晃!
張奎掙扎著想爬起來,但右腿膝蓋處傳來的劇痛和麻木讓他根本無法發力,只能痛苦地蜷縮在地,發出壓抑的嘶吼。
整個乙字七號擂臺周圍,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臺上那個緩緩收劍站直、氣息微喘、卻依舊握著鏽劍的灰衣少年,以及他腳下如同死狗般撲倒的壯漢。
一招?
不,甚至不能算一招!
只是一次完美的閃避,加上一次精準到毫巔、時機妙到巔峰的反擊!
練氣三層,記名弟子秦雲,勝!
短暫的死寂後,是更加洶湧的譁然!
“贏…贏了?!”
“我的靈石啊!張奎這廢物!”
“那是什麼劍法?太快了!太準了!”
“身法!那身法才是關鍵!太詭異了!”
“秦雲!這秦雲要出名了!”
司徒浩激動得滿臉通紅,猛地揮拳大吼:“好樣的!秦師弟!幹得漂亮!”
執事長老也愣了一下,才高聲宣佈:“乙字七號臺,第三場,秦雲勝!”
秦雲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握著鏽劍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溼。剛才那一瞬間的交鋒,看似輕鬆,實則兇險萬分,對時機的把握、身法的運用、劍氣的凝聚和精準度,都要求到了極致。稍有差池,倒下的就是他自己。他低頭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張奎,眼神平靜無波,轉身走下擂臺。
“秦師弟!厲害!太厲害了!”司徒浩迎上來,狠狠給了秦雲肩膀一拳,力道依舊大得驚人,但這次是純粹的興奮。
秦雲笑了笑,感受著體內靈力因剛才全力爆發而有些翻騰,低聲道:“僥倖。那張奎輕敵了,而且…他招式太糙。”
“管他輕不輕敵!贏了就是贏了!”司徒浩豪氣干雲,“走!找個地方歇歇,準備下一輪!”
就在秦雲走下擂臺,接受司徒浩祝賀的同時。遠處一座擂臺的陰影下,趙安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死死盯著秦雲的背影,眼神怨毒無比。
“廢物!連個練氣三層的垃圾都收拾不了!”他低聲咒罵著張奎的無能,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更加陰冷的狠厲,“幸好…奎爺只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大禮’,還在後面呢…”
他悄然退入人群,如同毒蛇般消失不見。
秦雲隨著司徒浩走向休息區,腳步沉穩。然而,在路過一處人聲鼎沸、正在舉行激烈比試的擂臺時,他眼角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那個在靈獸園外圍、帶著陰鷙目光的外門弟子!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那股陰冷的感覺卻讓秦雲心頭猛地一跳。
是他!趙安!
他在這裡做什麼?僅僅是觀戰?
秦雲眉頭微蹙,一絲不安悄然爬上心頭。張奎的落敗,絕不會是結束。趙元辰的報復,只會更加陰險狠毒。下一場…又會是什麼?
與此同時,主峰深處,一間靈氣濃郁、陳設奢華的靜室內。
趙元辰並未前往喧鬧的鬥法臺。他盤膝坐在玉蒲團上,面前懸浮著一枚傳訊玉符,玉符中正清晰地傳來趙安那帶著怨毒和惶恐的聲音,彙報著張奎落敗的訊息。
“…少爺,那張奎就是個廢物!被那小子一招陰險的劍氣點中了穴道…秦雲的身法太詭異了,張奎根本打不中他…”
趙元辰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膝上的手指,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靜室內的溫度彷彿都下降了幾分。
“身法?劍氣?”趙元辰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金色的火焰跳躍了一下,隨即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寒。他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
“看來,是我小瞧了這隻臭蟲了。九柱齊鳴?呵…果然藏著點東西。”
他屈指一彈,一道細微的金色劍氣無聲射出,將旁邊一盆價值不菲的“玉骨蘭”齊根斬斷。切口光滑如鏡。
“趙安。”
“小的在!”玉符中傳來趙安誠惶誠恐的聲音。
“張奎那廢物,讓他滾出青雲門。”趙元辰的聲音淡漠得不帶一絲煙火氣,“至於秦雲…第一輪只是開胃菜。不是還有第二輪、第三輪麼?‘意外’,隨時都可能發生。”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幽冷,如同九幽寒風吹過:
“去,把‘影鼠’叫醒。告訴他…該活動活動筋骨了。目標,乙字七號臺,下一輪秦雲的對手。我要看到…那隻臭蟲,在擂臺上,被徹底碾碎!死得…越慘越好。”
“影…影鼠?!”玉符那頭,趙安的聲音明顯帶上了難以抑制的恐懼,彷彿聽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名字,“少爺…影鼠他…他出手的話,動靜太大,萬一被長老們察覺…”
“那是你的事。”趙元辰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我只在乎結果。記住,做得‘乾淨’點。如果這次再失手…你和影鼠,就一起消失吧。”
傳訊玉符的光芒黯淡下去。靜室內,只剩下趙元辰冰冷如霜的呼吸聲。他重新閉上眼,彷彿剛才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那縈繞在靜室中的殺意,卻濃烈得如同實質。
鬥法臺的喧囂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帷幕。真正的暗流與殺機,才剛剛開始湧動。秦雲在明處,艱難地贏下了第一場勝利,贏得了些許關注,卻也徹底將自己暴露在了更深的陰影之下。而趙元辰,這條盤踞在暗處的毒蛇,已然張開了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