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鏡中鬼
>深夜加班時空調突然停止,鏡片蒙上詭異白霧。
>我哈口氣擦拭,鏡面卻浮現“救我”字樣。
>鄰居老太太敲門說:“你眼鏡上的鬼,正在啃你耳朵。”
>我驚恐地摔碎眼鏡,看見滿屋飄蕩的殘肢。
>老太太瞳孔卻映出我肩上趴著慘白鬼影。
>“它說,六百度的近視眼最美味。”她輕聲道。
>我摸索著重新戴上眼鏡,鏡片裡的鬼對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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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低沉的嗡鳴突然停了,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了喉嚨。
我猛地從一行行糾纏不清的程式碼裡驚醒,後背瞬間被汗浸透。凌晨三點十七分,辦公室裡死寂無聲,只剩我螢幕幽幽的光,照亮一小片懸浮的灰塵。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從四面八方的工位湧過來,緊緊裹住我。空氣不再流動,悶熱、渾濁,帶著一股電子元件過熱後特有的、若有似無的焦糊味,沉甸甸地壓在肺上,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粘滯。
“該死…” 我低聲咒罵,抬手想把鼻樑上那副六百度的黑框眼鏡推上去。指尖觸到冰冷的鏡片邊緣,動作卻猛地僵住——鏡片模糊了。
不是那種熬夜太久、眼球乾澀帶來的朦朧,而是一層突兀的、溼冷的白霧,像冬日裡凝結在窗玻璃上的寒霜,密密地覆蓋了整個視野。這悶熱的夏夜,空調才剛停,哪來的寒氣?我下意識地湊近螢幕,那片白霧固執地橫亙在我和程式碼之間,將綠色的字元扭曲成一片無法辨識的蠕動的光斑。一股莫名的涼意,細針般順著我的脊椎往上爬。
我摘下眼鏡。指尖觸碰到鏡片,那溼冷的感覺更真切了,彷彿剛從冰水裡撈出來。我把它湊到嘴邊,深深哈了一口氣。溫熱的氣息撞上冰冷的玻璃鏡面,本該瞬間凝結成更濃重的水霧。然而,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血液幾乎凍結——
撥出的白氣接觸到鏡片,卻沒有均勻散開。它們像有生命一樣,在冰冷的玻璃表面飛快地聚攏、扭動、收縮,留下兩道清晰得令人頭皮炸裂的刻痕:
救我!
這兩個字,血淋淋地烙印在鏡片中央,邊緣還在微微扭曲、蒸騰,如同瀕死者的最後掙扎。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意,帶著腐朽鐵鏽般的腥氣,猛地從胃裡翻湧上來,直衝喉嚨。我死死捏著眼鏡架,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屬幾乎要嵌進皮肉裡。
就在這時,“篤、篤、篤——”
緩慢、沉重,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敲門聲在死寂的辦公室裡炸響。那聲音不像來自走廊,倒像是直接敲在我狂跳不止的心臟上。每一記都精準地踏在我心跳的間隙,讓那失控的鼓點更加混亂。
誰?這種時候?
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襯衫,黏膩地貼在背上。我幾乎是彈起來的,椅子腿在光潔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我踉蹌著撲到門邊,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翻湧的酸水,猛地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隔壁辦公室獨居的周老太。走廊頂燈昏黃的光線吝嗇地灑下來,勾勒出她佝僂單薄的身影。她那張佈滿深刻皺紋的臉,此刻在光影下顯得格外僵硬,灰白的眼珠渾濁不堪,直勾勾地盯著我,或者……是我臉上的某個位置?那目光沒有焦點,卻又帶著一種穿透皮囊、直抵骨髓的詭異洞察力。
她乾癟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才發出一種枯枝摩擦般的嘶啞聲音,每個音節都像裹著冰碴:
“小夥子…” 她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我下意識還捏在手裡的眼鏡上,然後極其緩慢地抬起來,目光穿透模糊的鏡片,落在我耳朵附近,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波瀾,“…你眼鏡上的東西,正在啃你的耳朵。”
“轟!”
大腦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底炸開了。恐懼瞬間攫住了我的四肢百骸,血液倒灌進腳底,一片冰涼。耳朵?我的耳朵?!我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有一種被巨大恐怖注視著的、麻痺般的冰冷。
“啊——!”
一聲失控的、淒厲的尖叫撕破喉嚨。我猛地甩手,像是扔掉一塊燒紅的烙鐵,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鏡脫手飛出,狠狠撞在辦公室冰冷的金屬門框上。
“啪嚓!”
碎裂聲清脆得刺耳。玻璃鏡片瞬間迸裂成無數不規則的碎片,閃著寒光,如同散落的星辰,又像某種冰冷生物碎裂的甲殼,叮叮噹噹地濺落在深灰色的地毯上。
就在眼鏡脫離我面孔的剎那,眼前的世界如同被撕裂的畫布,驟然崩塌、扭曲、重組!
辦公室熟悉的一切——整齊的格子間、閃爍的電腦螢幕、堆滿檔案的辦公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翻湧滾動的血紅。粘稠的血霧瀰漫在空氣中,帶著濃烈的鐵鏽和腐爛內臟混合的惡臭,鑽進鼻腔,直衝腦髓,燻得人幾欲作嘔。
更恐怖的是血霧中漂浮的東西。一隻慘白腫脹的斷手,五指扭曲成怪異的姿勢,緩緩地、無意識地飄過我的眼前;緊接著是半張青灰色的臉,眼睛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嘴角卻向上咧開一個無聲的、極其詭異的弧度;一截連著碎肉和森白骨茬的小腿,腳上還套著一隻沾滿汙穢的、褪色的拖鞋,在血霧裡上下沉浮……它們無聲地懸浮著,緩慢地漂移、旋轉,像沉沒在深海里的垃圾。整個空間充斥著一種令人絕望的、非人間的死寂。
我的胃劇烈地痙攣,酸水灼燒著食道。我死死捂住嘴,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幾乎站立不穩,只能下意識地向後倒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聲音似乎驚動了門口僵立的周老太。她那雙渾濁灰白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從地上碎裂的鏡片,移到了我的臉上——不,更準確地說,是移到了我的肩膀上方。
她的目光在我右肩附近凝固了。那張佈滿溝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她的瞳孔深處,那片渾濁的灰白裡,映出了某種東西!
我看不見!我什麼都看不見!但她的瞳孔,像一面扭曲的、來自地獄深處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來——就在我右肩上方,緊貼著我的脖頸,趴伏著一個東西!
一張臉!一張慘白到毫無人色的臉!面板像是泡漲後又風乾的劣質紙張,佈滿了龜裂的細紋。它的五官模糊一團,像融化後又凝固的蠟像,只有一雙眼睛異常清晰——沒有眼白,只有兩個深不見底、彷彿能吸走所有光線的漆黑孔洞。此刻,那雙黑洞正死死地“盯”著我。它咧開的嘴角,幾乎要撕裂到耳根,露出裡面同樣漆黑一片的空洞。
我的血液徹底凍僵了。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巨響。巨大的驚恐扼住了我的喉嚨,只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我想逃,雙腿卻如同灌滿了鉛,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周老太的嘴唇再次翕動起來,發出的聲音卻更加詭異。那不再是枯枝摩擦般的嘶啞,而是變成了一種空洞的、非男非女的迴響,彷彿有無數個聲音疊加在一起,從她乾癟的胸腔深處共振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我的神經上:
“它…說…” 她灰白的眼珠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肩上那無形的恐怖,“…六百度的近視眼…” 她頓了頓,那空洞的迴響裡,似乎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貪婪和滿足,“…最…美味。”
美味!
這個詞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我最後一絲理智。六百度的近視眼…是我!它在看我!它要吃我!
眼前血霧瀰漫的恐怖景象,耳邊周老太那非人的低語,肩上那被瞳孔映出的、無法看見卻如芒在背的冰冷凝視……這一切瞬間將我推向了徹底崩潰的深淵。求生的本能如同垂死野獸的最後掙扎,壓倒了一切恐懼和理智。
視線瘋狂地掃過冰冷的地毯,在那片狼藉的、閃著寒光的玻璃碎片中,我看到了那副眼鏡的殘骸。黑色的塑膠鏡框扭曲著,像垂死掙扎的昆蟲肢體,其中一隻鏡片完全碎裂,另一隻也佈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但還勉強維持著形狀,鑲嵌在斷裂的鏡框裡。那佈滿裂痕的鏡片,在昏暗中幽幽地反著光,像一隻佈滿血絲、充滿惡意的獨眼。
就是它!戴上它!戴上它就能“看”不見這些!戴上它就能回到“正常”!
這個念頭如同魔咒,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維。我發出一聲瀕死野獸般的嗚咽,猛地撲跪下去。膝蓋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尖銳的疼痛傳來,卻絲毫無法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的手指不顧一切地在冰冷的地毯上摸索、抓撓,被鋒利的玻璃碎片瞬間割破,溫熱的血珠湧出,滴落在灰色的纖維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可我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眼中只有那片佈滿裂紋的殘破鏡片。
指尖終於觸到了那冰冷、扭曲的鏡框。我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緊。斷裂的塑膠邊緣刺破了掌心,混合著地上玻璃碎屑的汙血染紅了鏡框。我顫抖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那佈滿蛛網裂痕的殘破鏡片,狠狠按回自己的眼前。
冰冷、堅硬的觸感再次壓迫上鼻樑和耳根,帶著血腥味和玻璃的寒氣。碎裂的鏡片邊緣割著眼眶周圍的面板,帶來細微的刺痛。
視野驟然切換。
粘稠的血霧、漂浮的斷肢殘骸、周老太那張僵硬詭異的臉……像被按下了刪除鍵,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恢復了辦公室的景象。慘白的節能燈光均勻地灑落,照亮一排排整齊而冰冷的灰色格子間。電腦螢幕安靜地閃爍著待機的幽光,空氣裡只有伺服器機櫃發出的低沉嗡鳴。一切都恢復了秩序,恢復了“正常”。
我急促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襯衫,冰冷地貼在面板上。我大口吸氣,試圖平復那幾乎要炸裂的恐慌。安全了?剛才那一切……是幻覺?是壓力太大產生的臆想?碎裂的鏡片割傷了手,黏膩的血液還沾在鏡框上,帶著鐵鏽般的腥甜氣味,真實得刺鼻。
可週老太呢?我猛地轉頭看向門口。
門外空蕩蕩的。冰冷的走廊燈照著光潔的瓷磚地面,反射著慘白的光。沒有佝僂的身影,沒有灰白的眼珠,什麼都沒有。彷彿剛才那個帶來地獄低語的老太太,從未出現過。
巨大的茫然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瞬間攫住了我。我背靠著冰冷的門框,身體緩緩滑落,癱坐在地上,渾身脫力,只剩下不受控制的顫抖。是幻覺……一定是幻覺……我疲憊地閉上眼,手指神經質地撫摸著鼻樑上冰冷的鏡架,感受著那熟悉的壓迫感帶來的、病態的安心。碎裂的鏡片邊緣,像細小的冰凌,硌著面板。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虛假的安全感說服的瞬間,一種異樣的感覺從鏡片後面傳來。
不是視覺。
而是一種……存在感。一種冰冷的、帶著惡毒笑意的凝視,透過佈滿裂紋的玻璃,穿透我的眼球,直接烙印在我的意識深處。那目光充滿了赤裸裸的、飽餐前的貪婪和戲謔。
我猛地睜開眼!
視線瞬間聚焦在佈滿蛛網裂痕的鏡片上。
在那扭曲、破碎的影像裡,映出了我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而在我的臉旁邊,在那碎裂的鏡片深處,緊貼著我的太陽穴,一張臉清晰地浮現出來。
慘白如紙。面板龜裂。嘴角咧開一個巨大、僵硬的弧度,一直撕裂到耳根。那黑洞般的眼睛,透過鏡片的裂痕,死死地“看”著我。鏡片裂開的紋路,如同扭曲的藤蔓,纏繞著那張鬼臉,更添幾分猙獰。
它在笑。
無聲地、極其詭異地、對著鏡片外的我,露出了一個飽含惡意的、極其滿足的笑容。
鏡片冰涼地壓在鼻樑上,那寒意透過面板,直鑽進骨頭縫裡。碎裂的邊緣像小刀,一下下颳著眉骨。可我動不了,連指尖都僵住了,只能死死盯著鏡片深處那張緊貼著我太陽穴的鬼臉。
它在笑。嘴角咧開的弧度,幾乎要撐裂那慘白的、佈滿龜裂紋的臉皮。黑洞般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裡面翻湧著一種粘稠的、非人的惡意和……滿足。彷彿剛剛啜飲了什麼瓊漿玉液,那饜足感幾乎要從鏡片裡溢位來,冰冷地澆在我臉上。
六百度的近視眼……最美味……
周老太那空洞的迴響,再次在死寂的空氣裡幽幽盪開,帶著鐵鏽的腥氣,鑽進我的耳朵。不是幻覺。那聲音不是幻覺!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湧到了腳底,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將我釘在原地時,鏡片裡的那張鬼臉,嘴角咧開的弧度,似乎……又擴大了一絲。那無聲的笑容變得更加清晰、更加刺眼。它黑洞洞的“眼睛”,彷彿穿透了佈滿裂痕的玻璃,穿透了我的視網膜,直接烙印在我意識的最深處——一種冰冷的、帶著無盡戲謔的宣告:它飽了。而我,就是那道被享用殆盡的佳餚。
一股無法形容的寒氣,從尾椎骨炸開,瞬間席捲全身,凍僵了每一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