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金鑾殿上趙、田等幾家官員聯名彈劾名單遞到了皇上手中。皇上目光掃過下方跪伏在地的趙、田等人,面色卻是極度的陰沉。
“陛下,陛下明鑑啊。”趙郎中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金磚,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小侄趙斌,脾臟破裂,至今嘔血不止,田公子更是下頜碎裂,生不如死。辰王殿下縱容王妃,行此酷虐之事於官眷子弟,視國法如無物,兇殘暴戾,人神共憤,求陛下為臣等做主,嚴懲兇徒,以正視聽。”
他身後,田侍郎等人更是涕淚橫下,叩頭如搗蒜,聲聲泣血:“陛下,小兒縱有千般不是,自有國法處置。何至於遭此斷指酷刑,成終身殘廢。辰王府如此跋扈,視我等官眷子弟如草芥,視陛下律法如敝,長此以往,國將不國啊陛下。”
“請陛下嚴懲辰王,以儆效尤。”幾名依附趙、田的御史也出列,高聲附和,滿臉的憂國憂民與激憤。
一時間,朝堂之上群情洶洶,矛頭直指辰王慕容辰。那“斷指酷刑”四字被反覆提及,渲染得如同惡魔行徑,字字句句都在煽動著一股無形的風暴,要將那道玄色身影徹底吞沒。
皇帝的指尖在御座的鎏金龍首上緩緩敲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目光沉沉地落在慕容辰身上。
那眼神複雜,有帝王的審視,有對官員安撫的需要,更深處,或許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辰王。”皇帝的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殿內的嘈雜,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趙卿、田卿等人所奏,你可有話說?那斷指之事,可有憑證?”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慕容辰微微抬眸。他今日未著王服,一身玄色常服更襯得身形挺拔料峭,他臉上不見絲毫慌亂,甚至唇角還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淡漠的弧度。
他的視線,越過那些哭嚎的身影,如同掠過幾片礙眼的枯葉,最終,精準地釘在了額頭青筋暴跳、悲憤填膺的田侍郎身上。
“憑證?”慕容辰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整個大殿的嗡嗡議論,帶著一種金屬般冰冷的質感,每一個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本王這裡,倒是有個關於令郎田志致的憑證,田侍郎可想聽聽?”
田侍郎的哭嚎戛然而止,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
慕容辰指尖的動作頓住,他唇角那抹弧度加深了些許,牽動出一個近乎於殘忍的優雅。
“上月,漕運總督衙門上報,押運往西北的軍餉,在途經清水河段時遭‘水匪’洗劫,分文不剩。”慕容辰的聲音不疾不徐,像是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聞,“此事震動朝野,父皇震怒,責成刑部與大理寺徹查,至今,懸而未決,對吧?”
他微微側頭,目光掃過刑部與大理寺幾位主官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最後又落回田侍郎那張由悲憤轉為慘白的臉上。
“巧得很,”慕容辰的聲音陡然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毒蛇吐信般的陰冷,清晰地鑽進田侍郎的耳朵,也鑽進了殿內所有豎起耳朵的朝臣心中,“本王恰好查到,那批所謂的‘水匪’,領頭的,正是田侍郎府上豢養多年的死士頭目,綽號‘歸山’。而負責在岸上接應、轉運那雪花銀的正是令郎田志致手下最得用的幾個掌櫃。”
“轟。”彷彿一道無形的驚雷在田侍郎腦中炸開,他身體劇烈一晃,臉上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官袍。
整個大殿,陷入一片死寂,方才還群情激憤的官員和御史們,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鵝,臉上青紅交錯,只剩下驚駭與茫然。
慕容辰卻不再看他,彷彿只是隨手碾死了一隻螞蟻。他微微抬首,目光掠過同樣面無人色的趙郎中等人,那眼神平靜得可怕,如同深淵寒潭。
“至於趙斌侄子。”慕容辰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奇異的舒緩,卻比剛才的冰冷更讓人毛骨悚然,“他倒是沒本事動軍餉。不過,本王聽聞,趙公子酷愛蒐集古玉,尤其喜好前朝宮廷流出的舊物。上月,他花一萬兩黃金從一個江南掮客手中購得一方玉璧,據說是前朝廢帝殉葬之物,趙侍郎,私藏前朝禁物,尤其是帝王殉葬品,這罪名,夠不夠抄家滅族?”
趙侍郎中“噗通”一聲,整個人徹底癱軟在地,面如金紙,抖若篩糠。
方才還喧囂著要嚴懲兇徒的朝堂,此刻只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那些依附趙、田的官員,一個個面如土色,眼神躲閃,恨不得將頭埋進金磚縫裡。
皇帝看著下方瞬間逆轉的局勢,看著慕容辰那平靜之下蘊藏著雷霆萬鈞的側影,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忌憚,審視,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漕運軍餉,私藏禁物,田卿,趙卿,辰王所言,可有其事?”
田侍郎和趙侍郎哪裡還能說得出話?巨大的恐懼已填滿了他們的雙眼,只剩下篩糠般的顫抖。
“看來,此事尚有諸多隱情。”皇帝的聲音沉了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論,“辰王所奏之事,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會審,務必徹查清楚。至於彈劾辰王之事...”他目光掃過下方噤若寒蟬的群臣,“待水落石出,再議。”
“退——朝。”太監尖利的嗓音劃破大殿。
官員們如同驚弓之鳥,攙扶著癱軟的田、趙二人,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這座瞬間變得無比恐怖的金殿。那些曾高聲附議的御史,更是溜得比誰都快。
慕容辰才緩緩轉身,他並未看任何人,徑直走出大殿。
夜剛黑沒多久,工部侍郎賀之洲的府邸深處,一片死寂。這位侍郎大人自從朝會回來,就如驚弓之鳥,連最寵愛的小妾都不敢召見,獨自一人宿在書房的內間。
他灌了整整一壺烈酒,卻絲毫無法驅散心頭的寒意。辰王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還有他輕描淡寫間丟擲的那些足以讓人萬劫不復的隱秘,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神經。
他醉醺醺地倒在寬大的雕花拔步床上,昂貴的錦被胡亂地卷在身上。酒意和恐懼雙重作用下,他睡得極不安穩,噩夢連連。一會兒是慕容辰冰冷的眼神,一會兒是沾滿血汙的斷指,一會兒又變成自己身披枷鎖,被押赴刑場。
半夜他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心臟狂跳,幾乎要破胸而出。冷汗浸透了中衣,黏膩地貼在身上,帶來一陣陣惡寒。
他下意識地想翻個身,手卻無意間搭在了枕畔。指尖觸碰到的,不是熟悉的錦緞枕面,而是一種冰涼、堅硬、帶著明顯捲曲弧度的觸感。
像是什麼卷軸,賀之洲的酒意瞬間嚇飛了大半,他猛地坐起身,心臟驟然縮緊,幾乎停止跳動。一股冰冷的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他極其緩慢地扭動脖子,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看向枕邊。
那裡,赫然放著一個捲起來的,約莫一尺長的紙卷。紙卷的顏色是普通的宣紙,但邊緣卻異常平整,透著一種冰冷的不祥。
誰?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紙卷,彷彿那是一條盤踞在他枕邊的毒蛇。
書房的門窗他睡前親自檢查過,閂得死死的。外間有值夜的親信長隨,這卷東西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枕邊的?
這時一個冰冷的名字,瞬間從他的腦海中蹦出——辰王慕容辰。